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于彩柔已高齡近百，和年輕時(shí)(shí)就守寡又沒(méi)子女的小女兒以及外籍女傭居住于一所舊式排屋。除了彩柔的親子孫，還會(huì)(huì)在春節(jié)(jié)以外的日子前來(lái)探望彩柔的也只有外甥女，丁巧蓉。

　　于彩柔：“自上個(gè)(gè)星期起，就烏云密布的，天天下雨，直到今早才終于看到藍(lán)(lán)色的天空。我想著，連日雨后放晴正是出外走走的好日子，只是我年紀(jì)(jì)大了，腿腳無(wú)力，出趟門不方便，只能窩在家里了。可是我有感覺(jué)或許會(huì)(huì)有人來(lái)訪，果然你就來(lái)了。”

　　丁巧蓉：“前幾個(gè)(gè)月都把心思放在我孫子的婚事上，沒(méi)能抽空來(lái)探望您。今天也是來(lái)向您交代有關(guān)(guān)姑姑和舅舅的起墳事宜。挖掘的日子已經(jīng)(jīng)決定了。挖掘當(dāng)(dāng)天，我和君洋會(huì)(huì)到墳前去。安置骨灰的骨灰福位也已經(jīng)(jīng)選定，就和我為自己預(yù)(yù)購(gòu)的福位同在一家骨灰安置所。”

　　彩柔語(yǔ)帶感慨，說(shuō)：“拾杰和秀湘的骨灰安置事宜有你來(lái)處理，我很放心。”

　　巧蓉道：“我還帶來(lái)了我孫子，取量的結(jié)(jié)婚照片。。。給您看”

　　巧蓉的字句里出現(xiàn)(xiàn)了在一般情境下不會(huì)(huì)有的片刻停頓，或者應(yīng)(yīng)該說(shuō)是片刻遲疑。巧蓉將一本簿子遞給了彩柔。

　　近十幾年，彩柔不再出席任何親友的喜事和喪事。彩柔都交由子女去代表出席。取量的婚宴后幾天，彩柔的長(zhǎng)子，章君洋，致電巧蓉。君洋在婚宴上見到了伴郎之一的寧暉，覺(jué)得有些眼熟。幾日后才恍然想起那位伴郎和照片里的拾杰舅舅長(zhǎng)得相像。巧蓉在電話里交代君洋不要向彩柔提起此事，因?yàn)樗H自告訴阿姨。

　　“怎么還有把照片打印出來(lái)啊？你即使是交給我一部手機(jī)(jī)或平板電腦要我看數(shù)(shù)碼照片，我也懂得如何滑動(dòng)(dòng)屏幕使用。”

　　于彩柔年歲雖高，不過(guò)思路卻仍然清晰，秉持著活到老，學(xué)(xué)到老的精神，還學(xué)(xué)會(huì)(huì)運(yùn)(yùn)用電子產(chǎn)(chǎn)品。

　　“我的孫媳婦喜歡弄這個(gè)(gè)剪貼簿。除了貼照片，還加上各式點(diǎn)(diǎn)綴花邊，以及寫上感想字句，弄得很有心思又好看。我便向她要來(lái)給您觀賞。”

　　彩柔戴上老花眼鏡，翻過(guò)頁(yè)面，頁(yè)頁(yè)仔細(xì)(xì)欣賞，體會(huì)(huì)著剪貼簿的主人的喜悅與用心。翻至莫頁(yè)，于彩柔連人帶心魂僵住了。待她回過(guò)神來(lái)，她明白巧蓉今日到訪的真正目的是什么。這連日的雨天終于放晴，幾十年的秘密也即將見天日。接下來(lái)的最后幾頁(yè)，于彩柔已經(jīng)(jīng)沒(méi)有心思去欣賞，只是翻過(guò)就算。

　　彩柔把簿子交回巧蓉，道：“你是在你孫子的喜宴上頭一次見到他們嗎？”

　　“是也不是。男孩是取量的中學(xué)(xué)同學(xué)(xué)。名叫陳寧暉。和取量是很要好的朋友。他自學(xué)(xué)生時(shí)(shí)期就常來(lái)我家玩，和取量一同叫我'阿嬤'。他還自認(rèn)(rèn)是我的干孫子。是個(gè)(gè)很貼心的孩子。女孩名叫潘存惠。我的確是在我孫子的喜宴上第一次見到存惠。她是寧暉近期認(rèn)(rèn)識(shí)(shí)的，兩人正在交往。這十多年來(lái)，我沒(méi)向您提起寧暉，那是因?yàn)槲覜](méi)有迫切的感覺(jué)到有必要讓您知道。可是。。。阿姨，我直說(shuō)了，寧暉有些夢(mèng)境似乎與舅舅有關(guān)(guān)。阿姨，對(duì)于當(dāng)(dāng)年我外婆和姑姑被綁架的來(lái)龍去脈，您到底知道多少？”

　　于彩柔毫無(wú)遲疑也無(wú)掩飾地回應(yīng)(yīng)道：“我知道全部。不過(guò)是在三十年前才知道的。你來(lái)問(wèn)我又有這兩個(gè)(gè)年輕人的出現(xiàn)(xiàn)，就是已經(jīng)(jīng)到了應(yīng)(yīng)該說(shuō)出來(lái)的時(shí)(shí)候了。當(dāng)(dāng)年，綁架案的主使者是你姨丈。目標(biāo)(biāo)是你外婆，你的秀湘姑姑是無(wú)辜被牽連的。”

　　巧蓉已經(jīng)(jīng)有心理準(zhǔn)(zhǔn)備，不是阿姨就是姨丈甚至就是他們兩夫妻策劃了那起綁架事件。不過(guò)，再多的心靈上的準(zhǔn)(zhǔn)備也抵擋不過(guò)殘酷的真相所帶來(lái)的撞擊。真的是自家人所為，巧蓉的媽媽，于佩柔的懷疑沒(méi)有錯(cuò)(cuò)。

　　巧蓉：“為什么姨丈要這么做？我外婆可是他的親姑姑，而且還對(duì)他有養(yǎng)(yǎng)育之恩，為何要對(duì)我外婆下手？既然是綁票。。。那么目的就是金錢了。姨丈不是他們章家唯一的男丁嗎？章家的財(cái)(cái)產(chǎn)(chǎn)不幾乎都是他一人的，他為何還要為了錢財(cái)(cái)綁架自己的姑姑？除非。。。難道，是外婆有心獨(dú)(dú)占章家財(cái)(cái)產(chǎn)(chǎn)，所以姨丈心有不甘，因而策劃綁架外婆？還是，他的真正目的不是錢。。。他們姑侄倆到底是有什么恩怨啊？”

　　“的確，是有恩也有怨。恩在養(yǎng)(yǎng)育，怨也在于養(yǎng)(yǎng)育。你姨丈根本就不是章家的孩子，他原來(lái)應(yīng)(yīng)該是你外婆的養(yǎng)(yǎng)子。章家的一切本來(lái)就屬于你外婆的。你姨丈，章寄騰的身份是你外婆編造的。為何要收養(yǎng)(yǎng)子，確實(shí)(shí)原因我們當(dāng)(dāng)然不知道，不過(guò)能猜想得到。你外婆嫁入于家多年后才生下你媽媽，過(guò)后又久久沒(méi)懷第二胎。我母親比你外婆年輕十來(lái)歲，進(jìn)(jìn)門沒(méi)多久就懷了我。可想而知，你外婆一定因?yàn)槲夷贛H的存在而感到自己在于家的地位受到威脅。我還沒(méi)出世，你外婆就收了寄騰為養(yǎng)(yǎng)子。或許你外婆認(rèn)(rèn)為老來(lái)有個(gè)(gè)親自帶大的養(yǎng)(yǎng)子可依靠，總比靠個(gè)(gè)出嫁的親生女兒好。怎么知道你姨丈沒(méi)滿一歲，你外婆就懷了你拾杰舅舅。自然是親生兒子的地位無(wú)人可取代，你舅舅出生后，你外婆乘寄騰還不懂事，將他的身份給更改了。”

　　得知姨丈的真實(shí)(shí)身世令巧蓉感到非常意外。這是她全然料想不到的。

　　巧蓉：“姨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真實(shí)(shí)身份的？還有，我母親知不知道姨丈并非他的親表弟？您又是在什么時(shí)(shí)候才知道姨丈的身份？”

　　“我不曉得大姐知不知道。如果她是知道的話，那么她的保密工夫和我母親一樣是一流的。我母親自然是知情的，可是她至臨終也沒(méi)向我透露過(guò)。而寄騰則是自小就感覺(jué)到姑姑和章家祖父對(duì)他的態(tài)(tài)度冷淡。會(huì)(huì)關(guān)(guān)心他，對(duì)他最好的竟是我母親，一個(gè)(gè)和他沒(méi)有血緣關(guān)(guān)系的人。你外婆確實(shí)(shí)有一個(gè)(gè)弟弟，不過(guò)還沒(méi)娶妻的他在一場(chǎng)意外中逝世了。你外婆告訴寄騰，他的父母在他幾個(gè)(gè)月大時(shí)(shí)一同遇車禍而去世的。可是他從來(lái)就沒(méi)有拜祭過(guò)他的父母也沒(méi)見過(guò)他們的照片，連名字也不知道。雖然祖父仍健在，可是他卻沒(méi)有留在章家和祖父同住，祖父也不怎么理睬他。寄騰原本是懷疑他的父母親犯下了不能得到祖父諒解的錯(cuò)(cuò)誤，所以祖父將怒氣遷移至他身上，對(duì)他這個(gè)(gè)孫兒不聞不問(wèn)的。他為了知道有關(guān)(guān)父母親的事而著手去查，結(jié)(jié)果竟然發(fā)(fā)現(xiàn)(xiàn)一切都是謊言。”

　　彩柔伸出手去拿起了杯溫開水，喝了兩口，繼續(xù)(xù)道：“我們結(jié)(jié)婚之前他就已經(jīng)(jīng)知道他的身份是假。可是他并沒(méi)有拆穿你外婆也沒(méi)讓我知道。我們結(jié)(jié)婚時(shí)(shí)，你外婆就提議過(guò)我們搬出于家，不過(guò)你外公，我父親，并不同意。所以婚后，我們夫妻倆繼續(xù)(xù)住在于家。你舅舅和秀湘結(jié)(jié)婚后，你外婆又提起要我們搬出去的事，還給了我們兩千元說(shuō)是資助我們搬遷的費(fèi)(fèi)用。那時(shí)(shí)候你外婆的父親已不在了，章家的產(chǎn)(chǎn)業(yè)(yè)錢財(cái)(cái)包括章家的宅子都在你外婆的手里。我不知道真相，曾納悶過(guò)你外婆為何不讓我們搬去章家的房子而是要我們另找地方。你姨丈認(rèn)(rèn)為既然讓他認(rèn)(rèn)了章氏的祖先為祖宗，你外婆的父親去世時(shí)(shí)他也以長(zhǎng)孫的身份給章老爺子送終，而且他也有兒子續(xù)(xù)了章家的香火，那他就有資格繼承章家的資產(chǎn)(chǎn)。即便不是全部也應(yīng)(yīng)該是和你外婆平分，絕對(duì)不是區(qū)(qū)區(qū)(qū)幾千元就可以將他打發(fā)(fā)。”

　　這時(shí)(shí)，彩柔的外籍幫傭送來(lái)了一盤切好的紅蘋果。紅彤彤的果皮對(duì)比米黃色的果肉，兩者界線分明。彩柔正在敘述的恩怨糾葛，誰(shuí)是誰(shuí)非就不是如此的明確分明了。

　　“當(dāng)(dāng)他察覺(jué)你外婆沒(méi)有意思讓他得到章家的財(cái)(cái)產(chǎn)(chǎn)后，竟然想出以綁架你外婆的方式來(lái)索取他認(rèn)(rèn)為他應(yīng)(yīng)得的，同時(shí)(shí)還能讓他為自己出口怨氣。其實(shí)(shí)，你姨丈自小就把你外婆當(dāng)(dāng)母親，親生媽媽不在了，可是有姑姑把他帶在身邊撫養(yǎng)(yǎng)那么姑姑就是最接近母親的長(zhǎng)輩了。可是，你姨丈想把姑姑當(dāng)(dāng)媽媽一般來(lái)親近卻發(fā)(fā)現(xiàn)(xiàn)姑姑并不是很在乎他。后來(lái)才知道原來(lái)自己本是養(yǎng)(yǎng)子，你外婆卻因?yàn)橛辛俗約旱膬鶴櫻婐B(yǎng)(yǎng)子沒(méi)有利用價(jià)(jià)值了便給他換了身份，而且對(duì)他漠不關(guān)(guān)心，不放在心上。你姨丈心生怨氣加上貪念和執(zhí)(zhí)念，糾葛在一起結(jié)(jié)果是。。。”

　　彩柔說(shuō)了那么許多，除了是年邁的身軀體力經(jīng)(jīng)不起消耗，情緒上的翻騰起伏也在侵蝕她的精力。往事的真相埋藏在心底太久了，現(xiàn)(xiàn)在要挖掘揭露并且傾出何等容易。

　　彩柔緩了一緩，調(diào)(diào)整了氣息繼續(xù)(xù)道：“當(dāng)(dāng)年的目標(biāo)(biāo)只是你外婆，綁匪下手時(shí)(shí)秀湘也在場(chǎng)，好象是因?yàn)樾閬嬉娔閫餛瘧蛔ィ徒壏思m纏，結(jié)(jié)果連她也一起被綁走。原來(lái)以為付了贖金，兩個(gè)(gè)人就能平安歸來(lái)，結(jié)(jié)果只有你外婆被釋放。那些綁匪竟向丁家要錢，再得一筆贖金才肯放了你秀湘姑姑。秀湘被抓，而且在于家給了贖金后沒(méi)有被釋放，這都不是寄騰原來(lái)的計(jì)(jì)劃。寄騰前去責(zé)(zé)問(wèn)綁匪有關(guān)(guān)秀湘的事，卻因?yàn)樗@么一去，秀湘就此。。。再也回不來(lái)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