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澈的拜訪令南碩王府亂成了一鍋粥。
南碩王一如往常居于前廳候著客人到來,季澈作揖道:“參見王爺,王爺萬福。”
“好不容易來一回,便不必多禮了,想起本王也許久未與京城的將領(lǐng)們喝過酒了。”南碩王熱情招呼他到席位上,叫季澈一時間看不出真?zhèn)蝸懟?p> 李慕清入了宴,見季澈用眼角的斜光瞥了眼她。她表面上冷靜自持,可眼瞼下的不耐卻顯而易見。南碩王打斷了季澈的思緒,舉杯道:“前幾日小女前去叨擾,給縣衙添了不少麻煩,這杯酒算是本王的歉禮了。”
季澈嘴角勾起,回應(yīng)性地也喝了杯酒。“王爺客氣了,下官倒覺得郡主聰慧過人,蕙質(zhì)蘭心。”
同坐在席上的李慕清正喝著湯,聽到他的話驚得一噎,侍女趕忙輕拍她的背部給她順氣。李慕清又瞥見季澈玩味地笑著看她,她的臉上騰地升起火辣的熱。
南碩王清了清喉嚨,似是責(zé)怪她的不守規(guī)矩,李慕清只好乖順地又低下頭吃著碗里的飯菜。宴席很快散去,李慕清逃竄般地回了院子。可南碩王仿佛真將季澈當(dāng)成了許久未見面的戰(zhàn)友一般,同他聊起了當(dāng)年上戰(zhàn)殺敵的往事,直至深夜才戀戀不舍地放他離去。
馬車走了沒多遠,季澈便命令停下來,輕車熟路地找到了久違的院子,稍稍使勁便翻過了院墻。
院子里一片清靜,他透過花鏤中的窗紙看見屋里滅了燈。季澈整了整衣領(lǐng),熟練地開門。隔間的紗簾隨風(fēng)搖曳,里邊的女子被驚醒,大喊道:“誰在那里?”
只見一陣風(fēng)襲來,李慕清下一刻便被一具溫?zé)岬納碥|環(huán)繞,她聽見身后的倚靠處有顆鮮活的心臟瘋狂跳動,季澈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點聲。”
聽見這熟悉的聲音,她一陣寒顫,身體抵觸地想推開他。可身后的人將她往懷里箍得更緊,熱氣呼在她的臉上:“別亂動,我就放開你。”
待李慕清不再有所動作,季澈這才松了手。他從懷里拿出火折子,點著了床榻邊的蠟燭,明黃色的光霎時照映出他精致的五官。李慕清連忙從枕頭底掏出一把匕首對著他,小聲警告:“你究竟想干什么?”
季澈看了看她手里的鋒刃,眼眸中不明的情緒深了幾分,卻毫無畏懼地向她走去,“我在你眼里是需避而遠之的人嗎?”
李慕清沒想到他又逼近了些,她不自覺地跟著退了幾步。
剎那間,季澈眼疾手快地從她手中抽去匕首。李慕清見狀皺起了眉,在暗處發(fā)亮的雙眼瞪著他。他卻像沒事人似的坐到榻上,拍了拍一旁的空處:“坐。”語氣強硬得不容她拒絕。
她滿是警戒地坐了下來,季澈無奈道:“郡主不必如此防著臣。”他眼角微挑,“臣今夜是特意來給郡主答疑解惑的。”
李慕清的心臟漏了半拍,她原先正愁著用什么借口去找他。聽他這么一問,口中卻不由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你如何知曉......”
季澈低低地笑了一聲,“有什么想問的便問吧。”
明知他陰晴不定,李慕清還是深吸了口氣,對上那雙極為魅惑的雙眼:“你倒是先說說,為何最初要放了那男子?”
季澈一愣,瞬間又歸于平靜,“你很想知道?”見李慕清點頭如搗蒜,他哼笑一聲,但聲音依舊是不變的清冷,“他既然敢來報官,便意味著他有與王府權(quán)力抗衡的背景,若真將此事鬧大......”
“王兄與父王在京城也會深受詬病。”李慕清接過他未說出的話。
季澈見她神色黯然,輕嘆了口氣,活在皇家的孩子總比旁人多了些心眼。見她眉間緊蹙,他欲輕撫下她的發(fā)間以示安慰,李慕清卻驀然間想起些什么,轉(zhuǎn)過頭望見他停在半空中的手,跳動的光勾勒出纖長的五指,季澈在她不明所以然的目光下又裝作無事發(fā)生的模樣收回了手。
李慕清也不去計較這無來由的舉動,她異常堅定道:“這縣中民風(fēng)本就不正,若是無人鎮(zhèn)壓,不就成了貊鄉(xiāng)鼠壤?”她閉上眼,重呼一口氣,“若再行不通,大不了我上京城找父王與王兄們負荊請罪去,但這該受罰的人一個也不能放過!”
季澈閉唇不語,托著腮直直地瞧著她。李慕清被盯得發(fā)毛,腦海中恰好閃過春風(fēng)樓面紅耳赤的一幕,心中騰起無名的火,“上回我便瞧你到春風(fēng)樓去啦!”見他仍是不說話,又放低了聲道:“下回可別去那處地方了,她們......也是被逼無奈,你可別學(xué)京城里那些個達官貴人的壞毛病,領(lǐng)著皇家的工錢卻整日干些腌臜事兒!”李慕清越說到后面越是激動,生怕他聽不進勸告似的。
他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嗯,我知曉了。”
似應(yīng)承又似敷衍,在他臉上也找不出什么破綻,李慕清嘆了口氣,想著起身松松筋骨。季澈突地抓過她垂下的手腕,她又摔進了熟悉而溫?zé)岬膽馴Ю鎩<境旱統戀潰骸斑@段時間不要出門,縣里可能會發(fā)生很多事。”頓了頓又加上一句,“此事一過,你也不用為這些個糟心事兒而發(fā)愁了。”
季澈來無形去無影,還未等她反應(yīng)過來,屋里只余她一人相伴著在風(fēng)中搖曳的燭火。
李慕清摸了摸自個兒還冒著熱氣的臉,發(fā)了會兒懵。
往后幾日,李慕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倒不是真聽進去季澈的話,而是縣里與往常相比,出奇地安定。伺候她的小侍女怕她被悶壞,特地去街市討了點小玩意給她,可她只是無所事事地望著桃花枝出神,倦了便去睡,醒來卻是日上三竿了。日子久了,她漸漸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感。
這漫長而詭異的寧靜,仿佛在宣告著暴風(fēng)雨的即將來臨。
沒幾日便入了春,復(fù)蘇的氣息纏繞在大街小巷各處角落,一夜間掃除寒冬殘留的死寂。
街上莫名其妙地涌出成群的盔甲士兵,一言不合便踹翻了一街的販攤兒,活像些下山打劫的強盜。李慕清瞇了瞇眼,她打小進了宮里兩次,認出這群來者不善的便是守衛(wèi)京城的御林軍。
她現(xiàn)下即便心急如焚,也不能隨意出手。她隨意丟給掌柜幾粒碎銀子,在他們趕到茶樓鬧事前匆忙溜進了巷子。
李慕清刻不容緩地趕至王府,推開府門,偌大的前院早已被御林軍團團圍住。她心下一驚,卻還是馬不停蹄往前廳趕。師爺見她回來,趕忙拉住她,“郡主,你可算回來了,大人方才尋不見你,讓小人在此處等著你呢。”
像是在水里掙扎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她著急道:“父王與母妃如何了?”
師爺略安撫地拍了拍她又死攥著他衣袖的手,囁嚅道:“郡主不必憂心,大人自有安排,郡主現(xiàn)下要做的,便是到大人跟前去。”他又壓低嗓音說著,“說不定還能見上王爺和王妃一面。”
進退兩難之際,李慕清定了定神,眼下之急還是要保父母安康。她心一橫道:“帶路吧。”
師爺極為滿意地笑了,領(lǐng)她上了馬車。一路搖搖晃晃,李慕清微掀帷裳,馬車出了縣城,煙火氣息離散,外邊皆是清一色的綠木。片刻,馬車停下了步伐,師爺先發(fā)制人地諂笑著堵住了她正要下車的去路,“郡主接下來去的地兒都是機密,只能委屈一下郡主您了。”
說罷便在她的眼前蒙上了塊布,眼前只余一片黑。
師爺見狀,貼心地將她的手放在小臂上,“郡主只管跟著小人就好。”
雖看不清四周,聽覺反倒靈敏起來。遠處流水濺地的嘩啦聲傳來,李慕清腦中閃過一道靈光:“這是季澈的住處?”
師爺邊走邊答道:“郡主別問這些有的沒的了,小人只管將你帶到地方,就算不負使命了。”
他們走得不遠,奈何路上小階小檻多了些,從而費了些時間。站定一處后,李慕清突覺手下的攀扶抽走,直至另一只手適時接住了她慌亂地在空中亂劃的手。那只手的主人扶她坐下,帶著若有若無的憐惜:“幾日不見,你清減了許多。”
這聲音,她是再熟悉不過的。李慕清平素的威勇此刻化成了欲哭未哭:“我父王呢?你將他們?nèi)綰瘟耍俊?p> 他靜默了會兒,只道一句:“他們自會有人安排。”
幾個侍女圍了上來,擁著李慕清不知往哪個方向走去。她這時才察覺他走遠了,整個人如泄了氣的糖人,渾身沒半點力氣。李慕清想過用她那花拳繡腿的功夫掙扎一番,可自小的皇家傲氣容不得她像個街頭潑婦般無理取鬧。
她嘆了口氣,這皇家千百年來未曾間斷的手足殺戮,終于也要她親眼瞧上一回了。
屋外天已亮,侍女好意將蒙眼的白布取下,卻半途被李慕清按住了手,問道:“季澈何時來見我?”
見侍女搖頭,她不禁冷笑。古往今來,監(jiān)禁郡主皆是頭等的死罪,這般明著來的,定然與那黃袍加身的人上人脫不了關(guān)系。
深夜,推門的吱嘎聲顯得格外清晰。
李慕清原本便睡意全無,聽著來者的腳步聲逐漸向她逼近,她的身子更是緊張得不敢有所動作。他伸手在被褥下摸索著像是找尋什么物件,倏然間便握住了她的手,久久未放開,掌心處傳來陣陣暖意。李慕清心中一動,溫暖的觸感令她煩躁的思緒奇異地平靜下來,迷迷糊糊地便睡了過去。
如此反復(fù),她這幾夜睡得倒比以往安穩(wěn)許多。
灰蒙蒙的烏云擁成了一團,頗有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氣概。
侍女遞給李慕清一杯茶,卻無人注意到她接過時身形頓了一下,李慕清抬頭便對上了侍女黝黑而深邃的眼睛。待她散了屋里的人,攤開手掌,小巧玲瓏的指環(huán)靜置其中。
她心中猛地揪緊。當(dāng)初,皇朝開國皇帝留下的這枚指環(huán)成了李家代代相傳的寶物,先祖曾猜想,李家皇室若有一日遭遇不測,見了此物可相助,也可保全自身,是進是退,皆由自己抉擇。
外面的人影悄然倒下,李慕清一下將門踹開。正與方才遞茶的侍女迎面相逢,侍女俯身抱拳道:“郡主,屬下奉命前來。”
“你奉的是何人的命?”李慕清看了她一眼。
“王妃。”
李慕清聞言有些訝異,但她也來不及多想,“那便快帶我去母妃處!”
李慕清跟著侍女穿進狹小的甬道,走了許久,石壁附著的露珠早打濕了她的發(fā)髻。隨著往深處走去,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她掩了掩鼻子,又疾步往里面走去。
地下的牢獄混雜著殘羹冷炙的餿味與日頭暴曬后凌厲的汗味,正前方的木樁隱約綁著個人,可李慕清瞧得不確切。她不禁走近了仔細端詳這渾身血痕的男子,愈發(fā)覺得熟悉,直至往下瞧見在散亂的頭發(fā)里依舊別著的玉簪,她不由地踉蹌了一步。
這是她父王的發(fā)簪。
背后一道冷然的女聲傳來:“你終究還是來了。”李慕清聞聲見到來人,心中更添悲涼。
南碩王妃走過她身旁,侍女遞去一條長鞭,她便用鞭子抬起南碩王的下巴,自顧自道:“二十年前,你就不應(yīng)該來到這世上。”
鞭子在空中劃過一道痕,南碩王雖咬牙忍耐,一鞭子的力度還是讓他忍受不住地發(fā)出一聲痛哼。
“不要!”李慕清欲止住這鞭子,卻被一旁的侍女一把攔住。侍女武功高強,她掙脫不開只能嘶啞喊道:“別打了!這是父王啊!”
南碩王妃置若罔聞地又是一鞭子,冷哼道:“你倒是還認他。”
“我十七歲時便與他相識相知,本以為此生可與他攜手白頭。”她的臉侵染上幾絲痛苦與嘲意,“是他先負了我!自從那日進了宮后,他的眼里就只有那個下賤的丫頭!”
她閉眸,復(fù)冷靜下來,“我將二十多年的歲月毫無保留地獻給了他,可他始終沒正眼瞧過我一眼。”她轉(zhuǎn)過頭對向李慕清,“對你,也沒有。”
“從你幼時起,我便不大喜歡你,即使你是他的骨肉,也不能為我博得半分寵愛。”南碩王妃見她目光呆滯,掰過她的身子,目光炯炯地對上她無神的雙眼,“看在我好歹是你的母妃份兒上,你只需答應(yīng)母妃,一定勿要再入洛陽,我已在林中備好了馬,現(xiàn)在便出城!”
牢獄暗處傳來凌亂的腳步聲,李慕清被她一把扶起,推到侍女身上,一換方才的痛楚道:“快走,永遠都不要再回來!”
侍女?dāng)v扶著她向出口走去,而李慕清只覺腳步輕浮,似踩在云上般不切實際。她回頭望見南碩王妃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刀刃在月光的照耀下閃著冷淬的光,緊接著便插進了南碩王的腹中。
李慕清下意識地尖叫了一聲,便雙眼一黑地不省人事了。
她記得她暈倒的地上還徜徉著父王紅得可悲的鮮血。

吾點水
我盡力了,改了好多遍都不滿意(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