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芮一個人呆呆地坐在草地上,看著不遠處開封府的仵作檢查尸體。
方才她將吹柳和廚子遣了回去,他們也似乎很樂意離開這里,但她不愿意走。她抱著膝蓋坐在那里,雙目無神,陽光烤的臉頰發(fā)(fā)紅。
烏吉居然真的死了。
她到現(xiàn)(xiàn)在才承認。
前天烏銘離開時的話語在她耳邊回響。
“不想她死,就離她遠些。不然會害了她。”——難道是我害了她么?我害死了她么?!
她為了找失蹤的兄長,千里迢迢來到汴京,卻也死在了這里。為什么呢?
這樣也好,她就不用知道多格死了這樣殘酷的事實了。人們相信會在九泉之下與親人相見,然而何來九泉呢?不知道,不知道這一切,在這時顯得多珍貴啊。
烏吉她死了。
兩個正在檢查烏吉尸體的仵作完成了檢驗,站起了身來,向于箋報告了結(jié)果。這時候,一個官員帶著幾個遼人走了過來,向于箋說著什么。
張芮認出那幾個遼人是烏吉所帶領(lǐng)的商隊里的。她感覺腦中有一根神經(jīng)(jīng)跳了跳。而那幾個遼人面色冷漠,其中一個帶頭的人和于箋說了沒兩句話,于箋就點了點頭,官員便把他們請走了。
張芮眉頭一蹙,站起了身來。而還沒抬腿,肩膀就被一只手抓住了。她猛地回頭,恰好對上烏銘淡然的雙眼。他對她輕輕搖了搖頭,將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個安靜的手勢。
張芮也沒工夫管他為何知道這個手勢,不耐煩地一把甩開他便往前跑。烏銘又扯住了她衣袖的一角,也被她一下掙開。
張芮跑的很快,不一會兒便在一條安靜的小道上追上了那幾個遼人。她悄悄地跟在他們后門,過了一會兒,那個帶頭的遼人和同伴說了句什么,一個人走開了。
張芮立即轉(zhuǎn)(zhuǎn)向跟蹤他。只見他在一條雜草叢生的羊腸小道上彎彎繞繞,不一會兒便在一棵歪脖子樹下面停下。眼見的張芮一下便發(fā)(fā)現(xiàn)(xiàn)那棵樹下有一塊松動的泥土。
那個遼人蹲下身來,在身旁撿過一根樹枝,掘了沒兩下,一個布包裹的一角就露了出來。遼人快速把包裹扯出來,拍掉上面的土,哈哈大笑起來。他的笑聲瞬間點燃了張芮積壓已久的怒火,她抄起一根枯木棍,想都沒想就一個箭步?jīng)_了上去,狠狠地撲向那個健壯的男人。
而幸虧那個遼人手里還抱著布包裹,顯然來不及反應,被張芮一腳踹中了重要部位,痛苦的嚎叫了一聲。張芮絲毫不給他喘息的機會,用盡全身力氣向他胸口一撞,把他撞地后退到樹干上,橫過木棍抵住他的喉嚨,限制住了他。
她的雙眼像是要燃起火來,惡狠狠地盯著男人。男人往下望著抵住自己喉嚨的木棍,咽了咽口水,一動不動。
“烏吉怎么死的?”她道,聲音冷的能把周圍的空氣結(jié)冰。
“我——”男人支支吾吾,不敢看張芮冒火的雙眼,“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張芮冷冰冰地重復道,抬腳用膝蓋壓住男人的手,男人吃痛松開手,包裹掉到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碎銀子。
“這是哪里來的。”張芮加重了手上的力氣,“快說!”
男人看著她,赤紅的臉上表情扭曲。突然,他一個猛勁往前一推,張芮一下子被擋開,踉踉蹌蹌地后退。男人揉了揉手,轉(zhuǎn)(zhuǎn)了轉(zhuǎn)(zhuǎn)脖子,用契丹語罵了句什么,獰笑著向她走過來。張芮這才發(fā)(fā)現(xiàn)(xiàn),自己是沖動的過頭了,以為自己真的能制服一個身強力壯的契丹男子?
就在男人逼近張芮時,一根細細的銀針突然從側(cè)面射來,煞那間刺進男人的頭發(fā)(fā)里。男人突然腿一軟,站住不動了。
張芮轉(zhuǎn)(zhuǎn)過頭,只見烏銘從一棵樹后面走了出來,一邊把袖子拉了下去。他走到張芮身邊,先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接著轉(zhuǎn)(zhuǎn)頭平靜地向遼人道:“你中了我的針,現(xiàn)(xiàn)在左半邊身子不能動了。若是強行行動,會殘廢。”
男人很是驚恐,但也很膽怯,真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這里還有很多。”烏銘微微抬了抬袖子,“我把你身上的針取下來之后,就請馬上離開吧。”
男人慌張地點頭,而張芮一把攔住烏銘:“等等!”
她大步上前去,面對著男人,沉住氣道:“烏吉怎么死的,這些銀子哪里來的,立即回答我。”
男人向烏銘望著,而烏銘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兒,并未出聲。男人見狀,只得用生硬的漢語顫抖道:“烏吉怎么死的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她自從——昨天下午,收到一封信,出了客棧,我們就都沒再見過她!”
“銀子怎么來的。”
“有人寄信給我,說如果烏吉死了,我們只要一個字都不對官府說她的行蹤,回遼國后就說她逃跑了,便可以在這里拿到銀子。”男人小聲道。
張芮此時已經(jīng)(jīng)在極力地忍耐,才能控制住自己想殺了他的念頭。她從未萌生出一種這么恨的情感,而此時,她簡直快要控制不住。
“烏吉是你們的同伴。”她死死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這句話。
男人不說話了,眼睛驚恐地瞪大著,看著張芮。
“小娘子。”烏銘在后面輕輕喚了她一聲。
張芮撇過頭去調(diào)(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再次轉(zhuǎn)(zhuǎn)過來的時候,眼里的殺意已經(jīng)(jīng)變成了威脅:“我們現(xiàn)(xiàn)在放你走,你若是敢對任何人說任何關(guān)于我們的事,我們就會把你隱瞞事實的行為上報官府,你逃不掉的。“
男人趕緊點頭。張芮走過去撿起一塊碎銀,又從男人脖子上扯下一串獸骨項鏈,一起放進自己的手帕里,向男人揚了揚。
烏銘走過來幫他拔掉了針,男人跌跌撞撞地跑去將碎銀都攏進布袋里,抱著布袋飛也似地逃走了。
烏銘目送著男人跑遠,一回頭,看見張芮背對著他站在那里垂著頭,默不作聲。
他走過去,將自己的外衣脫下來,罩在張芮身上。張芮如夢初醒地抬起頭,疑惑地看著烏銘,才想起來剛才在與男人扭打時,自己的衣服被扯破了。
“我送你回張府吧。最近還是盡量待在府里,不要獨自出門。”烏銘輕聲道。
張芮點了點頭。
她沒有向烏銘訴說,可是現(xiàn)(xiàn)在她的內(nèi)(nèi)心,完全被無助和自責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