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寶緊接著的咳嗽，引起了溫曉光的警覺。他撥通了安靜的電話。孩子咳嗽的聲音聽起來怪怪的，有些急促，像狗子。完了，莫非是喉炎？抓緊去附近的大醫院！

　　溫曉光喊醒大寶，“孩子，弟弟生病了，爸爸得帶他趕緊去醫院。姥姥會送你上學，別亂跑。”

　　大寶仿佛早就知道了自己不反抗就是最好的配合，“好吧”。說完，翻個身繼續睡了。他竟然對近在咫尺的慌亂，視若無睹。

　　丈母娘被敲門聲叫醒，穿著紅配綠的褲衩子，瞇縫著皺巴的眼睛，帶著一點點生活的幽默，讓剛才還警覺的溫曉光差點沒憋住笑。

　　120已經來到樓下。溫曉光深色凝重，裹著孩子，抄起媽咪包，就上了戰場。對于父母，每一次孩子生病，都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斗。

　　果然直覺中了簽，好在情況并不嚴重。溫曉光抱著二寶在兒科病房走廊上踱步，他希望這樣能讓孩子在白噪音環境下休息一會兒。看著二寶終于閉上眼睛，呼吸變得沉穩，淚珠子還在臉上痕跡未干，溫曉光很心痛，也為很少陪伴孩子玩耍而莫名失去父子樂趣的這兩年感到愧疚。

　　終于能坐一會兒了。溫曉光左臂小心翼翼地托著二寶的頭，右手舉著桿子，上面掛著半瓶液體。剛準備小憩，猛然聽見嬰兒的哭聲，溫曉光嚇得登時清醒。不是二寶。是斜對過的孩子。孩子的媽媽光著腳，眼睛通紅卻直直地盯著孩子，念叨著“哭了哭了，哭了好”。

　　一陣音樂響起，溫曉光關掉鬧鐘，摸摸旁邊睡熟的老二，低燒。給組長請個假吧，這會兒孩子需要人照看。天蒙蒙亮了，組長可能在跑步。發條信息給他。

　　信息很快得到了回復。“今天下午匯報。上午你必須到場組織材料。給你1個小時的假。”

　　溫曉光的處境略顯難堪，入職十幾年，職位不曾變過。同事、領導換了一撥又一撥，部門合了又拆，就連甲方都后浪推前浪。溫曉光奇跡般地精準躲過了一次又一次的職位晉升，只在基礎工資級別上，蝸牛一般地增加。他老了，新的編程跟不上，只是看一會兒顯示器也會頭暈眼花。他想當一個徹徹底底的透明人，老老實實地做一點工作，本本分分地領一點薪水。這一點，可不像安靜。

　　自打接下了代護士長，安靜更不著家了。二寶突發生病，安靜遙控指揮溫曉光去大醫院兒科，而自己卻仍在社區醫院值班。替班的人還沒到，安靜給溫曉光打電話說，再堅持一會兒。

　　溫曉光看著遠處法桐上方的魚肚白，腦子里出現了匯報材料大綱。他盤算著，到了公司，先調整章節內容，再檢查數據鏈接、動畫制作，然后確認多媒體。

　　其實這些事情，同辦公室的幾個小伙子也都會的。他們經歷過幾次匯報了，也有豐富的經驗。溫曉光不知怎么，有點打退堂鼓。他不想硬撐著準備會議了。

　　安靜一陣小步跑來了。液體已經輸完，二寶還在睡覺。溫曉光看安靜臉上不見一點光澤，知道她夜里值班不得閑，此刻正需要休息。

　　他想站起來，此時一股小溪，從左胸躥跳到左臂。是麻木的感覺。他定定神兒，右手撐起身體，站起來，站在安靜身旁，耳語。

　　“那我先去公司一趟。盡早回來。”

　　安靜回頭看了看溫曉光，想說什么，又嘆了口氣，“去吧”。

　　溫曉光望著窗外，車流不息，上班族上學族好像長得都一樣，個個戴著一張嚴肅冷漠的面具。他想起跟安靜遇見的那家餐廳。剛畢業不久的安靜，笑聲爽朗，跟她小巧的面龐并不相符。她談笑風生的樣子，讓隔壁桌的溫曉光著了迷。溫曉光從沒有見過，這樣陽光的女子，好像全世界只有她在發光。

　　匯報材料準備就緒，溫曉光起身準備去查看多媒體。突然，一聲沉重的“砰”，吸引了辦公室的其他同事。

　　溫曉光站不穩了。他用手扶著辦公桌，整個身子顫顫巍巍。所有人都睜大了好奇的眼睛。

　　他被攙著，坐回了座位。小溪還在靜靜地流淌。溫曉光腦子里一片空白。

　　組長微笑著，把一打文件摔到溫曉光辦公桌上，“怎么著老溫？就匯報個材料，看把你嚇得。”

　　旁人也因為組長的話，舒緩了一口氣。氣氛好像輕松了起來。

　　“組長，我請幾天假。”溫曉光決定拋掉老好人的標簽。

　　組長一愣，沉默了幾秒。

　　“事假。”溫曉光申明。

　　“那怎么行？這材料，你不做，誰來頂？”組長還想拒絕。

　　“組長……”溫曉光，這個中年油膩男人，眼眶濕潤了。

　　“行吧。請假手續回頭補上。小馬，你們交接一下。”組長第一次經歷員工身體不適，半信半疑地準了假。

　　溫曉光喊了老廖，讓他下來送他。

　　“你辦公室的人，沒一個下來送你的？”老廖滿臉不可思議。

　　“別這么說，都叫我打發回去了。領導特地派個兄弟送，我都給擋回去了。送不了，說不著話。我這本來就耽誤大家進程了，都忙著下午的匯報呢。”溫曉光滿臉歉意。

　　“那我就不忙了是吧？”老廖笑道，法令紋都出來了。

　　“你這……我要是不叫上你，回頭你覺得臉面過不去了，還得天天往我們家跑，送飯送菜的，多麻煩。”溫曉光很高興能結識這么個朋友。

　　“直接送醫院吧。也別想著回家了。查清楚了再說。前兩天就看你不對勁兒。讓你悠著點兒。看看你咋搞的。”老廖開車，決定了目的地，一路上埋怨擔憂。

　　怕安靜忙不過來，溫曉光沒告訴她，他抿了抿嘴唇，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喂？”電話里是男性的聲音。

　　“哦！叔叔啊……”溫曉光遲疑了，“最近身體咋樣啊？”

　　“就你這，算了還是我陪著吧啊。”老廖看透了溫曉光，不耐煩地強調自己的地位。

　　“行行行，就PICK你了。確認翻牌，就是你。”溫曉光心里很暖。

　　溫曉光知道二寶穩定了，跟安靜說單位臨時派出差，其實讓老廖照顧著住了幾天院。左臂麻木已經進展到全身發麻，關節流竄著疼痛。根據血象和其他檢查結果，最基本的補液和理療都在做，沒有明顯進展。

　　到底是咋回事啊？

　　夜里，麻木變成了沉重，沉重和疼痛聯合起來，像兩塊巨石，壓在溫曉光身上。他醒過來，難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