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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往事之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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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往事之晨花 硃名 5135 2020-06-19 01:03:03

  窗外籠罩在晦暝當中,恍若激流涌動的灰色深海。這種聯(lián)想有點新奇,讓他覺得很安心。忽然,有個東西“呱嗤”一聲,類似指甲的尖銳物蹭刮玻璃,發(fā)出的聲響急促而刺耳。他正鼻貼著窗戶,想象駕馭潛水器的情景。他被嚇得一大跳,急步逃離窗邊,橫跨數(shù)個床鋪。幾個舍友在他腳下?lián)u頭晃腦,歡聲談?wù)撃切┰謁磥頍o聊透頂?shù)拈e笑話。有的男生將飯碗端在手里,但食物早已經(jīng)涼透了。他翻身下鋪,停在宿舍門前,拿不定主意是否即去。

  一個舍友小跑歸來,手里扣著剛刷的飯碗,急聲說:“你到底走走???別堵門!”

  他慌里慌張地跳下小臺階,為舍友讓出進門通道。冷雨一下子撲在臉上,激冰涼涼,有些癢人。他縮肩埋頭,往教室奔去。剛鉆出小院院門,身體放佛被人推了一下。抬頭望去,滿天烏云向西南翻滾而去,好似奔騰不返的大河水。在灰亮天色的掩映下,無數(shù)枝葉狂擺亂舞,情狀奇異怖人。他拉實外套拉鏈,翻出衣領(lǐng),鼻孔埋進領(lǐng)口。他享受如此的感覺,自己好像是一只團起身子、無可畏懼的刺猬。清涼穿透衣裳,撫弄全身每寸肌膚,這又讓他覺得自己似乎一絲不掛。兩個男生相互追逐,帶著歡樂的笑聲,與他擦身而過,向教室方向跑過去。他下意識急隨數(shù)步,轉(zhuǎn)而又停下腳步。他意識到四下里再無旁人,放佛天地間只剩下他獨自一人。這讓他興奮起來,心生絲絲奇妙的感應(yīng)。樹葉在身周狂飛亂舞,有的撞在裸露的皮膚上,發(fā)出輕微的破碎嘆息,淹沒在宏大的呼嘯中時,就像詩人在巨濤海岸邊吟哦。他想要捉拿擾人癡夢的罪犯們,卻一片也抓不住,于是他伸腳去踢弄它們。被擊中的葉片發(fā)出更加強烈的呻吟,混同無數(shù)翻滾的輕細物中間,快速向后方飛去,最終消失在遠處的混沌空間。

  四盞白熾光芒耀眼,黑板、課桌與高堆的課本沐浴在一派明亮、寧靜與安和的氛圍中。與外面相比起來,教室恍若被分割的第二個世界。房間里稀疏地坐著數(shù)個學(xué)生,許梅也在。女生獨坐桌前,匆忙地將好似紙張的片狀物塞進桌肚。他坐了下來,但有些心神不寧。他一會兒對著前桌女生高扎的馬尾辮發(fā)呆,一會兒轉(zhuǎn)眸觀察漆黑如墨的窗外。北面有扇窗戶不能關(guān)閉嚴實,不時發(fā)出連續(xù)撞擊的細碎響聲。“要是窗戶變成了黑洞,會怎么樣呢,會有什么不同尋常?如果可以徹底一些,將這堆砌如丘的書本全都吹吸出去,扶搖直上,與星辰共纏舞。多么美妙的解脫呀!要是能變得足夠大,宇宙的奧秘盡收眼底,應(yīng)該會不一樣吧?然而,到底是書本還在這里,我也被困這里,哪兒也去不了,還要繼續(xù)長大、變老,還將有更多苦勞心神的煩惱與瑣碎事。成長的意義是什么?不過是走向平靜的死亡。啊,真是頭疼,但為什么要想那么多無用的東西?也許,活著本身便代表非同凡響的含義。人應(yīng)該學(xué)會容忍,積極而灑脫地面對人生與宿命。即便遠遠地看著、聽著,只要那些可親的人還在,那些可愛的笑容還在,那些動聽的聲音還在,所有的付出甚是虛度都是值得的,都是可以欣慰的,也稱得上是有意義的。”

  幾個男生魯莽地撞開后門,發(fā)出“咣”的一聲大響。一個男生跌倒在地,不知誰是肇事者,其同伴們卻都笑嘻嘻地跑開了。一股冷風(fēng)從后面襲來,撲在身上。他不由得打出一個激靈,扭動肩膀,摩擦失去舒適感的肌膚。

  班長瞥了他一眼,起身命令:“不準撞門,快關(guān)起來!”

  幾個女生推開前門,帶著慌亂而開心的笑聲。李素嫣沖同桌搖動軟耷耷的壞雨傘,“看看倒霉風(fēng)刮的,差些個飛得啦!”

  許梅斜眼看向同桌,聲音中帶著譏笑:“我正要給老天寫感謝信,這下不行,要換檄文了?!?p>  小個子女生摟住同桌的脖子,“老實交代,飯沒吃幾口,撂我一個人,偷偷摸摸的,早早跑來就什么?”

  許梅不耐煩地扭動身體,“你快進去,身上水揩揩!雨真下大了?”

  李素嫣將潮亂的頭發(fā)解開,接過同桌遞上的小梳子,一邊梳理頭發(fā),一邊抱怨:“刮什么勞什子臺風(fēng),看看我頭呢,像像抱窩雞子?”

  “你欠老天一個‘謝謝’。要不是的,花老師那個滑輪又要滿黑板滾了。”

  “不聽不聽,你非要說!我頭暈了!喔,不行了,快救救我!”李素嫣假裝失力,拿腦袋抵摩同桌肩頭,“快教教我嘛,到底怎弄???”

  “別問我,我也頭疼!”許梅說,“求求你老同桌,他理化比較拿手?!?p>  “你都困難,他能有什么用!哎,周老師真走得了?”

  “他家蔬菜大棚才換塑料,不回去不行?!?p>  “要這樣說,晚上我們不就野得了?”

  “你想野就野啵,”班長晃了晃記名本,“能上天才好,也省得我替你記名了?!?p>  有個邊上男生不知怎么想的,強行推開了窗戶。勁風(fēng)夾帶雨水直往室內(nèi)涌灌,窗扇重重打在窗欞上,發(fā)出“啪”地一聲響。滿屋子的學(xué)生都看過去,幸好玻璃沒碎。那男生滿面羞慚,關(guān)緊窗戶,埋下腦袋。

  班長起身巡望,揚聲說:“來的人都坐下來自習(xí)!窗戶不準開了,弄壞得了要賠的!”

  郭子威呼喚前桌女生,要求借用墨水,又拿圓珠筆尖捅戳其后背。李素嫣忍無可忍,手握鉛筆,作色警告。后桌男生先是縮身討?zhàn)?,轉(zhuǎn)而又腳踹前桌凳子。

  女生忍無可忍,綽起后桌書本,作勢欲掄,恨聲說:“老跟人家借,你自己沒得?”

  郭子威陪以諂笑,“我這個質(zhì)量不好,容易干,你那個好,求求你呢!”

  “這人也滑稽呢!人家東西都是好的?我告上你,嚴重警告你,不要踡我凳子!我筆不是就寫字的,圓規(guī)不是就畫圖的!”

  男生擺出受委屈而打算放棄的樣子,“給我嚇死得了!”待女生轉(zhuǎn)過身,卻又踢她的凳子,“我就借這次,保證最后一次!”

  李素嫣氣得直瞪眼,“梅子,快給畜生名字記下來,老逗我說話!”

  班長拿出了記名本。不肯安分的男生頓時便老實了,“我不借了,真不借了!”

  兩個男生不能靜心自習(xí),相互抵戲作樂。孫培健喝令收斂,聲高遠近可聞。事實上,兩個男生并不在一舍長的管轄范圍。其中一個男生因而不服氣,以冷嘲熱諷相應(yīng)。宿舍長未作回擊,但將該男生的名字記了下來。有人將情報悄悄通報給該男生。男生勃然大怒,上去搶奪擅權(quán)者的小本子。結(jié)果是,本子給扯壞了。在班長與二舍長的干涉下,鬧劇以犯渾男生承認錯誤而平息。

  “他,明個還有罪受呢,包的!”郭子威很興奮。

  在某個時候,這個總愛湊熱鬧的家伙想起孫培健曾發(fā)表情詩的舊事,卻似乎忘了女主角姓甚名誰。此人將肩膀壓過來,不停追問那個名字。

  班長發(fā)出警告:“不準交頭接耳!”

  話音剛落,李素嫣突然站了起來。只見她滿臉通紅,二話不說,便拿圓規(guī)刺向后桌。正洋洋得意者不意有此,被扎中了胳膊,捋起袖子一看,已有血珠滲冒而出。男生輕佻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兇狠地跳起來,推搡行兇的女生,大著嗓門叫嚷起來。教室里頓時炸開了鍋。作為受害者,郭子威四下展示傷口,聲討行兇者的惡行。班長的呵斥以及同桌的勸慰都沒有起到效果。

  “老大哎,有人戳我!”見宿舍長走過來,郭子威將受傷的胳膊伸得筆直,以方便對方查驗。

  宿舍長冷著臉,“你說,你還像個小丑???”

  “你看看,你看看??!”

  孫培健威脅說:“你再鬧,晚上宿舍就不要進了?!?p>  李素嫣原本伏在桌上,聞言挺身而起,惡聲說:“現(xiàn)在就請他家去!”

  失控的被害人目瞪口呆,臉上的躁奮勁頭不見了,可憐兮兮地說:“不給說就不給,欺負人就什么的?”

  頭頂?shù)娜展鉄艄蕘W動兩下后,整個房間頓時陷入黑暗?!巴k娏?!”學(xué)生們再次騷動起來。很快,橘黃色的燭火在房間數(shù)處亮起。然而,依舊有很多人無光可用。

  班長打算去小商店買點蠟燭,資用從班費里出。她的同桌認為沒有必要,提醒班費原是個人財產(chǎn)。班長聽了不大高興。李素嫣建議投票,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許梅詢問后桌男生的意見。張振安便表態(tài)支持班長。至此,剩下孫培健了。他被安排將人請過來。聽聞班長的提議后,孫培健反對得更加果斷,滔滔不絕地剖析出數(shù)個理由。班長明顯生了氣,要求退還其份子錢。后者拒絕接受,昂著腦袋自去。不過,李素嫣改投贊成票,還是形成了多數(shù)意見。班長意猶難平,跑去找學(xué)習(xí)委員商量。

  外面似乎聚集起了成百上千的老鼠,它們在啃咬墻磚、玻璃與瓦片。在某個時候,好像有人在房頂上重重地踩踏一腳,然后靈巧地跑開了。他正在驚疑發(fā)想,發(fā)現(xiàn)兩個班干部退了回來。許梅張望過來,向他招手。

  “張振安,你來!”班長說。

  “你跟我們一起去吧!”在靠上去后,女生立刻告訴他。

  他從前桌男生那兒借到雨傘,跟女士們一起出發(fā)。雖然有所覺悟,甫一出門,他還是被驚到了。最可怕的是,眼前竟是伸手不見五指。凌亂的勁風(fēng)不知從何處鼓吹而來,似是發(fā)自幽冷的異域。冰涼的雨水飄忽不定,打在臉上、手上,迷亂他怯弱的心。但他知道女生們跟在后面,只得強行打點精神,握緊傘柄,撫靠墻壁,向前小心探行。他不時發(fā)出聲音,提醒注意避讓障礙物。片刻過后,眼睛稍稍適應(yīng)黑暗,可以勉強辨別出一些景物的輪廓。

  一行人轉(zhuǎn)出教舍西山墻,接近生活區(qū)院門。勁風(fēng)呼嘯著鉆入生活區(qū)院門,猛烈地襲撞在身上。他早有準備,斜頂雨傘以抗強風(fēng),警示身后的女生們。穿過風(fēng)口,他們來到女生宿舍小院門前。女生們令他在院前等候,打開院門,魚貫進院而去。他緊貼墻壁,頭頂傘面,縮住肩膀,伸出腦袋,向著院內(nèi)望去。這是他第一次接近這個小院子。狹小的院子被黑暗完全籠罩。院心長著一顆大楊樹,在墻頭外暗灰微光的掩映下,無數(shù)枝葉狂擺亂舞,情狀癲急得嚇人。四下里沸騰著凌亂且難辨蹤源的聲響,身后某處傳來如鬼泣般尖銳而凄婉的長鳴。他感到自己的心抖得厲害,而脊背陣陣發(fā)涼。他不敢轉(zhuǎn)身,生怕只要看過去,那怪物便會發(fā)動迅雷不及掩耳的攻擊。院內(nèi)傳來女生們打開房門的響動。緊接著,一柱黃光透門穿窗而出。伴隨一陣人影的晃動,女生們帶著手電筒的光走了出來。

  許梅將手電筒交給他掌管,令繼續(xù)帶頭在前。三人離開生活區(qū)院門,進入校園主干道。此時,道路上水跡漫渙,多處已出積澇,白花花的一片片,像是大地被摧殘后的傷疤。嘯叫的狂風(fēng)催逼雨點,似蘊有千鈞之力。夜行者們每前行一步,都要花費許多力氣。他將手抵住雨傘頂部支撐,抗風(fēng)跨步,不敢絲毫大意。在手電筒光的照射下,數(shù)不清的雨線幾乎平行著地面。滿地都是濕答答的枯枝殘葉,有的深陷泥土中顫抖,有的隨風(fēng)翻滾,轉(zhuǎn)瞬便不見蹤影?;▔锏木跋蟾堑驍〔豢埃簧倩ú菡鄹鶅A葉,那些未敗的亦是身歪枝斜,瑟瑟亂顫,隨時都會因不堪重摧而屈服下來。忽然,身后傳來女生的驚呼。他聽得出來,那來自趙茵茵。他微一轉(zhuǎn)身,頓呼不妙。一陣大力襲來,手中雨傘失去控制。他心知此為借來之物,不敢使強,只得松開手勁。那大黑傘便如脫籠鳥兒,向后飛滾而去,轉(zhuǎn)眼無影無蹤。女生滑倒在地,掙扎著一時起不來。他與班長合力將學(xué)習(xí)委員拽起來。許梅提醒他:“你別望呆呀!”他向后奔尋,搜至小樹林邊上,找到了兩把雨傘。它們都被卡在灌木叢上,相隔不過丈許遠。

  小賣部的柜臺上燃著一盞煤油燈,一個年輕而肥胖的女人俯身趴住臺面。女人正在嗑瓜子,見房門被人推開,先是吃了一驚,待到看清來人,忙向里間呼喚。這個女人正是王老師的老婆,小賣部平時由她當掌柜。王老師從里間出來,安排妻子準備熱水,親自掇來一條長凳。

  “你們辛苦了哦,”轉(zhuǎn)而,王老師態(tài)度曖昧下來,“杜二該晚上不在吧?”

  許梅搖頭說:“這人我也管不了,可能登他自己宿舍?!?p>  王老師釋然發(fā)笑,“晚半天好像是他,騎車子出去了,跐溜一下子,像是他,”又回身催促妻子:“給他們也倒杯水呢!”

  妻子在內(nèi)間抱怨:“你就負責坐那邊說,我腿不值錢?”取出三只玻璃杯,放在柜臺上,倒上白開水。接著,她端出了半盆熱水。

  女生們擦完手臉,都將水杯握在手里。許梅瞥看身后男生一眼,交代說:“你也能擦一把!”

  “你不曉得吧?”王老師打算揭開謎底,“杜二跑家去,估計跟他三爺有關(guān)系。他三爺下午給抓賭的拖去了!”

  許梅的反應(yīng)很冷淡,“這個我真不曉得?!?p>  王老師興奮地摩擦雙手,“就登街上那個老賭窩,一鍋端得了!聽說是上面來人抓的!”

  師母趴在柜臺上剝瓜子,聞言說:“倒霉賭場害多少人?不給人舉報才出鬼呢!”

  王老師咂嘴說:“哎,哎,沒撈得看看炎鬧!”

  師母挑動濃肥的眉毛,“你哪塊也不準去!就你那個手氣,技術(shù)也潮,連你爸你媽都看不過,還敢混沖,腿給你磕折得了!”

  王老師指了指熒火搖曳的煤油燈,“哪那么多廢話的,???沒得電,手也殘廢了?能能給燈芯掭掭呢!”

  回程卻是順風(fēng),一路上安然無事。班干部們分發(fā)完蠟燭,一同回了宿舍,再回來時,都換上了新衣服。過了片刻,前門被人推開,竟是田老頭兒,腋下夾著試卷。這時,房間里空下了不少座位。老頭氣得聲調(diào)都變了,安排宿舍長們分頭行動,將學(xué)生們?nèi)頰伊嘶貋懟?p>  第二天一大清早,雨水完全歇止,風(fēng)也隱去狂急的勁頭,只是遍地敗葉殘枝,滿眼都是蕭瑟景象。住宿生們認為班主任歸途遙遠泥濘,定然不會按時到校,多有賴床不起的。他卻是不敢怠慢,匆匆穿衣出門。當遠遠看到周老虎叉腰堵在教舍前,恰如門神一般,他不禁直呼慶幸,而那些心存僥幸的家伙定然免不了一頓嚴厲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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