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七，丁巳日。

　　大片大片的雪花向雒家村劈頭蓋臉襲來，寒風呼嘯、松濤陣陣。對岸柏樹林，白鶴站立在柏樹之巔，壓彎了樹巔也一動不動，像睡著了似的。

　　動物都休眠起來。可是，人是萬物之靈，沒有休眠的權(quán)力。

　　首先出場的是，看似無關(guān)實則相關(guān)的兩個人。武爺，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候選人，但他就是。郭武得的出場卻是殺雞用了牛刀，他甚至搶在民政辦主任兼選工指組長李國保的前頭。

　　造化弄人。兩個地位懸殊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兩個人，偏偏在名字里一個“武”字把他倆聯(lián)系起來。

　　郭武得想的是一定要保護本次罷免案順利進行，這不僅是鎮(zhèn)政府的預(yù)案之一，也是他能順利拿到工程款的前提條件。所以，他得賣命。

　　李尚武決定沖刺一把，賣命上也要當上村主任。當上村主任第一件事就是要把韓正妹連同她的兒子娶回家來，讓她把寶哥休了。哼，還敢跟我競選村主任！

　　李尚武的爺爺是大地主，土地范圍遠不止雒家村，涵蓋相鄰的幾個村子。其父讀私塾的，聽說還參加過鄉(xiāng)試，盡管沒有中榜，那也算是書香門第，武爺從小耳濡目染也能之乎者也?？少R，到武爺父親這輩敗光了家產(chǎn)，所以武爺是以貧農(nóng)身份問世的，從來沒有低著頭活過人。

　　郭武得剛把車停穩(wěn)，武爺就走上前去。他想如果當選了，我們將朝夕相處，和諧的上下級關(guān)系是為官之道。于是，武爺拉開了車門請郭武得下車。

　　武爺笑著說：“郭鎮(zhèn)長，請～您～下車！”

　　“武爺，你干什么？弄臟了～弄壞～你陪得起嗎？”郭武得情緒上來了，沒好聲地吼道。他被壓抑的負面情緒久已，見到武爺氣不打一出來。

　　然而，武爺骨子里可不是弱勢群體之一。平往時，只有蘇耀南才夠格享受武爺?shù)畝Y遇。其次，他給雒小億開過幾次車門，那都是趕巧碰上了。

　　郭武得真是不識相，有點不知好歹的嫌疑。

　　“呸，要不是你們推舉我競選村主任，老子才不給你開門呢！”武爺隨口甩出重話。

　　郭武得一時蒙圈，不知如何是好。

　　好多年都沒人敢對老子這樣說話，郭武得越想越氣憤。等一口氣喘出來的時候，他指著武爺?shù)謀親誘f：“你好牛啊！你好USA！你信不信，我把你的低保給你沒收了?！?p>　　“你好牛！你好USA！信不信，我今天把你的腦殼打破！”武爺一邊說一邊彎腰撿起一塊板磚，做攻擊式。

　　郭武得見勢不妙拔腿就跑，武爺邊追邊說：“你算你媽個啥東西？這低保是蘇縣長給我的，你說沒收就能沒收？”

　　兩人居然在操場的雪地里兜圈子，李國保駕駛著一輛黑色傳祺SUV越野車急駛而來。郭武得趕緊做了一個STOP的手勢，求饒休戰(zhàn)。

　　“武爺，你不是要競選嗎？”郭武得心平氣和地問道。

　　武爺揚眉吐氣地順：“是呀！我要競選村主任。”

　　“那好。你不要追了，去準備演講吧。只要你不追，我投你一票?！憊淶謎f謊臉都不會紅一下，也太能忽悠了。

　　武爺信了……………

　　連選舉權(quán)都沒有的人，妄言給人送票，豈不是太荒唐！

　　緊接著，東風皮卡、路虎越野、眾摩托、眾電單車陸陸續(xù)續(xù)停在操場的停車棚里、操場邊上、公路邊上。這場面，簡直就是一支摩托化現(xiàn)代部隊，一點看不出貧窮落后的樣子。

　　在選工指組長李國保的監(jiān)督指導下，雒家村召開史上第一次因罷免案而舉辦的村民選舉委員會會議。會議由選舉委員會主任張有鉈主持。張大爺在雒家村有一個著名稱號“公道爺”，他集“大爺”和“公道爺”于一身，信用等級排列雒家村TOP 1。

　　這個會議開得有氣無力，雒小億長篇回憶本屆村委會在短短一年內(nèi)經(jīng)歷了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單純出租土地給資本，反被融資的慘痛經(jīng)歷；第二個階段，摸石頭過河，堅守初心創(chuàng)辦農(nóng)民自己當家做主的農(nóng)民合作社的艱難歷程。

　　雒小億連王克志的名字都沒有提及，也沒有辯論。打的打法是，你說你的話，我說我的話。一直說下去，這不是念的拖字訣嗎？

　　致命的要點是，雒小億堅持認為凡是既簽名《罷免案》又簽名《反罷免案》的雙重表態(tài)票，應(yīng)當記為無效票。如此，同意罷免票只有39票，距《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及相關(guān)條例規(guī)定的“本村五分之一以上有選舉權(quán)的村民或者三分之一以上的村民代表聯(lián)名”的罷免條件相差懸殊，罷免案不成立。

　　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也可解讀為，調(diào)查本628份，其476票支持本屆村委會。所以，從側(cè)面證明了本屆村委會的支持率高達75.80%。

　　郭武得的臉青一陣、紅一陣、又白一陣，他已經(jīng)抵擋不住了。他給趙楚德編輯了一首短信：“您再不來，就要全線崩潰了！快～點～！”

　　趙楚德驅(qū)車來到雒家村是，已是中午時分。看熱鬧的漸漸少了起來，投票的熱情與激情也在漸漸減退。

　　姜還是老的辣！

　　趙楚德看著雒小億問道：“小億同志，反罷免案？你在哪部法律上找的？”

　　……………

　　“反罷免不是村民組織法和選舉條例規(guī)定的程序，所以不合法。小億同志?。∧閿邢敕ǎ夷芾斫?。但是，今天的罷免案和選舉必須如期舉行。王克志同志被罷免也沒什么了不起嘛，下一屆還可以競選嘛。不管誰新任村主任，如果村民覺得不適合，同樣可以罷免嘛。村的治理是村民自治嘛，什么事都可以通過民主程序來解決嘛！”

　　趙楚德四兩撥千斤，輕松化解。因為他巧借程序正義這個支點，以壓倒優(yōu)勢擺平了這次村民選舉。不過雙重表態(tài)之謎，仍然沒有破題解題，只不過被程序正義的大帽子掩蓋了起來。

　　趙書記來雒家村之前，是逐字逐句研究了村委會組織法等法規(guī)條例的。他是用了軟硬兼施的談判技術(shù)，硬的一手，他死死抓住了法律程序；軟的一手，給人指出了一條希望，都可以選，都可以罷免，誰當無所謂。

　　最后趙楚德說：“小億同志，你我都是黨的一把手，不得干涉村民選舉，應(yīng)當避嫌。走，回鎮(zhèn)上，咋兩喝一杯?！?p>　　恭敬不如從命，雒小億上了趙楚德的車。當他踏上趙書記的車，就踏上了行政程序。

　　不行，他突然想到，自己有車，何必受制于人？他叫了一聲STOP，下來駕駛東風皮卡跟在豐田花冠之后，沉默得有點默契，直奔鎮(zhèn)政府。

　　選舉委員會主任張有鉈以堅定矯健的步伐登上主持臺，李國保和郭友程等選舉委員就坐主席臺。張有鉈宣布：

　　村民選舉委員收到515份罷免村主任王克志的罷免聯(lián)名，罷免理由如下，

　　一，該同志不同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瞎指揮。

　　二，該同志在村務(wù)工作中，獨斷專行，大搞個人英雄主義。

　　三，該同志不專心工作，具有小資產(chǎn)階級浪漫情懷。

　　四，綜上所述，該同志不適合帶領(lǐng)村民脫貧致富奔小康，實現(xiàn)共同富裕的偉大目標。

　　該罷免案達到村民委員會組織法和選舉條例規(guī)定的條件，罷免案成立。

　　根據(jù)鎮(zhèn)人民政府選工指的安排，今天召開村民會議進行投票表決，以無記名當時投票。贊成罷免的打√，反對罷免的打?，請大家排隊將選票投入投票箱。

　　路虎車在雒家村的公路上來回往返，為投票村民提供交通便利。后來郭武得開的豐田花冠也加入了志愿隊來往接送投票村民。

　　雒家村的歷史進程被編寫，不是神，也不是外星人。

　　一切按預(yù)設(shè)程序進行，罷免投票過半，王克志被罷免；選舉投票也過半，并超出法定許多，寶哥當選。

　　張有鉈像木偶一樣走完程序，已是口干舌燥，周身疲乏。韓芊芊給他端來的飯，他都沒有動一下筷子，他叫肖二娃送他回雒家壩了。寶哥想正想去送他，肖二娃的電單車已翻過巖口，不見蹤跡。

　　權(quán)力交接儀式都沒有舉行，張有鉈就走了，留下的是強烈的不滿，以及無可奈何。我的任務(wù)完成，你們，該咋的就咋的吧！

　　雒小億和趙楚德在鎮(zhèn)上一個館子的單間里，吃著油炸花生米、油炸巴河魚，把諸葛釀當茶，一手把著酒杯，一手托著手機。

　　村鎮(zhèn)兩個一把手，遠距離、隔著屏幕在看罷免投票直播。韓芊芊播得生動而又全面；周小慧從外圍動態(tài)予以報道；而周立娟的直播雖然消極，卻主要從夫妻兩的態(tài)度入手，以自我解嘲、自我解脫的方式看這次罷免案，給予了王克志一點慰籍。

　　……………

　　趙楚德說：“歷史，是人民創(chuàng)造的?！?p>　　“是的，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賓瞇|回答道。

　　——好詞，從來就不是好人的專利；壞人說起來更理直氣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