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安望著那個背影，上下打量了一番，發現真是怎么看怎么眼熟。
那人像是察覺到了身后的視線回過頭：“顧長安。”
顧長安雙手交叉，后撤一步，然后看清了他的臉。
“夏恪？”顧長安把手一放，臉色微變，接著直接轉身走人。
一天之前，她和夏恪還是水火不容的情況，不可能只是經過這么一通折騰之后，可以當做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她現在最不想看見的人，就是夏恪。也有可能是因為自己的心虛，總之能避則避，這么同他見面，實在是令顧長安尷尬。
“等等。”夏恪快走一步，伸手握住顧長安的手腕。
顧長安回身，甩開他的手，瞪著夏恪：“你干嘛？”
“我有話對你說。”
“我不想聽。”
顧長安話一出口，心中后悔，這句話怎么那么像戀愛中無理取鬧的反面案例。
但是這個回答倒是在夏恪意料之中。他微笑著，再一次握住顧長安的手腕：“你要不聽完再決定？”
“怎么，夏先生突然良心發現，覺得之前不應該那么對我？”顧長安說，“其實我倒沒那么在意，我是覺得，咱們都是成年人。摩天輪上面的事情——我們也可以當作什么事情都沒發生過，我不介意。”
“嗯。”
夏恪居然什么話也沒反駁，只是點著頭應著，很乖很聽話。
“你‘嗯’個屁。”顧長安白了他一眼，“我沒開玩笑，夏恪，我認真的，咱們的關系感覺也不太好挽回，不如咱們就到此為止——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要是想我們倆還是做回朋友，那也可以，咱們一步一步來，修復一下這友情，好不好？松手。”
“我不同意。”
什么他不同意，我這番話就是通知，是我自己的想法，他不同意就不同意唄，拉著我算個什么意思。
顧長安皺眉：“我管你同不同意，松手！”
“我不想和你只是朋友。”
顧長安沒想到他會這么開口，好像有羽毛撓了撓心臟，有些癢。她的耳根在看不見的情況下紅了一紅。
他的話說到這個地步，如果說她不懂，未免太牽強。
顧長安的腦海中快速閃過和夏恪相處的片段，包括在摩天輪上那讓人猝不及防的一吻。那個吻也是突然，也不知道她那個時候的情緒怎么就達到了某個級別，非要親別人一下才算找到合適的宣泄點。
或許，她喜歡夏恪？
這個結論一出來，她下意識地想要摒棄這個想法：“想什么呢，夏恪，咱們現在的關系，連朋友都不是。”
顧長安再一次甩開夏恪，走進教室。夏恪跟著進了教室。課間的高中生三三兩兩湊成一團，石瑤趴在桌子上補覺。石瑤迷迷糊糊間看見顧長安身后跟著夏恪，還以為在做夢，瞇著眼睛想了兩三秒，一下子清醒過來：
夏恪？那個和顧長安糾纏的帥哥？他也進了游戲？
石瑤從座位上站起，攔住夏恪，上下仔細地打量著男生：“你是夏恪？”
“不然你說是誰？”夏恪笑，“我的這張臉還有冒牌的？”
“不是……你怎么在這里……”實驗基地B很早之前就被禁止進入了，他又是怎么找到入口，又是怎么知道顧長安和她兩個人在這里的？
“說來話長。”夏恪說，“我可以跟你換個位置嗎？我還有些話跟顧長安說。”
“哦好。”石瑤果斷地應了，她覺得夏恪的這個要求十分合理，一定是經過良久的思索決定的。石瑤對自己的認知十分清晰，她是游戲里面的小白，不管是游戲經驗還是應變能力，她都不如夏恪和顧長安，如果他們能夠討論出什么有價值的東西自然再好不過。
石瑤的想法是好的，但是太天真了。
夏恪的笑容露出潔白的牙齒：“謝了。”
顧長安的表情說不上開心，也說不上不開心，就似笑非笑地托著腦袋，看得石瑤頭皮發麻。
“好手段。”顧長安用算不上稱贊的語氣說了一句，不再搭理，轉過頭聽課。
上課鈴響，所有的人回到原位。物理課枯燥又無聊，顧長安看著黑板，只看見浮動的白色字體。也不知道要在這里呆多久，顧長安想，該不會真的要以游戲中“美貌”的身份參加高考吧？這個時間線是怎樣來著？如果這個時間是到昌娜的事情結束，那么大概在高考前一個月左右。
她咬著筆帽，如果是在四月份，那就大概還有一個月的樣子。
夏恪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飄過來，像是故意的，但是每當顧長安回頭想要和他對峙，卻總看見他的側臉，仿佛剛剛顧長安感覺到的注視只是幻覺。
顧長安瞪了他一眼。
與顧長安不同，夏恪感覺到了那目光中的力度，沒有回望，嘴唇卻不自覺的上揚。
他太懷念了。
他貪戀這一切。
“美貌，你上課時間在看什么呢？”
臺上的老師并沒有因為她不屬于這個世界就忽略她，顧長安不知道該不該感覺到幸運。
“你同桌有那么好看嗎？看得目不轉睛？”
那叫目不轉睛？那殺人的眼光怎么被他這么一說像是滿含愛意了？顧長安張嘴想要解釋，卻被物理老師一伸手打斷：“我沒時間聽你解釋，你下課跟我說，現在好好聽課。”
一時間教室內笑聲四起。顧長安憋了一肚子的氣，轉頭本想給夏恪來個示威，卻看到離自己大概三四個座位的地方，昌娜也在捂著嘴笑。
顧長安有些愣神。
昌娜原來也是一個愛笑的，正常的女孩子。
如果不是最后那個選擇，昌娜也會和她的同學們一樣，在課堂上因為同學多加了一張卷子笑得眉眼彎彎。
——而不是以一具冰冷的尸體作為高中生活的結束。
顧長安心中唏噓，神色也黯淡幾分。所謂的一個個案件，有人死亡也好，有人受傷也好，無論是什么社交媒體上面的新聞，一旦有死傷的訊息，大家都感覺痛心。但是這種痛心只是瀏覽時的共情，誰又能真正的切身體會呢。數字終是數字，但是數字背后，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是一個個原本存在于世界上的家庭，破碎或是遭遇不幸。
等到事情結束，大家也不再關注，那份悲傷將一直保存在家人和友人的生命中。看客的命運軌跡沒有改變，但是戲中人的命運已經被影響了。她之前在摩天輪上面的選擇，究竟是真正地為其他受害者著想，還是自私地不想承擔責任？
顧長安有些愣神。
……
“這題選D？為什么？”
夏恪修長的手指輕輕點著自己的太陽穴：“因為……”
“好了好了，”顧長安捂住夏恪的嘴，“我就是隨便問問，我沒有想知道的意思。”
“不求甚解。”
“我就不求甚解了怎么了？”顧長安低著頭隨手畫著答案，“明明咱們來這里主要任務也不是這個。我一個文科生時隔多年來寫卷子，已經給足了NPC面子，趕緊解決了趕緊回去。”
“高三五天一大考兩天一小考，你要祈禱在這里的時候你遇不上。像今天這樣被老師罰寫的情況，就是屬于你自討苦吃。”
“我知道，要遵守游戲規則嘛……”
顧長安寫著寫著，表情越來越苦大仇深，她把筆一扔：“我給你錢，你來寫行不行？”
“可以。”
“見錢眼開！”
“合理交易我沒有意見。但你最好提出能夠讓我接受的價格。”
……
石瑤指了指顧長安，用嘴型說道：
“她睡著了？”
“嗯。”顧長安的腦袋靠在夏恪的肩膀上，口水搖搖欲墜。此時的石瑤非常佩服夏恪的定力，在肩膀負重的情況下，竟然能夠穩健地演算物理題，甚至停都沒有停。給卷子翻面的時候也非常小心，沒有發出刺耳的聲響。
寫完了卷子，陽光還沒有落。
夏恪用手擋著夕陽的光線，偏頭看著顧長安。
這樣安靜的顧長安，已經太久沒有見到了。
夏恪伸手輕輕撫摸著顧長安的頭發，顧長安在睡夢中蹭了蹭夏恪的脖頸，靠得更近。
夏恪低頭看著她笑。
原來她喜歡的那款檸檬香味的洗發水，從很早就開始用了。夏恪不止一遍問過自己，對于顧長安的記憶，該怎么樣取舍合適。最后和顧長安的分別他看不真切，那個所謂能夠看得清過去的潭水似乎出了點問題，沒有前因后果，只能感覺到自己極大的悲痛，還有被背叛的痛苦。
但是他又有種感覺，自己等著和顧長安相遇，已經等了很久很久。
夏恪看著顧長安的臉，看著她在自己的肩上呼吸，有些恍惚。
他的太陽穴有些疼。
他的記憶交錯著，已經分不清自己是三十歲的夏恪還是二十一歲的夏恪。之前的情緒失控，應該也是因為顧長安的那個行為，與顧長安以前的做法的太過相像，讓他無法面對。
他究竟無法面對什么，他也不太清楚。
他不知道在實驗基地A，他是否已經死亡，但是現在在實驗基地B，他終于帶著記憶和顧長安相逢，他很開心。這種喜悅的心情就像是在春天接到了第一捧開出的花，整個世界又開始明亮起來。
顧長安嘟囔了幾句，夏恪靜靜地看著睡夢中的顧長安，像是看著自己失而復得的珍寶。
其實能不能查清案件的原委，他并不在意。只是覺得這是顧長安的心愿，所以自己要幫助她完成。而他唯一的心愿，就是把這一瞬間變成永恒。
夕陽落下去，簾子的縫隙里可以窺見天邊藍紫色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