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造船廠的平面圖。”
開封府推官于箋把一張紙在桌面上鋪開,然后用手指點著,向站在兩旁的張芮和張榭道:“根據在下與開封府共事現場勘察的結果來看,發生爆炸的地點在這里。”
他用手點了點位于造船廠較后部位的一處角落:“此處有大量火藥燃燒后的廢料,并且地面有極為明顯的焦黑痕跡。以此點為中心,周圍船木料的燒焦程度由深入淺。據在下初步判斷,應該是先被隱藏起來的火藥被人偷偷引爆而導致的爆炸。”
“看來于大人等有下功夫。”張榭點點頭,道。
“張大郎君便是在打趣在下了罷?“于箋的臉頰飛快地一紅,他清了清嗓子,”此次造船廠爆炸,造成多人身亡,且又將一個月來的造船成果毀于一旦,甚至連遣使金國一事都要因此滯后,官家親自下令嚴查,已是多年不遇的大案。于某等人怎敢怠慢了的?“
張榭的目光還是盯著圖紙,有些敷衍地點了點頭。
“于大人可有什么頭緒?“張芮抬頭問于箋道。
于箋剛才正在發愣,現在立刻回過了神來,結結巴巴道:“在下——在下正在盡力搜尋線索——“
張芮面不改色道:“于大人,如今火藥并不普及,來處狹隘,若排查出火藥來處,由此處入手,是否較為容易。“
于箋恍然大悟一般,紅著臉回應:“張娘子所言,所言極是!于某這就吩咐下去!”
“芮兒,咱們不打擾于大人查案了。”張榭突然開口道。
當張芮與張榭走出開封府衙門時,兩人對視一眼,一下子便交換了相同的想法——府衙著實很不靠譜。
“我要去準備晚上的表演了,順便會去造船廠再看看情狀。”張榭嘆了口氣,道。
張芮點了點頭。張榭轉身走了兩步,突然停下了步子,轉過頭看向她,目光意味深長:“你要去找烏銘么。”
“我……”
兩人直直對視了幾秒鐘,接著張榭移開了目光,一個字也沒說,轉回頭大步離開了。張芮呆愣在原地,臉頰害臊地微微發紅。過了片刻,她像是終于重新開了機,看著張榭離開的方向咬了咬下嘴唇,轉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當張芮踏進烏銘的宅府時,一個丫環端著一盆水,慌慌忙忙地從她眼前掠過,向烏銘的屋子跑去,甚至都沒注意到張芮。張芮心里一驚,連忙跟上去。當她闖進烏銘的房間,看見丫環正在拿著手帕擦拭著烏銘的臉頰,便緊張地上前去——看見了淚流滿面的烏銘。
呃——?
烏銘看見了張芮,揮揮手讓丫環下去。張芮慢慢在他床邊坐下,只見他雙眼微紅,臉頰上殘留著兩道淚痕。
“你怎么——?”
“咳咳!”
烏銘虛弱地咳嗽了兩聲。
“小娘子,烏某——烏某感覺到,自己已命不久矣——”
“……”
他通紅的雙眼微微闔上,又流下兩行清淚。
“臨終之前,烏某希望小娘子——“
“來人!“
張芮突然抬頭大吼,不小地嚇了烏銘一跳。
守在門外的丫環紅著臉跑進來,張芮看出她應該是在外頭偷聽,不爽地黑著臉道:“你家主子硫磺中毒,趕緊去回春堂弄兩劑無水硫——玄明粉回來!”
丫環趕忙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簡單的化學反應知識,張芮腦袋里還是殘留著一絲痕跡的。
而張芮再回頭看向烏銘,他已經自己擦去了眼淚,側著身子背對著張芮躺著,目光也躲得遠遠的不看張芮,像是在和她賭氣。
張芮突然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她伸出手指戳了戳烏銘的胳膊:“是病就得治,拖不得。不趕緊好起來,怎么一起找出真兇呢?有甚么話——之后再說罷。”
她這番話,是出自真心的。以前的各種案件,她張芮和烏銘的任何合作,說到底也是建立在有所交集的個人利益之上。可是這次——張芮認為也是張榭不再攔著她來找烏銘的原因——他們應當站在共同利益之上了。
雖然,在張芮看來,張榭無論如何,還是并不完全相信烏銘。他就是這么一個人。
“昨日蔡太師派人來看望烏某。”烏銘突然發出了聲音,“道樞密院丟了一百斤火藥。”
張芮猛地一震,驚愕地看著烏銘。
烏銘慢慢地轉回來,斜靠著坐起,淡淡地撇了張芮一眼:“小娘子,這是機密。烏某本不該講的。“
還未等張芮開口,烏銘接著道:“小娘子,你可知烏某為何道自己命不久矣了罷?這潭深水,不是小娘子你該淌的,只能烏某來。“
“你在胡言亂語些甚么!“張芮突然撲過去,惡狠狠地張大眼睛,瞪著烏銘,”梁管家無辜而死,就讓我如此輕易放過那個萬惡之徒?!不讓他血債血償,我張芮誓死不休!“
“那若是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呢?”
“我——!”
烏銘淡色的雙眸直直注視著她,眸子里像是有一潭深邃的湖水,微微泛起一些漣漪。
張芮這才發現自己的鼻尖離烏銘只有兩厘米。她彈簧般猛地縮了回去,雙手緊緊握著烏銘的床沿,心里五味雜陳。
兩個人都沉默著,一時屋子里安靜的不像話。張芮不知道烏銘在想什么,而她卻深深地陷入了無助與悲哀之中——她想到了21世紀的父母和哥哥,想到了在那個遙遠時空里周圍的一切人;而突然地,她又想起了現在在她身邊的張榭。如果她真的有什么閃失,不僅會讓這個張榭失去最親的人,會不會也再也無法回去21世紀?會不會讓那里的父母和哥哥永遠忘記了自己?
她害怕了。18歲,在這個并不大的年齡的懦弱,又悄然浮現。
可是她,張芮,卻不像是其他人的18歲。她身上背負的東西,不允許她退后。她心里的掙扎,很快便被強制壓了下去。她微微仰起頭。
窗欞吱嘎輕響,紗簾輕起,張芮鬢邊的碎發輕飄飄地揚起,又垂落了下去。而這時,觸電般地,張芮感到冰涼的指尖拂過自己的耳廓,將她的碎發輕輕攏回耳后。
“小娘子,若你心意已決,便切莫害怕。烏某一直在。”
淡淡的語音未落,張芮真切地感到自己的胸腔里猛地一顫,淚腺的酸覺潮水般襲來。
烏銘——你到底……
突然,一聲報聲打斷了張芮的情緒。
“官人,有客來訪。”丫鬟似乎不敢進屋里來,在門外道,“來人自報——趙良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