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路上老頓說有朋友邀約一起吃飯。我心里還想著那牦牛肉火鍋。
走進古城內的一家藏式餐廳。他的朋友已經到了，便招呼我們過去。我有些欣喜，喬微姐終于來了。牦牛肉火鍋，搭配幾個小菜和一個主食。老頓的朋友叫痞子（化名），痞子也是喬微姐的朋友，其他兩男兩女是痞子的朋友，剛從麗江過來香格里拉玩。介紹一輪，大家一起碰一個。我們用手點點酒，對著火爐彈一彈，念叨“扎西德勒”。老頓說，這是藏民的習慣，扎西德勒表示歡迎，祝福吉祥的意思，特別歡迎喬微姐能夠抽空過來看他的SOHO式公寓酒店。不一會，他們就聊嗨了起來。痞子的朋友小牛（化名）來香格里拉一喝酒就高原反應，還吸起了氧氣，但一點不影響大家高漲的氣氛。酒被喝完一打，又來一打。小牛是民謠歌手，聊至酣暢便唱起歌來，《倉央嘉措的情歌》、《一路向南》等等，大家也都跟著嗨了起來，連隔壁桌的小哥哥們也跟著唱了起來。
喝完酒，聊完天。大伙一堆，加上隔壁桌一起便到了痞子客棧繼續喝酒唱歌。幾張長桌一拼，幾打啤酒，幾盤小食。小牛彈吉他，唱歌，旁邊的打手鼓，幾首歌下來，氣氛高漲。氧氣跟不上，主唱還帶上氧氣給我們唱歌。用生命在唱歌的既視感。和我們一起過來的幾個學生也玩的挺開心。老頓上場，給他們講關于香格里拉，關于西藏的故事和歷史，一場下來，兩個多小時，聽得他們是目瞪口呆。一群能玩能鬧能瘋的人散席不散場，開車到一燒烤店，繼續喝酒暢聊。
這樣的場合，喬微姐和老頓都如魚得水，抽煙、喝酒、唱歌、聊天，他們都不在話下。
玩到很晚。路上，喬微姐問我，你喜歡今天的活動？我沒說話。一個不太擅長交際的人，在人群里總有一種疏離感。喜歡走進人群，保持孤獨。只能做一個旁觀者，看著別人在人前瘋狂、放縱，狂笑、哭喊。而自己，只能清冷自足，仿佛隔著一道壁壘。而他們，不論是熱鬧群聚的呼朋引伴，喝酒吃飯，高談闊論；還是安于一隅，孤僻自持，凈自清歡。大開大合，毫不干澀。這是一種洞悉世俗的通透和久經歷練的自我把握，于自我的多個面之間，切換自如。
有些人，只有一面，他們干凈，簡單。有些人，有很多面，他們通透，圓潤。還有很多人，他們介于這兩者之間。生命在時間的洗禮和自性的指引中走向不同的人生際遇，滌蕩而成不同的樣子。我們每個人在找到自己之前的遇見，都是嘗試、探索，每一次都是通向、深入自我的途徑。與老頓在香格里拉的這些日子，是深入體會他自由、圓融的生活，也是一次臨水自照，看到自己的壁壘和路途。
《蔣勛細說紅樓夢》里說道：“就像寶玉處于寶釵和黛玉之間無法抉擇一樣，我們的生命也隨時面臨著入世和出世的兩難。一方面覺得人不應該離開人群，承認入世的價值；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有很孤獨的一部分，不斷地想要離開人群，去完成屬于自己的那份完美，這是一個互相沖突的狀態，只有成熟的生命才會在進退之間掌握好分寸和平衡。”
生命在出走和回歸之間徘徊，是兩難的事情。我還是不夠成熟，不夠掌握好這進退之間的分寸與平衡。
以前喜歡看畫。當看梵高的向日葵時，為生命的極致燃燒熱淚滿盈，不禁狂喜。當立于莫奈晚期畫作《四季睡蓮》的面前時，又看到他一生追求的光，與背景，與環境，與他的眼睛融為一體，和諧共融，呈現出祥和安寧，夢幻般的美。
或許，生命自有它的走向，我們能做的就是遵從本心，徐徐前行，在殘缺中走向自我的圓滿。大多時候，我們別無選擇，也強求不來。就像葛亮在新作《北鳶》里描述他的祖父時所說的，“拜時代所賜，將他性格中“出世”的一面，拋進“入世”漩渦，橫加歷練。然而，自始至終，他不愿也終未成為一個長袖善舞的人。”
老頓性格里“出世”的一面，一而再的將他帶到這片土地上，這條路上，他遵從了自己的本心。而我的人生之路，何去何從，但愿自己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本心，在看到它的那一刻。
一早起來，陽光明媚，萬里晴空，老頓和喬微姐還在熟睡中，發了短信，說想去一趟松贊林寺。
松贊林寺位于香格里拉城北郊的佛屏山下。從香格里拉城出發，汽車一直往北開，約莫一小時車程便到了。
一座小布達拉宮矗立在眼前。之所以被稱為小布達拉宮，與松贊林寺在川滇一帶及整個雪區的地位分不開。一如布達拉宮之于西藏的中心地位。松贊林寺依山而建的宮堡式建筑群格局聽說也是仿照了布達拉宮。不同的是，布達拉宮不是寺廟，是歷代達賴喇嘛居住的宮殿。松贊林寺是云南省規模最大的藏傳佛教寺院，信奉黃教。黃教即格魯派，創始人為宗喀巴。
松贊林寺背靠佛屏山，面對拉姆央措湖，建筑群層層疊疊，一級一級的往山上走去，從各地區的康參到釋迦牟尼大殿、扎倉大殿、宗喀巴大殿三座主殿。兩旁建筑沿山腳一一排布。整座松贊林寺宛若一直仙鶴，在藍天與神湖之間展翅欲飛。一條階梯從山門直通山頂主殿，十分陡峭。由于地處高海拔地區，海拔高達3300多米，這給前來的信徒和游客的朝圣增加了難度。
一位老奶奶，六七歲的樣子，白絲的頭發間或透出一些些黑，穿本地人的服飾，一步一步堅定的向上走，很安靜，像是信徒，有一股力量。那是心里有愿力的人。當年在拉薩看到過很多的信徒，他們匍匐在地，用意念支撐身體向前。沒有被歷練過的人，無法深入到內心，看到堅毅的心念。所有的看見和顫動，皆不清走向和來源，情不知為何而起。就像身旁的游客，散漫向前，這里看看，那里看看。被這建筑的恢宏與壯麗迷惑，感覺神圣，卻不知為何神圣。《金剛經》教導我們，不著相，不住相。眼耳鼻舌身意，色聲香味觸法，但人們大抵是很難抵御這世間萬象的幻化無常的。這需要修行。
隨著一團體游客的講解，上到山頂大殿。拜完佛祖。坐在大殿前的階梯上。黃色、赭色、白色的大殿，藍色的天空，白色的云朵，金色的轉經筒。正午鐘鼓樓的鼓聲響起。一群白鴿繞著大殿飛翔。陽光灑下來，照拂在我的臉頰，照拂這里的一切，充滿慈悲。
曬一會太陽，下山。沿著拉姆央措湖走。湖里的水草已經枯萎。湖水凈藍，倒影天空和白云，倒影松贊林寺。從湖中央的棧道能看到松贊林寺的全貌，也能看到松贊林寺的倒影。
只有我一人，坐在神湖中央，對看廟宇，環看整個佛屏山。
一個人坐在這天地間，仿佛有一股自然的力量涌入心頭，將一切打開，內心充滿喜悅。不遠處的湖邊，有一頭牦牛，躺在那里懶洋洋的曬太陽，如我一樣。或許是我如它一般，畢竟它才是這天地間的“土著民”。它們是懂得享受生活，懂得和自然和諧相處的。與其奔走于人類踏足的景區間，不如在這無窮靈性的天地間，曬著太陽，與自己獨處，與天地相處。常年待在雪區的老頓深知這個道理，納帕海旁的山腳一片仿佛已成他的休憩地。
一個人在湖區和山邊靜靜的走。太陽跟著我走，湖水跟著我走，山川跟著我走，松贊林寺跟著我走。低頭剎那，看見自己生命的腳印一邊出現，一邊消失。頓覺生命如同幻覺，“得未曾有，心凈踴躍”。
有人說，所有的發生，都是喚醒。“如果愛不能喚醒你，那么生命就用痛苦來喚醒你。如果痛苦不能喚醒你，那么生命就用更大的痛苦來喚醒你。如果更大的痛苦不能喚醒你，那么生命就用失去喚醒你。如果失去不能喚醒你，那么生命就用更大的失去喚醒你”。
有時候，以為的救贖，其實是千丈深淵。所經的苦難，反倒是最深的救贖。
30歲的我，只覺人生實苦，面對佛祖，便淚流不止。如今，若有所得，心凈常有。
晚上，特地去獨克宗古城轉了世界最大的轉經筒。聽老頓說，來香格里拉一定要去轉一轉，可以轉運。大轉經筒位于獨克宗古城內的龜山公園的山頂，距離城區很近。轉經筒高約21米，重約60噸，外殼為純銅鍍金。一個人很難轉得動。去的時候剛好有幾個外國游客一起，沿順時針方向將轉經筒轉了起來。
轉三圈，祈禱。“一愿此身無塵，二愿春逝無恨，三愿冰屑終能念淚如溶雪……溶雪之無痕”。
回到老頓的酒店，喬微姐和老頓在喝茶聊天。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異樣地氣息，十分馨甜。晚上，喬微姐到我的房間，她一臉甜蜜的樣子，像極了一個二十歲的姑娘。
我說，喬微姐，你和剛來的時候不一樣了，是不是有什么好事發生了。
喬微姐點了點頭。
我說，難道是……老頓……。
喬微姐說，她和老頓戀愛了。
“我的天，這才兩天不到的時間……”，我被喬微姐驚訝到了。
“在酒桌上看到他時，我就覺得是他了”，喬微姐說。
“是他表白，還是你表白？”
“我們看著對方就知道了”。
“哦”，我笑她。
“你不打算接受金真武嗎？”她突然問。
“啊，金真武，我們沒有那回事……”，我有點害羞。
“我都看出來了，你們是同路人。你不考慮看看”。
“我會考慮的。恭喜你，喬微姐。同時，也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我抱著她。
“老頓過幾天有個去阿里的旅游團，我打算和他一起去。你是回麗江，還是另作安排？”
“我和你們一起走，想去一趟拉薩”，我說。
“這兩天你把這期的稿子完成，我們出發去西藏。”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