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醒醒。”同桌搖醒了我,我睜開眼睛。課堂上,新來的老師正站在講臺上盯著我,背后還有不明所以的板書,也許上了好一會兒的課了。昨天我明明趴在家里的書桌上睡到了天亮,怎么在學校又睡著了?
“你叫什么名字?”老師問。
“李俊雄。”我說。
“李俊雄啊。”老師似笑非笑,瞪大眼睛和我對視了幾秒,轉身繼續講課。從來沒有老師用這種陰陽怪氣的眼神看過我。
艱難的開學第二天終于結束了,我一邊盤算著回家查點資料解答疑難,一邊收起椅子,離開教室。
瘋狗班主任站在燈光昏暗的走廊上對一個學生訓話。他幾乎每天都在找人談話,家長們都稱贊他是個負責任的老師,他也常常以此自夸,我對此等邏輯無話可說。瞥見我走出教室,班主任趕到我面前,擋住了我的去路——“你給我等等!”
我疑惑不解,抬頭看著那張油光滿面的臉。他斜著眼打量了我幾秒,大喝一聲:“李俊雄是吧?”
“是我。”我說。
“你先別想著回家享受了,我有事找你談談,在這等會兒。”他指著我的鼻子,嘴里噴出這么一句話,又轉過頭接著找剛才的同學訓話。
那個被訓話的同學不但沒有因為被瘋狗敲著腦袋罵而垂頭喪氣,反而“是啊!”“太對了!”地大聲回應著他,瘋狗對他說的話越多,他就眼睛睜得越大、頭點得越狠。瘋狗交待了幾句話后就放他走了。
“你小子膽子很大啊!”瘋狗把我招呼到他面前,厲聲問:“昨天的作業你是什么意思?所有科目最后幾題全部留空,是不會還是懶得寫?你當初為什么要來我們這個重點學校?你就這個作業質量嗎?今天劉老師還找我反應有個叫李俊雄的上課睡覺,我當時啊!還在想!這個名字怎么就這么耳熟?合著你是很想讓我找你談話是吧!”
也許是因為初中以來認識的老師都很隨和吧,我一時不知所措。
“對不起,我很愧疚。”我學著剛才的同學,想出了一句順承的話。
“對不起?你最對不起的應該是你自己!我的班級不允許有這樣的學生。今天!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和解決方案,否則我們就在這耗著,反正我家就在學校旁邊,我沒損失。”瘋狗揚起下巴,說起話來好像要用嘴咬自己的鼻子一樣。
“是我的錯,昨晚我實在太困了。”我低著頭說。
“困——?!”瘋狗仿佛要開口唱京劇一樣叫了起來。我嚇得抬頭看看情況,只見他氣得怒目圓睜,如同隨時會出拳揍我,“你——唉……”忽然他又略帶憐憫地皺著眉對我說:“李俊雄,你都在高中待了一年了,從高一我就會對我的學生講,高中不是初中,要靠自己積極主動,你這一困就睡算什么?你連調整自己的作息都不會嗎?你這以后怎么工作?我要是像你一樣,那我都不用工作了,整天躺家里算了……”
我不斷回應著“是的,是。”“好,好的。”被訓了十分鐘后才得以離開,到家上網找了作業答案,抄完后倒頭就睡。
第二天,我依舊精神不振,老師都忍不住問我是不是很晚才睡覺,我回答他:“對不起。”
中午,我見到邵晴和一個男生走在一起。我瞥了一眼就走向食堂打飯了,她本來就很容易和男生走在一起,我知道的。那個男生好像是我們班的一個同學,這個班的成員調整了,很多人我還不認識。
我自習到一半,邵晴一個人回到了教室,那個同學應該吃完飯直接回家了,邵晴也不午休,她回教室是來拿書包的。
又有一個外班的男生走到班級后門:“邵晴!我到時候怎么聯系你?”……
到了晚上放學后,我坐在公交車里看著口袋書。像平常一樣,窗外的夜色被一束束城市的燈光攪拌著,但依然是一股陰沉的調子,顯得車廂內亮得像純白色油漆。公交車被引擎聲包裹著,零零星星的幾個乘客沉默地隨著車搖搖晃晃。不知為何,在這樣的場景中,我忽然想起和學長他們在外頭游玩的那幾天,仿佛聽見了學長的表妹在過山車上激動的尖叫和高空中洶涌地撲面而來的風聲。也許我是在安慰自己,我從出生到現在的人生,還不至于一片蒼白。
汽車路過了C中,我放下書,抬頭看著車站,那個人今天依然沒有出現。
一扇扇明亮的窗戶在夜空下略過,帶著各異的燈光顏色與窗簾花色。在那之中,生活著年齡各不相同的人們,無論他們帶著快樂的、憂傷的,還是痛苦的情緒,都逐漸被拉得越遠越小,最后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外,我再也見不到這些素昧平生的人們和他們的屋子。
那一個個方格中的人有著怎樣的生活?那個年紀和我相仿的人接下來要去寫作業吧?那個戴眼鏡的青年從事什么職業?將來的我,會成為這些方格其中的一員嗎?
以前我一直覺得“將來”這個詞是我的止痛香膏:也許將來我會見到淵州市的噴泉;也許將來我會站在灌木叢之中;也許將來有一天,失去的一切都會回到我的身邊……
我忽然意識到,這種想法太過于幼稚。以前我只想著熬過眼前的日子,未來是一個抽象又充滿可能性的安慰,可是現在我做不到了。
只要我開始從旁觀者的角度觀察起來,一切就都顯而易見了。即使我不再是初中時那個只會讀書、從沒離開過濱灣市的井底之蛙,我依然是那個幼稚懦弱的我。赫拉克里特說過:“一個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命運。”而李俊雄也有他的命運,也許出現過一丁點波動,但是絲毫不影響整體的進程。只要李俊雄還是沿著原本的方向前行,他的未來也不過是現在的一段平穩的延伸罷了。
如果不去改變什么的話,將來的我一定會永遠孤獨吧?
我從口袋里拿出手機,發了一條簡訊給邵晴:“你說,人是會改變的嗎?”
“會的。”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