“你手中的就是火突?”陰破敗問。
“剛才那抹黑色……是陰影?”陶鑄問。
俄爾,兩人同時點頭。
“你很緊張,你握著火突的手在發抖。”陰破敗表情平淡,看不出是譏諷還是威脅。
“我的火突已經經過改良,在這個距離……只要站在我對面都沒法逃脫……被轟成碎片的命運。”陶鑄在努力控制情緒,盡量讓自己的話聽上去不像虛張聲勢。
“哦?你確定?”陰破敗的身體突然變得有些虛幻,仿佛他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片陰影,燭火的跳躍讓他的身體看上去產生了一種類似波紋的漣漪,情狀詭異至極。
陶鑄想要伸手揉眼睛,可剛一撤回手便想起此時正在對峙,手里還握著火突,趕緊又把手伸直,火突直指對方。
“只要你一扣動機簧,就會有火焰從那個小筒子里噴出,將我吞噬么?”
“理解錯誤,火焰灼燒已經是落后的技術,我的火突可以利用火焰的爆炸威力將彈丸射向你,比弓箭,不,比弩箭快一百倍,強一百倍,沒有人可以躲開!”陶鑄說完方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口不擇言。
“原來它的工作原理是這樣……果然跟我理解的火器有些區別。”陰破敗說著忽然憑空消失,然后出現在三步外的地方。
陶鑄一愣,大驚失色,趕緊挪動手臂,再次舉著火突指向對方,呼吸聲明顯變得粗重,額角汗如泉涌,背脊濕膩。
“你好像不擅長殺人,或者說對這件事本身很抗拒。
你確定一定能夠打到我?你要明白,殺人不僅僅靠手中利器,還要有殺心,可惜,我并沒有在你眼中看到任何殺氣。
你看上去很辛苦,不如放下火突,擦擦汗。”
陰破敗臉上露出笑容,他似乎希望自己有一個比較和善的面容,但在陶鑄眼中,那笑容非常難看,看上去像一截失水的木材突然發生扭曲。
“我提個建議。”陰破敗見陶鑄無動于衷,略一思索,再次開口。
“你說,我在聽。”
“我對荒神起誓,今晚絕不對你動粗,然后我們心平氣和的談談,你覺得如何。
你知道我是術士,術士生命的基礎就是信仰,對我的信仰發誓已經具備足夠的約束力。”
“今晚?”
“當然,如果你決定與我敵對,我下次會以對手的姿態出現,但我保證,一定是下次。”
“就今晚。不過你得保證對整個院子……不,整個梨花鎮的人都不動手。”
陰破敗一愣,笑道,“迂腐的善心,難怪你手握利器還活得如此窩囊憋屈。”
陶鑄額角有青筋暴起,壓低聲音嘶吼道:“行不行?給個痛快話。”手抖得更厲害,手指對機簧的控制已經到達臨界狀態。
陰破敗目光在火突上轉了轉,正色道:“我陰破敗發誓,今天晚上不會對梨花鎮里任何居民動手,如違此誓,遭荒神唾棄,墮入萬劫不復之地。”他將“居民”兒子說得很重,但陶鑄卻并未聽出端倪。
他長長吁出一口氣,舉著的雙臂一下放松下來。
剛要伸手擦汗,忽然覺得眼前一黑,剛剛放過誓言的陰破敗已然欺身近前,以一種異乎尋常的怪異手法將火突搶到手中。
陶鑄大驚失色,趕緊向后倒退。
“你好像特別容易相信別人……嗯,這就是火突么?”陰破敗一邊把玩手中的火突,一邊悠閑道。
“你……你別忘了你已經對荒神起誓!”陶鑄結結巴巴,心中懊惱惶恐卻無計可施。
陰破敗又觀察了很久才將火突扔回。
陶鑄接過火突立刻哆哆嗦嗦地重新舉起,直指陰破敗。
“我們剛剛達成協議,這里是落云半島,永恒中立之地,契約的價值大于一切。”陰破敗徑直走向床邊,大咧咧地坐下,然后神情輕松地看著陶鑄。
半晌,陶鑄終于放松下來,把火突放在腿邊,又覺得不合適,直接揣回懷里,這時他才注意到,火突的保險其實從始至終都沒有打開。
他輕輕拭去汗水,低聲道:“不是想聊天么,可以開始了。”
“你似乎對我們暗影有些誤會?”陰破敗道。
“誤會?我想你不會否認你們喜歡不問青紅皂白直接殺人這個事實吧?”陶鑄道。
陰破敗緩緩搖頭,“殺人為什么一定要問青紅皂白?”
“啊?”陶鑄本來準備了好多話,一一質問,可是聽到陰破敗的反問,一下子怔在當場,半晌才急道:“這……也算問題?殺人不需要理由,你們難道還不夠邪惡?”
“邪惡?你是這樣定義邪惡?獵人殺鹿,考慮過青紅皂白么?屠夫殺豬呢?”
“人和畜生怎能相提并論?”
“那上戰場,你要問一下對方士兵是否該殺,才會出手么?”
“我不會上戰場。”
“那有人要殺你,非得打聽清楚緣由才能瞑目么?”
“為什么要殺我?我誰也沒惹……”陶鑄說到一半便說不下去,是呀,他誰都沒惹,但是確實有人要殺他,而且不止一個。
他拼命晃晃頭:“別想繞我,就是因為有你們這種不問緣由的殺人魔王在,才會出現此等結果。”
“我來問你,蚊子吸血,是否可惡?”
“當然,這還用說?”
“蝍蛉吃蚊蟲,那自然可親。”
“當然。”
“如此說,羊、鹿吃草,是善類。虎豹殺生,所以兇殘。”
“當然。”
“兇殘者應該遭到節制?”
“那是,像你們這樣的殺人魔王心里就應該有所畏懼,只有這樣才能控制住你們的邪惡欲念!”陶鑄嗆聲道,情緒激動。
“獵人殺羊宰鹿,與虎豹無異。村民吃肉,與虎豹無異,為什么我們不能節制他們?”陰破敗道。
“你……”陶鑄語塞,尋思一下方才道:“你又混淆概念,人與野獸不可類比。”
“那我問你,暗影和戰爭哪一個先出現?”
“這不是廢話?戰爭自古有之,你們暗影才出現多久,落云半島才有多久的歷史?”陶鑄露出不屑表情。
“這么說我們不是霍亂之源,人殺人不是因我們而起,也不會因為我們終結。”
“你又在套弄概念!戰爭也有正義、邪惡之分。”
“怎么算正義?爭權還是奪利?為女人,或者為置氣?那不是更荒謬。”
“為萬民福祉,便是正義,為百姓安居樂業便是正義!”
“好,一個面餅,夠一人飽腹三天,十個人分,此后十天無糧?怎么分?”
“當然是協商,平均分配。”
“一人一口,半天吃完,七天后一起餓死。這就是你的分配方案?我看你比我們邪惡,不想留一個活口。”陰破敗邪邪地笑了起來。
“我?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看看如何分更好。”
陶鑄一愣,沒想到對方沒有咄咄逼人,反而給予一次重新思考的機會,他立刻盤算起來……良久,眉頭越皺越深,卻始終沒有一個答案。
這邊寂然無聲,陰破敗卻仿如自言自語地嘀咕起來:“十個人都能想明白,如果平均分配就是大伙一起死,不僅痛苦,還是種族滅絕的悲劇。
于是他們也會向你一樣陷入沉思……高尚者會說應該將食物留給孩子,那是善良的體現;
智慧者會說應該進行一個游戲,博弈勝利者獲得最大份額;
強悍者會說,種族的延續應該優勝劣汰,只有最強壯的人活下來,這個群體才會更好……
還有卑賤者、諂媚者、無所謂的旁觀者等等,大家意見不統一,最終只能投票決定。”
“投票結果如何?應該匿名,否則會有人向強權者低頭。”陶鑄。
“當然,一人一票,十個人都贊成自己。”
“什么?這投票還有什么意義?”
“的確沒意義。”
“他們應該商討一個規則,只有大家在統一規則下,投票才會產生結果。”陶鑄建議道。
“你說的很對,他們的確給出了自己心中的規則,并努力游說別人認同。”
“結果呢?”
“九個人都選擇自己的方案,因為那樣才對自己最有利。”
“九個?那剩下一個呢?”
“剩下一個是偉大的救贖者,他愿意犧牲自己成全別人,但不知道自己這一票應該投給誰,所以棄權。”
“啊?”陶鑄張大了嘴,良久方才問道,“后來呢?”
“后來?當然是開打,生死搏斗,所有人都正義,因為在他們看來,自己的理由無疑最為正當。”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戰爭的結果一定是強權者獲勝!這個故事簡直就是歪理,是鼓吹強權。”
“誰說的?”
“難道不是這樣?”
“當然不是。弱小者在第一輪爭斗中死亡,剩下的人分成兩派,強權者得到諂媚者和卑賤者的簇擁,其余人則抱團群暖,雙方勢均力敵……”
“僵持?可是時間是有限制的,十天后呢?”
“所有人都死啦!種族滅絕,與平均分配不一樣的是,那塊餅誰都沒吃到。”陰破敗怡然自得地看著陶鑄。
“不合理……不合理,你這個故事講得不合理。”
“那你來給安排一個合理劇情。”陰破敗并沒有急于辯解,又一次將機會留給陶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