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廣州最有名的玩兒場是陳塘的流殤,在廣東最有名的銷金窟喚作金樓,這是別號,牌匾上寫的是共和樓,只因其滿堂貼金故喚作金樓。
劉仕的師叔就是這里的賬房先生。
金樓門前人聲鼎沸,車如流馬,來往不絕。
兩輛黃包車停下,下來兩個人,一人著長衫馬褂,一人短褂黑褲,正是劉仕叔侄。
打發走黃包車夫,兩人并步走進金樓。
一進樓就有人打招呼,老先生只是笑著點頭回應,腳下不停。
走到電梯口,老先生停下腳步,這金樓是廣東第一家有電梯的堂子,算是個新鮮物。
電梯旁站著一位五十許的中年人,頭發不長,但根根直豎,面色堅毅,手上青筋暴起,看得出來是位練武之人。
老先生沖那人拱手問好,順便介紹了一下劉仕。
那人雙手抱懷,雙眼打量了一番劉仕,從身形上看出來劉仕有功夫在身,這才拱手回禮。
老先生見他這副模樣也不著惱,劉仕想來應該是他平時就是這副模樣,老先生早已見怪不怪。
上到三樓,老先生將劉仕帶到了一間不大的房間里,里面有幾位賬房正在算賬,房內除了算盤珠子來回撥弄的聲音,再無其他,和外面的鶯歌燕語比起來好像是兩個世界。
幾位賬房先生聽見推門聲,看見是老先生進來,就又低下頭忙活自己的事情,至于劉仕,直接被無視了。
老先生摘下帽子掛好,自己倒了杯水,坐到桌前,攤開賬本,細細的瞧了起來。
劉仕被晾在一邊,百無聊賴,又不敢出聲打擾,畢竟人人都在做事,只好一個人找了本閑置的賬本看了起來。
半個鐘頭后,幾位先生算完帳,不約而同的直了直腰,其中一位年長的,將其他人的賬本收好,走到老先生桌前。
“瑞先生,這是這個月的賬,您瞧瞧,沒算錯的地方吧。”
老先生接過賬本,一目十行的翻看,不一會翻完了,閉目思量。
那人就站在桌旁,也不著急。
“行了,沒什么問題,一會兒我去交給東家。”老先生放下賬本后說道。
說完指著劉仕說道:“這是我師侄,以后就是各位的同事了,還請多多照料。”
“好說,好說。”眾人紛紛回道。
頂頭上司的侄子能不好好照料嘛。
說完,眾人又都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老先生帶著賬本去稟報東家。
劉仕繼續看那本賬本,以他的學識,這些記賬方法已經看了個七七八八,不懂的地方,大概就剩下那些桌面底下的東西了。
不過也不著急,到時候請教一下師叔就行了。
看完賬本瑞先生還沒有回來,劉仕就坐不住了,站起身在賬房里踱步,這兒看看,那兒瞧瞧。
還有閑工夫仔細看了看以后的同事。
賬房先生不少,十二三位,看著不少,其實對于這諾大的金樓來說著實不多,畢竟這里每天的流水對于普通人家來說,那就是天文數字。
所以,這幾位先生,應該都有兩下子,不是泛泛之輩。
仔細思量了一番,劉仕那初出茅廬躁動的內心,就平靜了下來,他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
就在劉仕思考人生的時候,瑞先生回來了,放好賬本,拍了拍劉仕的肩膀轉身走了出去。
劉仕跟在瑞先生身后。
出了房門,脂粉氣息撲面而來,長長的走廊里,調笑的客人,面若桃花的藝伎,三兩成群,嬉笑聲濃的像鍋粥。
滿堂的的金碧輝煌,就連窗框都是鎏金的。
金樓的財大氣粗可見一斑。
走在這紙醉金迷之間,劉仕不禁有些沉醉。
瑞先生回過頭看了看劉仕,不禁呵呵一笑。
“小子,這溫柔鄉可是英雄冢,你可別初出江湖,就被打折了骨頭。”
聽到師叔的話,劉仕有些汗顏,但不覺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畢竟十七八歲的少年,氣血方剛,又沒見過什么世面,所以有些失態,算不了什么大事。
看到劉仕這不當回事的樣子,瑞先生也沒惱。
“小子,這美人關過不了,你這一輩子也就可以看到頭了,我話講到了,聽不聽在你。”
說完大步流星走過這脂肪花陣,自有一番瀟灑意味,劉仕跟在身后,深吸一口氣,靈臺清明了點,細細的思量了師叔的話,不禁呵呵一笑,也大步流星而去。
這就是悟性好,又有人提攜一把,響鼓不用重錘敲。
但這悟性是不是也太高了點,沒近過女色,才被春色迷了眼,轉頭就能做到四大皆空,簡直就是奇跡。
瑞先生聽到身后傳來的腳步聲,不禁有些感嘆。
原想著,要是劉仕在半個月內還沒想通看破,他就可以提點一番,過過當師叔的癮,沒想到他倒是半分不貪戀。
現在的年輕人都這么厲害了嗎?
這倒是瑞先生想岔了,劉仕在他們那兒,可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俊小伙,雖說家里窮點,但媒婆到他家的次數也不少,剛才只是被這剎那輝煌震到了,現在回過神來了。
但劉仕的悟性也是有的。
“師叔,接下來去哪啊?”
“聽戲。”瑞先生回道。
“聽戲?聽啥戲?”
“問那么多干嘛,跟著我就是。”
劉仕閉上嘴了,跟著師叔在這金樓里,轉來轉去。
金樓不大,但是構造繁復,頗有點蘇州園林移步換景,洞天別地的意味。
終于,瑞先生的腳步停了,劉仕抬起頭望了望四周,透過玻璃窗,可以看見房間里,座無虛席,滿滿當當的都是人。
一個小生坐在中央,手里拿著把折扇,唱著他沒聽過的戲曲,聲音宛轉悠揚,帶著余韻,聽起來很悅耳。
瑞先生站在劉仕身旁說道:“你看到里面的人了嗎?那幾位穿著長袍的是詠春門人,都是有功夫的,一會進去別出聲,好好聽戲。”
“明白。”劉仕答道。
瑞先生推開門走了進去,同里面的幾人抱了抱拳,算是問好,那些人回了禮,但都沒出聲。
劉仕跟在身后,關好門,坐在瑞先生身旁,沉在戲曲的味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