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滅隨即當空,一切應如幻象。”
蕭長夜緩緩睜開眼,這是一架馬車的內部,他深深吸氣,放平心緒。死亡的恐懼,在夢里也是無比的真實,不記得從什么時候,他每夜都會做這樣的夢。
在一條看不見盡頭的長路上,不停的逃亡。
有騎士,有劍客,有殺手,他一路奔跑,只有死亡才能終結噩夢。他已經記不清楚最開始這條路上遇到的敵人,這個噩夢是連續的,當他在夢中死亡的時候,下一次夢中還是同樣的場景。他一路廝殺,依然看不到盡頭。
只是夢中的傷勢越積越重。
他隨手提起書卷,開始研讀,這是他長久以來的習慣,自從十五歲開始,他不能練劍之后,一個人的時候就默默讀書,無關其他,就是想沉浸進去。忽然,他閃過一個念頭。
趙北海。
這是他第一次在夢中清晰的聽到別人說出口的名字。
趙北海是誰?似乎他們把自己當成趙北海了。或者,那個夢就是趙北海的?
他忽然有種感覺,這個越來越真實的夢,離自己越來越近了。或許找到這個夢的關鍵,是這個名字?念及此處,他放下書卷,掀開了馬車的簾子。
“師傅,到哪了?”
“剛剛出了云慶地界,今晚要在山里過夜。”趕車的車夫,是個寡言的中年漢子,“一會商隊會找個有水源的地方扎營,到時候我再通知公子。”
蕭長夜抬頭,夕陽垂在西邊的山澗,云霞似火,山嵐如煙,一路青山綠水。
不知不覺,已經走了三天。
“我的書,放在哪邊?”
“在車轅下面的箱子里,用油紙包了兩層,公子的書都在里面。”車夫隨口答道。
“停車,我要取書。”
...................
片刻,蕭長夜再次坐在車廂里面,腳邊堆著兩個箱子,這是他隨身帶的書籍,來緩解旅途寂寞,當日在云慶城夜里殺死寧九江之后,他早已約好了一趟往巴蜀的商隊,連夜出發。其實當日,他先是以替身黑斗笠制造疑陣,然后又藏身甘泉樓三層。
待寧九江離去,跟上寧九江,只有一個目的。
那就是引出想要追查自己下落的人,保護寧九江。那一個時辰,是給幕后想要追查自己下落之人,查找消息的時間。
只是沒想到,寧九江竟然是這樣的人。
他眸中閃過一絲薄霧,卻想到了另一個人,那個狐貍面具詭異的能力,還有最后留下的那句話。“咱們有的是機會。”
他有種預感,和這個狐貍面具還會再次見面。只是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找到這個名字。他拋開腦中的猜測,低頭仔細翻找著箱子,《青榜》《地榜》和《天榜》,這三份榜單,是有初代風信子開始推出,每年公布一次,到如今有十五年,漸漸在江湖上有著巨大的影響力。
《青榜》是指二十歲以下的江湖才俊,擁有巨大潛力,超強天賦,而且嶄露頭角的年輕一代。
《地榜》是四痕及以下的所有修士,排名前一百的。
《天榜》是七痕以下的所有修士,排名前五十。
這三份榜單經過十五年,大大小小上百次更新,早已換了無數名字,若是趙北海真有其人,這三份榜單上應該有他的名字。蕭長夜細細的查證著,這三份榜單的歷史版本繁多,查證起來,需要耗費時間和精力,不過好在他現在最不缺的就是這個。
“公子,可以下來了。”
直到外面星夜高垂,車夫掀開窗簾,蕭長夜才發覺已是夜里,而此時三份榜單,還查證不過三成,繁多的名字一個個對比,確實很消耗時間。這十五年,江湖日新月異。
他揉了揉眼睛,下了馬車。
面前是一條寬闊的溪流,淺淺的清水倒映著剪碎的月光,南邊的溪岸旁布滿青色的鵝卵石,十幾個帳篷沿著溪流搭了起來,升起篝火,就有濃烈的肉香飄散。
他的帳篷就靠在溪水旁,車夫早已幫他搭好,這位寡言少語的車夫,是個跑商隊的老手,驅車,野炊,日常雜務,都處理的井井有條。蕭長夜應了一聲,就抱著書箱走進帳篷,清澈的溪流宛如一條長長的玉帶,他借著火光,繼續看著榜單。
“公子,如果不嫌棄的話,可以試試這個。”
蕭長夜抬頭,一個美貌的綠衣女子站在身旁,正值青春年華,身姿婉約,手中端著一個盤子,上面切的薄薄的肉片和時蔬,還配上一些麥餅,香氣撲鼻,賣相極佳。
“這是商隊的配餐嗎?”蕭長夜有些疑惑。
綠衣女子噗呲一笑,放下盤子,裊裊的離去,儀態優雅。
“什么配餐,真是個書呆子。這是我家小姐見諸位路途辛苦,特意犒勞大家。”
蕭長夜循聲望去,一個白衣女子在溪水邊輕輕點頭示意,她白紗蒙面,身姿高挑,只是一個側面,月光灑在她的身上,襯的肌膚潔白如雪,眉上裹著輕靈的霧,溪水倒映她的衣衫,像是天邊的云朵,雙眸朦朧若月,發尾又挽著一條絲帶。
看著她的一瞬間,蕭長夜就感到心神一跳。
他不是沒有見過什么漂亮的女子,在云陽城中,也隨著一些同窗,在官市上見過異族的美艷女子,還有中原的舞劍少女,清倌名流,甚至是一些閨中秀女,可她們都不及眼前這女子身上那股獨特的氣質,像是山澗的精靈,空靈自然。
看見她的一瞬間,自己那已經枯寂的心靈都燃起一絲生機。
他看的出神,那白衣女子似是感到什么,又坐回帳篷中。一陣悵然若失后,他定了定心神,腹中有些餓了,拿起盤中的事物大口吞咽。車夫默默的打水,在篝火邊燒起熱水,他猶豫片刻,從袖中抽出一個香囊。
“把這個放進去。”
香囊里面是安神草,他自從十五歲那年開始,就不得不借助安神草來助眠,只是安神草飲用多了,會具有依賴性,時至今日,他不用安神草已經無法睡下。
夜越過越暗。
沒人注意到,溪水北岸一處巖洞中,悄悄閃過一個黑影。
巖洞中,背著月光,兩個男子靠在巖壁上,身上血跡斑斑,身后還躺在一個渾身是血的男子,嘴唇都泛著蒼白,微弱的喘息著,旁邊有個矮個子的男子瞇著眼。
從巖洞口走進來一個高大的男子,靠在巖壁上的兩個男子神色一緊。看清來人后,這才出聲問道,“羅哥,有幾個人守夜?”
羅森身材高大,迎著月光,眸子竟是天藍色,眉骨高聳,是個異族血統,像是云慶邊境外的蠻族。猶豫片刻,聲音低沉,“三個人,我需要一個人當誘餌。”
“羅哥,有把握么?”
靠在墻壁上的一名男子立刻問道,他神色倉皇,眼神有些躲閃,右耳戴著耳環。
“柱子,你跟我來。”羅森眼神冰冷,瞪了一眼戴耳環的,另一個拄著拐棍的男子立刻起身,他右腿包扎著布條,褐色的血痂染黑了衣衫,右臉刻著一個奴字的烙印,眼神兇狠。
“羅哥,要不要都殺了!”
“這個商隊人很多,不要多做事。”羅森臉色森寒,天藍色的眸子泛著寒光,“咱們兄弟兩天沒吃飯了,今天一定要見見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