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是哪位公子??？”
玉瑩小心翼翼地拿起畫，掛在殿內(nèi)(nèi)的墻壁上。推開窗子，讓微風(fēng)(fēng)淌入書房。
燈芯因風(fēng)(fēng)搖動(dòng)，借著搖曳的燭光，玉瑩仔細(xì)(xì)端詳著畫中人，有些為難地啟齒：“殿下看上了你，也不知道是你的福分還是你的噩夢(mèng)……”
東方既白，紅日噴薄而出，霞光綻開，打在青翠的琉璃瓦上，盡顯富麗。裊裊的霧氣褪去，可以看見宮殿重檐最高處的一角上，香木雕成的瑞獸祥鱗，以金涂飾，迎著晨光，看起來栩栩如生。
蘇彧走在宮道上，新登科士子的最前方。在一眾第一次進(jìn)(jìn)宮喜不自勝的士子中，他格外淡定。
同僚們東張西望，被這天家的富麗堂皇所震懾，忍不住交頭接耳起來。是了，十步一哨，五步一崗，皆是披堅(jiān)執(zhí)(zhí)銳的禁衛(wèi)(wèi)，誰(shuí)不緊張？
金鑾殿上，滿朝朱紫；天子御中，百官跪拜。一朝登科見天顏，從此釋褐別饑寒。蘇彧理解他們，亦是理解父母。
習(xí)(xí)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蘇氏是百年郡望，族中曾有不少出將入相的名人先祖。但花無(wú)百日紅，人無(wú)千日好。蘇家基業(yè)(yè)傳至此間，已然沒落。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蘇家不甘心淪落為三流世家，對(duì)族中才俊要求嚴(yán)(yán)苛。但讀書也講究天賦，所以這些年雖出了幾個(gè)官，卻也難以重振蘇家之名。
他蘇彧七歲，憑一首詠鳳凰名飛江南四郡。十二歲，通過集賢書院選拔，入水鏡先生門下。十五歲，替師與北方儒學(xué)(xué)大家論王道，引得山中白鹿忘歸，因此得名白鹿公子。后在外游學(xué)(xué)數(shù)(shù)年，加冠后受父命入京科考。
不出意外，他此行必能摘得狀元，光耀門楣?？上恍南虻?，卻迫于尊長(zhǎng)之命，不得不步入朝堂。
“這是你的文章？”
趙翰看看自己挑中的文章，又看看站出來的白衣少年，思考良久，才淡淡開口。
天子不怒自威，哪怕他看起來只是一個(gè)和藹可親的老頭，但短短的一句話，就能壓的殿內(nèi)(nèi)眾人喘不過氣來。
蘇彧回過神來，不卑不亢道：“回陛下，這確實(shí)是草民的文章。”
“好一個(gè)王者不吝改過，故盛世有直言?！壁w翰哈哈一笑，打量起這位名聲在外的白鹿公子蘇彧，“朕素聞江南白鹿公子才名，今觀其文章，言未過其實(shí)，朕心甚慰。愛卿有此高才，不應(yīng)(yīng)當(dāng)(dāng)辱沒才是。今胡愛卿告老還鄉(xiāng)(xiāng)，溫愛卿升任祭酒，司業(yè)(yè)一職懸空。太子和溫愛卿極力舉薦你為國(guó)子監(jiān)(jiān)司業(yè)(yè)，你可愿意？”
“師者，傳道授業(yè)(yè)解惑，能入國(guó)子監(jiān)(jiān)為司業(yè)(yè)，是草民的榮幸?！?p> “這……”聞皇帝此言，朝臣竊竊私語(yǔ)。一眾士子見狀，也是面面相覷。
“這么好的事，怎么輪不到我呢？”一士子一臉羨慕道。
“國(guó)子監(jiān)(jiān)的官員調(diào)(diào)動(dòng)頻繁，你知道嗎？”他的同窗小聲道，“聽說近幾年已經(jīng)(jīng)陸陸續(xù)(xù)續(xù)(xù)走了九十多位先生！”
“為什么？”
“還能為什么？國(guó)子監(jiān)(jiān)的老先生都是天下名士，都是給那位當(dāng)(dāng)老師的。可是那位主子何其暴虐，仗著年幼對(duì)先生們多加戕害……”
“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看上去是無(wú)上榮光，可……這榮光也要有命去享啊……”
“啊這……”
了解“殘酷”事實(shí)的眾人為蘇彧捏了一把汗，而蘇彧聞言，卻松了口氣。
按照慣例，狀元郎要入翰林院，從侍書待詔等九品官員做起，前途無(wú)限。但他心不在此，朝堂之上風(fēng)(fēng)波詭譎，他無(wú)心卷入其中。入國(guó)子監(jiān)(jiān)這等好事輪著自己，他自然欣然接受。這種平日不面圣，有事湊個(gè)數(shù)(shù)的散官，他求之不得。
“陛下，這蘇公子看上去如此年幼，您確定？”王德輝忍不住提醒道，“雖說太子殿下極力推薦，可他看起來……”
“欸，你不懂，宣旨吧！”
趙翰擺手，王德輝識(shí)趣閉嘴，展開圣旨，高聲念道：“一甲前三名次已定，新科狀元蘇彧，榜眼遲阜，探花袁淳……”
按大趙《禮范》，一甲前三名次一定，狀元郎就要騎著御賜的白馬，帶著榜眼和探花郎一起跨馬游街。御馬監(jiān)(jiān)早早挑選好馬匹，著人牽至奉天門外等候。
趙姝記著趙冉等人的話，在奉天門這等了許久。眼見著日升天中，和煦的陽(yáng)光灑在春日里容易困乏的身子上，她靠在玉瑩身上都要睡著了，那群新科進(jìn)(jìn)士還不來，她就一陣無(wú)語(yǔ)。
“那群人是屬蝸牛的嗎？”趙姝毫無(wú)形象地打了個(gè)哈欠，問玉瑩道。
“這狀元要領(lǐng)(lǐng)著新科進(jìn)(jìn)士謝恩、受印、釋褐，自然不如您想的那般隨便?！庇瘳撃托牡慕忉尩?。
起風(fēng)(fēng)了，掛在角樓檐角的九子金鈴叮當(dāng)(dāng)作響，明黃色的皇家龍旗迎著風(fēng)(fēng)獵獵起舞。
趙姝直起身子，伸了伸懶腰，目光落在金鑾殿前寬闊的廣場(chǎng)上，一群紅衣人赫然出現(xiàn)(xiàn)在她視線里。
登科的士子已經(jīng)(jīng)換上紅袍烏紗，在小黃門的帶領(lǐng)(lǐng)下走向御馬監(jiān)(jiān)養(yǎng)(yǎng)馬人牽來的駿馬。領(lǐng)(lǐng)頭的人帽插宮花，緋衣玉帶，在一群人中長(zhǎng)身玉立，猶如鶴立雞群。趙姝的目光隨著他移動(dòng)而移動(dòng)，一旁的玉瑩順著自家主子那灼熱的視線看去，亦是驚訝的捂住嘴巴。
“那位公子好生俊朗?。 壁w姝身后的一眾宮女，也都懈了規(guī)(guī)矩，踮起腳東張西望。
“你們看，他腰間是天子賜的玉帶，莫非他是今年的狀元郎？”
“我聽人說，這三十老明經(jīng)(jīng)，五十少進(jìn)(jìn)士！這么年輕的狀元，我只在話本子里讀到過……”
“啊！這狀元郎看起來不過弱冠之年，不知可有婚配……沒有的話，可真得當(dāng)(dāng)心游完街被捆去洞房……”
年齡稍大的宮女講出這話后，一眾剛剛笈笄的侍女不由得羞紅了臉。趙姝回頭，見這些婢女們一個(gè)個(gè)臉上浮起可疑的紅云，心下疑惑。
轉(zhuǎn)(zhuǎn)過身，見身側(cè)(cè)的玉瑩也紅了臉，忍不住脫口問道：“你們都在害羞什么？什么洞房？”
玉瑩咳了咳，對(duì)著剛剛講話的大宮女道：“回殿下，奴婢也不清楚，不如讓玉然給公主講講?！?p> 見趙姝點(diǎn)(diǎn)頭，玉然朝她福了福，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回殿下，話本上說，男子的四大喜事，是：久旱逢甘霖，他鄉(xiāng)(xiāng)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shí)。”
“我朝歷來重文輕武，文官最是金貴。所以三年一春闈，登科的進(jìn)(jìn)士老爺們——尤其是一甲。凡是未曾婚配、模樣周正、年齡不大的，都會(huì)被官老爺們看中，灌醉在瓊林宴上，抬回府里和家中未嫁的女兒結(jié)(jié)親?！?p> “這么流氓？”一宮女忍不住脫口問道，“這和土匪有什么區(qū)(qū)別？”
“欸，話不能這么說……”玉然沒有賣關(guān)(guān)子，接著解釋道，“那些登科的士子中不乏家境貧寒，寒窗苦讀數(shù)(shù)載的老百姓之子。能被官老爺們看中，結(jié)(jié)上一樁好親事，也是他們的造化，日后仕途路要順很多的。所以他們未必不愿……”
“哇！玉然姐姐，你懂的好多！”
“好哈哈！”玉然不好意思地?fù)蠐項^，“我不過是沒事喜歡看些閑書罷了……”
聽完玉然的話，趙姝一驚。這蘇彧要是沒有婚配，今天豈不是要被趙冉那家伙占了便宜？雖說自己和趙冉不對(duì)付，但那貨長(zhǎng)的人畜無(wú)害、小家碧玉的，行為舉止又頗有大家閨秀的模樣。要是她倆看對(duì)了眼，還有她趙姝什么事？
思及此，趙姝有些坐立難安。她踱了兩步，重新走到城墻上，站在高處俯視著被架上馬的狀元郎。
略顯生疏的手腳，暴露了他絕非騎馬拿韁的好手。但耐不住，他比他跨下那匹毛色雪白的千里馬更引人注目。
狀元郎有著不過分張揚(yáng)(yáng)的劍眉，棕色的杏眼，高挺的鼻和薄厚適中的唇。五官?zèng)]有那么深邃，也算得上精致。許是腹有詩(shī)書氣自華，常年浸泡在紙墨中，讓他整個(gè)人看起來溫潤(rùn)如玉。他本就俊朗，又配著滿身書卷氣，在慕文的大趙屬實(shí)會(huì)很吃香。
“不行……”趙姝越看越喜歡，恨恨道，“我不能便宜了趙冉那個(gè)家伙！這個(gè)狀元我要定了！”
“！”一眾八卦的侍女停止討論，一臉震驚地望著小公主。
前幾天這位殿下還氣呼呼的在殿里摔了一對(duì)御賜的鈞窯海棠紅花瓶，說寧愿老死也不嫁人。那滿地狼籍，嚇得她們戰(zhàn)(zhàn)戰(zhàn)(zhàn)兢兢跪了一地，生怕皇帝怪罪她們不看管不力，把她們發(fā)(fā)配到浣衣坊洗衣。
好在老皇帝清楚的知道自己女兒什么性子。聽到公主生氣摔了瓷瓶，馬上差人送了一對(duì)色紫如成熟葡萄般的紫鈞給她。
鈞器本就價(jià)值不菲，那紫鈞器皿更是一件千金，有價(jià)無(wú)市。宮人聞之，無(wú)不艷羨這位公主殿下的圣寵。雖說她恃寵而驕，但人家也有寵可恃。
“殿下，您……”玉瑩閉上張大的嘴巴，咽了咽口水，道，“你是認(rèn)(rèn)真的嗎？”
“那是自然！本宮金口玉言，我說了要得到他，就要得到他！”趙姝志在必得，像個(gè)大人般負(fù)(fù)手而立。對(duì)著騎馬離去的紅衣狀元郎僵硬的背影，緩緩綻出一個(g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