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倜在健身。

　　肖揚發(fā)現(xiàn)了，覺得好笑，他倒是還在意別人的看法。

　　不過這也意味著周倜監(jiān)視她的時間略微變少，對于肖揚來說是好事，她把在書里找到的那個金屬書簽放在鐵鏈上一下一下地磨，只要有機會。

　　她覺得周倜的監(jiān)視對他自己也是種煎熬，在一個地方悶著，雖然他還時不時地出門采購必需品，但是這里是異鄉(xiāng)，人們說話多少都帶著點口音，她不信他不覺得壓抑和孤獨。

　　為了給周倜煽風(fēng)點火，她一有機會就拉周倜看男性角色身材矯健性感的電影，故意夸他們身材好，言語中悄然暗示自己對周倜形體方面的挑剔，讓他可著勁的練，最好再買點器材。

　　周倜為了不在這個城市留下生活的痕跡，連出門買東西都是用的現(xiàn)金，他不可能去健身房這種需要記錄的地方。就連他當(dāng)初來泗城的時候，也是路邊叫的黑車，沒有車票和約車記錄，現(xiàn)金交易。

　　肖揚不知道這個，她想著周倜外出去健身房的話，她的機會就更多了。就算周倜不去，他如果需要網(wǎng)購器材，快遞小哥送貨上門，她也有機會對外求救。

　　可是周倜無器材也練得歡，弄得肖揚有些郁悶。

　　她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周倜在客廳角落里做俯臥撐，聽到肖揚冷嗤，“某些男性幻想的對象，身材高挑，豐乳肥臀，腰細(xì)腿長，身高一米七卻只有九十斤，還沒了他不行，也不知道這是哪天做夢夢見的。”

　　周倜聽見了，沒理她，肖揚最近對異性的意見特別大，對自己還要挑剔一番呢，他最好裝沒聽見，省的跟她吵架。

　　肖揚卻不打算放過他，“周倜，我一米六八，一百來斤，胸部只有b cup，大腿上還有肥肉，你喜歡我什么啊？”

　　被點名了，周倜不得不答，“我喜歡你，無關(guān)身材。”

　　肖揚倒也不說滿不滿意這個回答，反過來批評周倜，“可是我喜歡八塊腹肌，還要有人魚線。”

　　沒辦法，周倜接著練。

　　這幾晚周倜被累到，早早地安排肖揚睡下，肖揚嫌他打呼嚕，他便到自己的房間睡。

　　眼看著這家里的窗戶都被周倜關(guān)死了，只用空調(diào)換氣，肖揚甚至想過關(guān)了空調(diào)，讓周倜鍛煉過度把自己累死，她也能逃出去。

　　只不過肖揚還沒等到那一天，她的噩夢就來了。

　　那天一切如常，肖揚為了盡快實現(xiàn)周倜猝死的愿望，在周倜健身的時候放著硬漢電影，不巧里頭一個情節(jié)，大致是個矮且瘦小的男性被人嘲笑，另一個高大威猛的男性卻備受在場女性追捧，肖揚起初還沒反應(yīng)過來，周倜卻停下了動作，眼睛有些紅，不知是不是累的。

　　他盯著肖揚，像是猛獸看著他的獵物，有些咬牙切齒地問：“你是不是也跟那些女人一樣，嫌我矮？”

　　周倜不算高的出挑，但也不算矮，光腳也該有一米七八。肖揚和他交往時也沒在意過這些，只是她有個舍友是山東人，自大一在寢室夜聊時就發(fā)表過男朋友必須得一米八以上的言論，后來見到周倜，悄悄問肖揚對方是不是沒到一米八，不知怎么的被周倜知道了，便對這個室友沒有過好態(tài)度，幾乎不交流。肖揚是怎么知道周倜這個心結(jié)的呢，那還是周倜自己別扭，對肖揚發(fā)了次無名火，問她為什么總穿平底鞋，是不是覺得他不夠高，給她丟人了。肖揚只覺得他莫名其妙，兩人冷戰(zhàn)了三天，最后周倜檢討了自己的小心眼子，不再干涉肖揚的平底鞋自由。

　　現(xiàn)在他又提出來這茬，肖揚覺得無奈，不知道是不是這幾天自己逼他健身逼得緊了，適得其反。

　　她不想惹惱周倜，“別胡思亂想，我沒有。”

　　好巧不巧，電視里的金發(fā)女郎給她來了句“she’s lying”。

　　肖揚傻眼，里面又替她描述了一下理想型，“tall and handsome”。

　　這下徹底激怒了周倜，肖揚發(fā)現(xiàn)事情不對勁，想逃，但是腳上還帶著鎖鏈，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周倜過來抓她，肖揚想要尖叫，周倜怕被人聽見，伸手去捂她的嘴，又把她往房間里拽，被肖揚咬了一口，他氣急，掐住肖揚的脖子，好在理智不曾離開他，在肖揚昏死之前他撒了手，將肖揚關(guān)回了那個上鎖的隔音房間，那個沒有希望的房間。

　　肖揚醒來之后，覺得喉嚨痛，沒法說話。

　　周倜就在房里等著，見她醒了，面無表情地拿出電腦和音響，把自己和肖揚困在這個充滿欲望叫聲的房間里。

　　肖揚不肯看，他就掰著她的臉。

　　肖揚打他，他就打回去。

　　肖揚反抗，被他狠狠地壓住，咬牙切齒道：“你天天讓我健身，不就是為了這個？不就是為了自己舒服？”

　　這是個沒有時間的房間，沒有鐘表，沒有報時器，肖揚不知道這種折磨過了多久，只知道電腦的畫面和聲音沒停過，她的噩夢也就沒有停止。

　　她的嗓子能說話的時候，還不服氣，她對那個過去告訴她“不能傷害女孩，就是用玫瑰花瓣也不可以”的男孩只有恨意，他說她只要玫瑰的刺，她就用刺扎回去。

　　周倜以為她要求饒，誰知她笑得嘲諷，“研究表明，看片量...周周，你小心了。”

　　周周是肖揚過去逗他玩的時候起的外號，正兒八經(jīng)沒叫過幾回，當(dāng)時開玩笑說“周周就是周倜不做人的意思”。現(xiàn)在肖揚這么叫他，并不是玩笑，就是罵他不是人。

　　周倜不為所動，“能說話了？那就叫吧，看你還有多少力氣。”

　　直到最后一絲力氣消耗干凈。

　　周倜敢這么為所欲為，純粹是知道肖揚熱愛生命，怕死，不會自殺。可是等他冷靜下來，看到一室荒糜，肖揚躺在那里一動不動，若不是還在眨眼和喘氣，周倜都以為她死了。

　　混亂混沌，竟然就過去了快一天。

　　周倜喊她，她不回答。

　　周倜抱她去洗澡，她無動于衷，眼神呆滯。

　　周倜喂力竭虛弱的她喝水、喝牛奶，她不張嘴，非得周倜捏著她的鼻子才肯喝，還差點嗆死。

　　這不是他的肖揚，這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要她活著，但是她想死。

　　這之后肖揚非常怕他，見了他便會縮成一團，他給她吃的也不要，只有當(dāng)他離開房間肖揚才會悄悄吃東西，像只受了驚的小老鼠。

　　他們之間的和解要從一杯可樂說起。

　　幾天過后肖揚的精神頭終于好了一些，看他的眼神也有了焦點，只是不再有神采，絕望麻木如老朽之樹。周倜還是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她，擔(dān)心她自殺，便坐在門邊監(jiān)視她。

　　那天周倜打開一罐可樂，肖揚聞聲抬頭看他，也不是看他，是看那罐可樂。周倜瞧在眼里，試探性地倒了一紙杯給她，她竟然從他手中接了過去。周倜得寸進(jìn)尺，想摸摸肖揚的頭，被她緊張地躲開，可樂都灑了不少到地上。

　　但是肖揚開口說話了，她說：“你別碰我，讓我一個人靜靜。”

　　是為和解的開始。

　　周倜乘勝追擊，第二日出門購物前特地來問，“要不要看書？我可以幫你去借。”

　　肖揚看了看他，又把頭低下去，埋在腿間，仿佛鴕鳥。

　　周倜在圖書館的新書架上隨意找了三本書，回來后小心翼翼推到肖揚手邊。肖揚不裝鴕鳥了，把書拉過來，安靜地讀了起來。

　　書又一次地拉近了他們的距離。

　　第二天肖揚就看完了這三本書，周倜主動要求幫她再借，這回肖揚有了謀劃，告訴周倜具體書名讓他去借，借回來之后肖揚也只是乖乖看書，但是一日三餐開始正常吃了，周倜問她十句也能得到一句回答。

　　她原諒他了。

　　但是不準(zhǔn)他碰她，就是上藥也不行。

　　周倜知道自己那天混蛋，兇猛過頭，給肖揚留下了陰影，看她這番模樣也叫他心里不適，還是要克制自己。

　　肖揚的確想過死，在那個沒有光線沒有窗戶的房間里飽受折磨的時候，她被綁架以來第一次真情實感地想過：死了就解脫了。

　　她甚至掙扎著要去拿自己藏起來的那個金屬片，就算殺不了周倜也可以殺了自己，一了百了，但她每次爬走都會被周倜拖回來。

　　連死也不是她能自己決定的。

　　事后，肖揚找出了那個金屬片，雖然還不夠鋒利，她對準(zhǔn)自己的大腿，手不住地抖，那一刻，她竟然希望周倜能沖進(jìn)來阻止她。

　　于是她知道，她并不想死，她要活著。

　　之后周倜也不敢讓她離開這個房間，她的逃生計劃再一次被擱置，她得再一次取得周倜的信任。

　　這又談何容易？

　　肖揚開始看起了數(shù)學(xué)和農(nóng)業(yè)相關(guān)的書，周倜不明白這是個什么搭配，但也借給她。

　　“看看數(shù)學(xué)動動腦，預(yù)防老年癡呆，以后我要過隱居的生活，自己種糧食和蔬菜。”

　　肖揚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周倜就在旁邊，他理所當(dāng)然覺得肖揚是說給他聽的，他以為肖揚原諒了他，開始構(gòu)想起了他們的以后。她甚至不再想著追劇和社交，不再想著考研，而去構(gòu)思一種平淡的生活。

　　“那我呢？”周倜問她。

　　“你？”肖揚回答，“你也可以種地，或者做木工吧。”

　　仿佛非常甜蜜溫馨。

　　肖揚偶爾也看一些詩集，“詩和遠(yuǎn)方”至少占到了一樣。

　　不知是巧合還是意外，肖揚又借了那本顧城的詩集，這回她靜下來心來從頭到尾地慢慢看著，細(xì)細(xì)看著。周倜不明白，陪她看過一會兒，覺得意思不大，便在一邊處理手機信息。

　　手機是肖揚的，她每周會收到父母的信息，不過周倜以“閉關(guān)學(xué)習(xí)，減少聯(lián)系”為由，搪塞過去了，他還從肖揚的相冊里找了幾張在自習(xí)室的舊照發(fā)過去讓他們安心，就連肖揚的個簽也被他改成了“閉關(guān)，勿擾”。

　　至少這個暑假，沒有人知道肖揚的真正去處。

　　他看了看肖揚，她目不轉(zhuǎn)睛，偶爾唇邊還帶著笑意，想是看到了她覺得有趣或喜歡的詩句。

　　周倜看了看時間，快吃午飯了，這回他要去遠(yuǎn)一點的飯館買吃的。因為害怕經(jīng)常吃一家被飯店老板記得，周倜每次都在不同的餐館訂餐，或者在超市買速食食品對付。肖揚不知道這件事，每次他出去也不用跟她報備，因為隔音，房間門一關(guān)她就不知道周倜是在客廳還是出去了。

　　周倜走后，肖揚耐不住激動，有些瘋狂地翻動著書頁。

　　方才周倜在這里的時候她就注意到了，她上次弄臟的那頁被人折過，那么一定有人看見她留下的信息！但她不能確定對方是否看懂，更沒法知道對方有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有沒有報警。

　　當(dāng)她注意到有一頁的頁碼下面多了個圓形小點的時候，她差點激動地叫出來，可是當(dāng)時周倜還在，她必須控制住自己。假裝鎮(zhèn)定地慢慢再翻過一頁，還有，再翻，還有！

　　暗號！

　　肖揚飛速地翻著書頁，在心里記下這些點點圈圈的密碼。

　　翻譯過來就是：whoruwhereru。

　　Who are you?

　　Where are you?

　　你是誰？

　　你在哪？

　　周倜回來后就發(fā)現(xiàn)肖揚淚流滿面地坐在地上，不知她怎么了。肖揚哭著抓住他的胳膊，委屈極了，“你去哪兒，嗚嗚嗚，怎么這么久。我還以為你走了，不要我了，嗚嗚嗚。”

　　周倜拍著肖揚的背哄她，“我去買吃的了，沒走。我們說好要永遠(yuǎn)在一起的，我怎么會不要你呢？”

　　周倜從來沒有不要肖揚。

　　是肖揚不要周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