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績領著孫綝來到了位于永昌亭的便殿,這還是孫休在前往登基的路上臨時修建,用以承受璽符的地方。在此處設宴似乎也暗示了孫休沒有忘記孫綝扶自己上位的大功,讓其又多了一份安心。
便殿內,孫休早已落座,下方的三個席位中右將軍諸葛靚已占據末席,另兩個空座顯然是留給孫綝和施績的。而諸葛玉也變裝為近侍侯立在諸葛靚身后,這是陸抗早早安排好的,讓她能有機會親眼目睹報仇的過程。此刻低著頭如臨如履的她沒有發現,孫休身邊一個小黃門打扮的人暗暗地瞟了她一眼。
進殿后,孫綝和施績分別在首、次兩席入座。對于諸葛靚的在場,孫綝并沒什么顧忌。利用佳節宴請降將,也算是帝王常用的懷柔之術。而他與諸葛恪的同族關系,也沒讓孫綝心存芥蒂,畢竟一個在吳國毫無根基、也沒有實權的右將軍,不值得他過多在意。
“大皇帝在世時,常于宮中設宴,與群臣一醉方休。今值臘會之際,孤也欲效法大皇帝行此樂事。丞相身兼大將軍之職,與驃騎將軍二人乃是軍中肱股;而右將軍遠道而來,在建業城少有親朋,孤特請你來領略一下大吳國的宮中風尚?!幣娙艘訓燼R,孫休免不了先寒暄幾句。
這邊宴會開席,那邊邸閣的倉吏也著手開始了自己的行動,他知道靠著這把火也無法迎回孫亮,但若能藉此扳倒孫綝也算是為少主雪恨以報大恩。
邸閣是宮中的糧倉,里面麻繩、編織袋等易燃物很多,起初微弱的火苗很快就像發了瘋似地亂竄,肆無忌憚地吞噬與膨脹。看著這幅光景的倉吏苦笑了一聲,竟慢慢地往火里走去。身為邸閣掌事卻放火燒了自己看守的物資,就算事出有因、就算知道皇帝一定不會對自己問責,這位忠勤的小官吏還是把職責看得比生命更重要。邸閣出事,就必須以身殉職。
卻說呂徽被孫綝一個人丟在府內又喝了幾口悶酒后,起身就準備離去。他是位實干主義者,既然要勸說的對象都走了,對這書房里的溫暖也便沒了什么眷戀。呂徽才跨出門,立時被遠處沖天的紅光晃了眼,他用手遮著額頭望去,只見還有滾滾濃煙在紅光中升騰。
“失火了。”這是呂徽第一時間的反應。他看著火光的方向,大致定位是邸閣附近,不覺皺了皺眉,心里暗想:邸閣是宮中要地,里面易燃物又極多,這火勢若不盡早撲滅恐會波及其他要害之處;好在孫據將軍定會立即調動蒼龍宿衛前去救火,諒也不會出大事。
正當呂徽漸漸要放下心來之時,突然一陣心慌,感覺胸口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似地難受。他大喘了幾口粗氣,“宴會”、“失火”、“蒼龍宿衛”這幾個原本碎片般的關鍵詞突然在腦中拼接成形,一個可怕的念頭逐漸清晰了起來:這是一個局。
想明白了的呂徽知道破局的關鍵是盡快通知孫綝危險的逼近,可是現在跑去酒宴時間已經不允許了,更何況他也不知道孫休到底在何處設的宴。心急如焚之下,他不自覺地又望了一眼遠處的大火,突然心生一計。
臘月的酉時,天色應已開始逐漸暗淡下來,但孫綝卻覺得透過便殿窗戶紙的光線反而有愈加明亮的趨勢,不覺略感訝異,便讓身后的黃亂去一探究竟。
須臾,黃亂自殿門口折返后回報道:“有兩處地方起火了,其中一處似乎是丞相府方向?!?。
孫綝聽了一驚,他對于另一處起火點毫不在意,只想著可能是府中的火墻發生了意外,忙起身對孫休說:“陛下,臣的府中似乎失火了,請容臣回去處置一下?!?p> 對于孫綝提到的失火地點,孫休有些奇怪,他不知道是孫綝弄錯了位置還是陸抗那邊臨時改變了計劃,不過這對后續的安排沒什么影響。他微笑著舉起酒杯,說道:“丞相不必心急,府上起火宮中的禁軍一定會第一時間趕去救援,你現在趕回去估計才走到半路火就被撲滅了,還不如安心坐下我們繼續飲酒?!?p> 聽了孫休的話后,孫綝焦急的臉色稍稍緩解了些,卻還是沒有要坐下的意思。孫休也不再勸說,仰頭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后重重地把酒杯摔在地上。
在丞相府放完火后,呂徽迅速就往外跑,他沒有想著去找孫據。以蒼龍宿衛的行動力此時定是已趕往邸閣救火了,既然對方早已設下了局,那么在邸閣附近估計有埋伏等著孫據,不管他是否應付得了,反正呂徽自己趕過去既危險又幫不上忙。所以他的目標是衛將軍孫恩,這是現在唯一能指望得上的人了。呂徽就這樣邊思考對策邊趕路,才走出沒多遠,猝然遇到了一列騎兵迎面飛馳而來,十二個騎手皆身披黑衣、手提長刀。
正當呂徽還在辨認這些到底是誰的部下時,為首一人已躍馬來到他身前,戲謔地問了句:“呂先生,忙著去哪里?”話音剛落,呂徽只覺得脖頸一涼,刀鋒已倏地劃過,他瞪大了眼睛,帶著一絲不甘最后看了一眼這個神秘的背影。
“該去幫左將軍了?!睋]了一刀的領頭人沒有再看向呂徽倒下的身體一眼,而是繼續縱馬向蒼龍門方向狂奔。
臘八宴上,孫休的動作顯然是一個暗號,當酒杯落地時,早已埋伏在殿內的刀斧手們一擁而上圍住了孫綝。見此情景,孫綝才意識到自己掉入了圈套,他扭頭看了施績一眼,得到了一個冷笑作為回報。眼見自己孤立無援,孫綝也不驚慌,反而跽坐回席上,并取下腰間的佩劍放置在案上。剛才毫無動作的黃亂迅即俯身抽劍出鞘,腳下如乘風游走,手上似流螢續光,劍隨人轉,彈指間就將四周刀斧手們的兵器齊齊斬斷。出手之快、寶劍之銳,令人心悸。在眾人大驚之際,一直靜靜旁觀的諸葛玉突然兩眼死死盯住了黃亂手中的劍,她認出這是“吳六劍”之一的“流星”,由孫權所鑄并賜給了諸葛恪,后來被孫綝在抄家時據為己有。
有名刀斧手丟棄了破損的武器,徑直上前想要赤手空拳來擒拿黃亂,被一劍砍翻,其余人見狀不自覺地后退了一步,包圍網一下子就松散開了。這時孫休身后的小黃門一把扯開外衣,大步跳上桌案,一蹲一起間騰身而出,落地后幾個箭步就逼近了黃亂,同時拔出藏在外衣內的寶劍砍去。黃亂見此人身手異常矯健,不敢怠慢,忙揮劍一迎,只聽金石鏗鏘,兩人各自倒退了幾步。
此人一露出正臉,諸葛玉馬上就認出了他的真實身份——凌烈,不覺用手緊緊捂住嘴巴防止自己叫出聲來。而孫綝卻難以置信地看向了他手中那把在“流星”的斫擊下依然完好無損的寶劍,嗜劍如命的他一眼便從劍尾處那個如光暈般的圈環形劍紋上辨認出這是“吳六劍”之首的“白虹”。
同一時間,孫休也認出了這把劍。幼年時,他有一次在宮中見到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陌生男孩在把玩一把有圈環形劍紋的寶劍。孫休想拿過來看看但男孩不給,于是他就作勢要上前搶奪,恰好這時孫權過來了,把他痛斥了一番,還罰他抄寫《論語》。當時的孫休很納悶父皇怎么會為一個不相干的男孩懲戒自己的兒子,后來才聽人說那個男孩是孫權新收養的“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