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業(yè)大人,那,晚輩就先行一步了。”蘇彧聞言,從容起身,恭敬請辭。
“去吧。京都繁華,長街數(shù)里,加之人人都想一睹白鹿公子的風采,你的馬車不一定走的脫。”溫司業(yè)亦起身相送,還少見地開起了玩笑。
正俯首作揖的蘇彧一愣,待反應過來,風輕云淡地掃了一眼圍觀群眾。領著小童,在護衛(wèi)的保護下離開。人群登時散了,隨著蘇彧一行人匯聚在路旁樸實無華的馬車上。
“蘇公子!能不能幫忙點評下我新作的詩!”
“蘇先生!在下想收藏您的墨寶,敢問您的墨寶怎么賣啊!”
“蘇先生!我家老爺廣交天下名士,想請您過府一敘,您看您有沒有時間?”
“我家公子與人有約在前,不可失信,諸位不要圍在這了!”蘇彧鉆進馬車,小童將卷簾放下,朝圍在車側,堵在路上的行人道,“諸位有事,可以去未央街南邊路盡頭的蘇宅遞帖。”
“走吧。”馬車內(nèi)穿來蘇彧的嗓音,如山間澧泉的水緩緩拂過礫石,清越孤泠。
“是!”堵在路上的讀書人,已經(jīng)被小童一番話點開,紛紛撤去。車夫揚起馬鞭,重重地甩下,馬兒應鞭揚起蹄子,將嘈雜的人群遠遠落在身后。
“郡主,剛剛蘇公子是不是在看你啊!”蘇彧走后,人開始慢慢散了。只有幾位高門大戶的小姐還在原地,待人走的差不多時,占據(jù)了文心亭。
“這還用問?郡主天姿國色,京城內(nèi)外無人不知,多少兒郎爭破頭也見不到的玉容,蘇公子肯定是在看我們的漂亮郡主。”
“哎呀!這白鹿公子玉樹臨風,才高八斗,今年必定高中。我們郡主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也只有這蘇公子堪配了!”
“若能得蘇公子做相公,那是真不錯!可惜,我們只有羨慕的份啊!”
這些千金的嘴跟抹了蜜一樣甜,哪怕趙冉知道三分真七分假,也難以自持,在一旁掩袖偷笑。等到她們打趣夠了,才轉過身來,微微一笑,道:“八字都沒有一撇的事,大家還是不要揶揄我了。白鹿公子年少成名,天下皆知,哪是我可以肖想的?”
“知道就好!人貴在有自知之明,癩蛤蟆可不能吃天鵝肉!”趙姝不緊不慢的開口,拾階而上,讓開懷笑得正歡的一眾千金頓時變了臉色。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她們怎么可能不認得這個刁蠻公主?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這趙姝和趙冉倆堂姐妹本就不對付。每次宴會上但凡遇見,就非要爭出個高下來,交手多次,各有勝負。像是八字不合,命中相克,誰也不服誰。
“咚!”趙冉對上對她冷嘲熱諷的趙姝,猛一拍石桌,氣勢洶洶道,“你說誰是癩蛤蟆?”
“誰惱羞成怒誰就是啊!”趙姝無所謂的聳聳肩,自趙冉侍從端著的果盤里挑了一個新鮮的金桔,開始剝桔子皮。
“你……”趙冉指著好似旁若無人,淡定坐下的趙姝,氣到無語。
一旁的千金小姐見勢不妙,忙上去勸:“算了算了,殿下年幼,我們不能和小孩子一般見識。”
“對,郡主,您是淑女,何必和她……”盧尚書家的小姐瞥了一眼趙姝,欲言又止。
趙冉沉住氣,再開口,瓜子臉上已經(jīng)掛上招牌式的微笑:“殿下說的是,但男歡女愛并不是什么神圣的事,我今心悅蘇公子,是光明正大,等回去我就求了父王,讓他……”
“打住打住!”趙姝將金桔果肉順著瓣縫掰開,往嘴里扔了兩瓣,含著桔肉口齒不清地說,“你們都說這蘇什么……什么鹿公子,他舉世無雙對吧?”
“這還用問嘛?”眾貴女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刁蠻公主怎么想的。
“嗯……”趙姝咽下果肉,捏著剩下的一半桔子,故作深沉地開口,“既然是舉世無雙的公子,就要娶獨一無二的姑娘才對?放眼大趙,我趙姝才是那個特例,他要娶也應該娶我。”
“你?”趙冉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真是不知道照照鏡子?毛都沒有長齊,還想嫁人?我的小殿下,還是等你笈笄再說吧!”
“你!”趙姝怎么忍得了,奈何她不會翻白眼,只能將手中的一半桔子砸出去。
“!”桔瓣砸在新做好的蔥白色羅襦裙上,果汁染出一片橘云。趙冉忍不住跳腳:“你你你!你真是有辱斯文,敗壞我皇家的顏面!”
“哦……”趙姝搶過侍從手中的果盤,欠揍地抓起一個金桔,朝她扔去。
“那又怎么樣?你敢打我嗎?”
“惹不起還躲不起嗎?”趙冉和一眾貴女被砸的不敢抬頭,用手臂護住臉,在反應過來才想起來“護駕”的丫鬟們的掩護下離開文心亭。
“參見郡主!”玉瑩終于趕到文心亭,見趙冉帶著世家小姐們匆匆出亭,愣了愣。
“看好你的公主殿下!”趙冉指著玉瑩道,“不要讓她在街上亂晃了!有辱斯文!有辱斯……嘶……”飛來橫桔不偏不倚,砸中趙冉的腦袋。
“啊,不好意思,手滑了。”趙冉回頭,見趙姝毫無愧疚地攤開手,忍不住冷哼一聲。
“你……你這樣的女人誰敢娶!我們走!”趙冉回過頭,狠狠剜了一眼玉瑩。車夫已經(jīng)將馬車趕過來,趙冉踩著侍衛(wèi)的背鉆入侍女挑起的簾子里,溜到繪彩雕花的香車上。
“趙姝,你肯定會孤寡一輩子的!”趙冉掀開車窗的錦簾,露出精致的臉,一字一句道。
“哦?”趙姝又拋起一個金桔,居高臨下地睥睨著趙冉。
趙冉見狀忙放下窗簾:“走,快走!”
車夫聞聲而動,駕著雙駿,穩(wěn)穩(wěn)地驅車離開。余下的世家小姐也都各自上了自己家的車,各回各家了。
“殿下!您要的東西……”玉瑩平白遭了眼刀,心中委屈。帶著殿下要的食物匆匆趕到,希望能得到一些安慰。
“你丫來的怎么這么慢?”趙姝揪起玉瑩的耳朵,咬牙道,“教你騎馬你不好好學?騎著千里馬擱那朱雀街上散步呢?我看那拄著拐杖走路慢吞吞的耄耋老人,都比你騎馬快!”
“疼疼疼!殿下,奴婢……”趙姝松開手,玉瑩捂著耳朵委屈地開口,“奴婢怕高,您又不是不知道?那高頭大馬騎上去,奴婢直接兩眼昏花,胃里翻江倒海了……”
“行了行了,知道你有理!”趙姝越過玉瑩,走過一眾謙卑垂首的侍衛(wèi),走向自己拴在路旁柳樹上的棗紅色駿馬。
“難得出來一趟,還遇見趙冉,敗興。回宮!”
“是。”
她個子不高,身手卻極其敏捷,利落翻身跨上馬背,留給眾人一個瀟灑的背影。一眾侍衛(wèi)小跑跟在趙姝身后,只余兩個留在原地,扶著玉瑩上馬,慢吞吞的往回走。
這路上一來二去就耽擱了不少時間,等到趙姝回宮換了行頭洗個澡,傳過膳后,金烏已經(jīng)西墜入虞淵了。
宮道上三三兩兩的青衣小太監(jiān)開始舉燭掌燈,城墻上的禁衛(wèi)軍開始換班。士兵披甲的鐵鱗相互摩擦,發(fā)出一陣冗雜的金屬碰撞聲。
飛霖殿內(nèi)燃起了通臂巨燭,將富麗堂皇的宮室照的恍如白晝。趙姝穿著柔軟的絲綢裁成的褻衣,站在書案前,執(zhí)筆沉思。嬌嫩的粉色襯著少女的冰肌,如嬋娟下緩緩綻開的芙蓉,令人忍不住駐足。
初春的夜,尚余未盡的冬寒,玉瑩見小殿下獨立殿中,取了稍微薄點的冬披,想給殿下蓋上。
“去了。”趙姝聳肩,披風滑落在地,玉瑩不解。
“殿下,當心著涼……”
“礙手礙腳的,我怎么作畫?”趙姝頭也不抬,懶散地解釋道。
她正借著燭火的光耀,聚精會神的在宣紙上畫畫。趙姝丹青師從本朝已故畫圣師妙的獨女,有著師湛。她雖年齡不大,卻自幼跟隨師湛學畫宮中繁花勝景,描摹古時風流人物,所以頗有幾分功夫。
“哦……”玉瑩哪敢多問,三兩下疊了披風搭在胳膊上,安靜站在一旁,眼巴巴地偷看。
少女立了一會,終于構思完畢。讓玉筆舔了墨,帶著飽滿的狼毫欺上熟宣,安靜的殿內(nèi)發(fā)出沙沙微響。凝霜雪的皓腕染上墨色,趙姝也未曾發(fā)覺,忘我的揮灑筆墨。
趙姝既工設色,又擅水墨白描。雖然此刻不過下了寥寥數(shù)筆,已可見一亭之形,
玉瑩感到無聊,她對這些丹青并無興趣。況且琴棋書畫都是貴族小姐們才能習的,她也不懂。畫一幅畫需要很長時間,她也待不住。以至于見公主專心致志作畫時,她抱著懷里的披風,倚著房內(nèi)木柱止不住的點頭。
“呼……”不知道過了多久,趙姝終于撂下筆,抬起頭。發(fā)酸的頸、冰冷的手,高懸的明月和即將燃盡的燭火,都在提醒她,再不睡覺可能會禿頭。
“玉瑩,來,把這副畫掛起來。”趙姝伸了伸腰,對著殿內(nèi)瞇著眼睡得正香的玉瑩吩咐到。
“來了!”玉瑩聽見她說話,忙懵懵地站直,腳步虛浮地走近趙姝,將披風抖開,披在她略顯瘦小的身上。
“本宮先去睡了,你將畫掛在通風出晾干,仔細著別弄糊了……”趙姝打折哈欠,往內(nèi)寢走去。
“諾……”玉瑩打起精神,走到桌前,隨意看了一眼畫卷。
“!!!”睡意猛地消散,她回過頭,看一眼消失在屏風后的玉人。又回過神,眼睛瞪的像銅鈴般,盯著畫中人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