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假之前,班主任曾把班里前三名叫到辦公室,告訴我們初三就可以到校。
“其他同學放到初六,這個家長的意見很不好統(tǒng)一,你們先早來學會習吧。我跟學校說好了,提前打開我們班的空調(diào),不會冷的。你們專心學習就行?!?p> 初三早晨六點鐘爸爸開車把我送到學校門口,下了車,我忽然發(fā)現(xiàn)江凌竟靠在路邊一棵樹上。那樹的葉子落光了,清晨的涼風里他低著頭閉著眼睛獨自靠在那,不知道在干什么。
爸爸還在身后,我只敢回頭看江凌一眼,大年初三啊,他怎么自己在這里呢?
我走進學校黑暗的樓道,墻上的橫幅鮮紅奪目,如同流動的鮮血,穿堂風呼呼的吹著,我掏出鑰匙打開教室門鎖,教室里的空調(diào)真的開的很足,我脫下了外套,還覺得面頰灼熱。我收拾收拾東西坐下來,忽然想到從窗戶里或許可以看見江凌,連忙跑到窗邊。大街上偶有幾輛轎車駛過,世界冷的失去了顏色,我仔細的看,江凌已經(jīng)不在了。
“蘇盈,你在看什么?”
我回過頭,是夏婕?!芭?,沒看什么,我有點不想學習?!?p> “那你還來這么早。”她吃吃的笑了。
冷風吹過了,天使失去了羽翼,閉上眼,世界就結(jié)束了。
一模成績下來了。我跌到了年級一百名以后。
我不需要憐憫,也沒有人會給我憐憫。因為這都是自找的。
當我走出了考場,當兩天后班主任叫夏婕、張沁如和任藍去了辦公室,當我在很長時間里第一次與大家一起看見成績時,我就知道這是早就注定的事,我成績真的很慘。
我想我快崩潰了,原來我不是站在黃金之臺上接受,而是跪在臺下。
考試分數(shù)出來的那天晚上我從噩夢中驚醒,那夢提醒我高中入學三年了,我其實沒變過。
那是高一的時候,成績表從上往下看,我的數(shù)學成績排在本班倒數(shù)第一;我抱著我的數(shù)學試卷跪倒在臥室門邊哭泣;我清晰的看見自己如何在宿舍里對著數(shù)學題嚎叫;如何在想到早晨第一節(jié)數(shù)學課時突然的流淚。
夢里我回到了開學第一節(jié)語文課,語文老師拿出我的作文,聲音明亮的念完一段,對大家說道:“你們寫的這是什么東西!”如果我的數(shù)學可以被踐踏,那么這樣富有代表性的貶低我的文字那就是毀壞我的精神和對未來的全部憧憬。
夢里我又看見我的高一班主任把我叫出去,站在走廊里,當我因為進步而開心時她是如何說的:“蘇盈,你的數(shù)學物理化學怎么回事?”
太差了!
當我走去辦公室問問題,無意中聽到班主任嘆息著說:“蘇盈高一成績不行,底子不好,現(xiàn)在滑坡也是意料之中?!?p> 原來注定啊……我輕輕關(guān)門離開了。
最殘忍的,莫過于得到又失去。接下來面對一次次小考的失敗,每當發(fā)下試卷后,我用一支筆拄著下巴靠在桌子上看那個分數(shù),輕輕的說:“我根本就不行。我根本就不行。”我懷著絕望想到,如果高考失敗,我就只能一輩子困在這個小城,結(jié)婚、工作、生子、老死,毫無懸念。我想起樓上夫妻的爭吵,相看兩厭又沒有什么理由的必須相守,那是多么絕望的生活。
春天到了。花開了。世界活潑起來了。
然而我還是那樣。世界把我忘記了。
更糟糕的是,蛾子和別人的春天一道復(fù)蘇了。
巨型的、肥碩的、本校特產(chǎn)的蛾子。它們分為發(fā)了霉般的灰綠色蛾子、滴著黃色液體的棕色蛾子和落下白粉的白色蛾子三種。它們有著巨大柔軟的肚子,短小的翅膀,滴溜溜的黑色小眼睛,崎嶇不平的臉以及飛行時發(fā)出的嗡嗡聲。
別問我是怎么知道的。
那天下午我拉開書包,幾只蛾子撲棱棱從里面飛了出來,它們擦過我的臉,一只落在我的面頰上。那是一只白色的大蛾子,它粗糙的臉像史前怪獸。
我想起了江凌說的話:“不要表現(xiàn)的那么害怕,不要讓別人看出來?!?p> 真沒出息啊。還是被看出來了。
活該倒霉。說不定以后還有呢。
直到那天我打開作文素材抄名言時,我看見了一條時事新聞,寫的是一個文學青年自殺了,他的遺書里寫了這樣一句話。如今五年過去了,現(xiàn)在我還是記得清清楚楚。
“既沒有才華,又沒有勇氣。”
給高三生的作文素材里擱上這么一句話真是糟糕。
后來過了幾天,一天晚自習放學后,我關(guān)了燈下樓梯,走著走著看見樓梯拐角里坐著一個長頭發(fā)女生。她自己坐在那,頭埋在膝蓋上,頭發(fā)披下來遮住全部的臉。我從她身邊走過,她安靜的坐在那里,好像沒有呼吸一樣。
我忽然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恐懼。是真的害怕。
第二天我們就放假了,很簡單,因為前一天晚上有人跳樓了。
只放了一上午假,下午我們又回到了學校。
第三節(jié)自習課一下課,我就站起來走出了教室。我一層層的往上爬,一直走到頂樓。
頂樓通往天臺的是一扇臟兮兮的玻璃門,上面貼著這樣幾個字:
寧靜通往靈性。
我盯著它看了一會兒。
我把門拉開,它發(fā)出巨大的吱嘎摩擦聲,它肯定發(fā)出了,但我好像聽不見。
天臺上有很清涼的風,我把外套脫下來,抱著外套往前走。風很大,吹起來我的碎發(fā),沁入心脾的感覺。
我走到墻邊,往下看看,樓房大概是八層吧。夠了。
樓下的花壇和小徑好像都很小了,向遠處眺望,灰蒙蒙的天空,不高不矮的樓房,黑色的柏油馬路。我覺得天邊好像有山,青色的,小小的山丘,可是我想想覺得我們這里應(yīng)該看不到什么山。
“一中敬安樓,一跳解千愁。”這是同學間常說的一句玩笑話。
“真的嗎?”
我把衣服搭在圍欄上,踮腳往上爬。圍墻還挺高的,我費了半天勁才爬上去。
現(xiàn)在風從我身后吹來了。像要抱住我的樣子。不過那懷抱有點涼。
江凌下課伸個懶腰,從座位間走出來,走到蘇盈的位置上時忽然低了低頭。
蘇盈的數(shù)學錯題本像往常一樣攤開著,整整齊齊做了不同顏色的筆記和反思。江凌一眼看見頁眉上用鉛筆寫的幾行小字:“最好的音樂是寂靜,最好的談話是沉默,最好的娛樂是睡眠,最好的歸宿是死亡。凡我所愛,皆非世間所有。”
他環(huán)視一遍教室,匆匆的走出去了。
我聽見上課鈴響了,突然覺得一陣痛快。從來沒有打鈴我還在教室外面的事情呢。
我回身看看,“她就是從這里跳下去的嗎?”我自言自語道。
那扇玻璃門又開了,巨大的聲音使我抬頭看了一眼。
江凌叼著一根煙走進來。他走過來,隔著一段距離看著我。
我也看著他。
我突然笑了,從來沒覺得這么痛快?!敖瑁惚砬楹脟爛C。”
他沒說話。
“別緊張啊江凌。你見過跳……”
他一步向前,把我從欄桿上抱了下來。他貼著我,我站在他和墻中間,鼻尖抵上了他的胸膛。他一只手搭在欄桿上,另一只手拿下香煙,向欄桿外深深吐了一口霧。
我覺得心又跳起來了。
半晌,我說:“江凌,你抽煙???”
“嗯?!彼皖^看看我,沒有讓開的意思,“我不僅抽煙呢,我還……”
“喝酒,撩妹,夜不歸宿?!?p> “對啊。”他笑了,“你知道就好?!?p> 我靜了一會兒,聞著他身上淡淡的煙味和少年身上特有的清新氣息混合在一起,感覺意識模糊。
“江凌,上課了。”
“哦?!?p> “上課了?!?p> “干嗎?”
“回教室啊?!?p> “誰規(guī)定上課必須回教室的?”
“好吧?!?p> 他吸完了那根煙,向后精確的扔進了垃圾箱里。低聲說:“再一會兒吧,就一小會兒?!彼觳倉г跈跅U上,把我圈在他的懷里,凝視著遠方。
過了一會,他低頭看我一眼,忽然很嫌棄的說:“蘇盈,你眼皮好腫。”
我沒回答。
“哭的?”
“哭的?!?p> “不要哭?!?p> 他又不做聲了。
直到下課鈴打響我才如夢初醒,他低下頭看著我,他的眼睛澄澈明凈,一如初見。他把一只手從欄桿上放下,彎腰,臉一點點靠近我。他的呼吸好熱。
他觸到我的睫毛時停了一下,呼吸一窒,很快的抬起頭來。我心一橫,抱住他的腰,踮腳做完他沒做完的動作。他低下頭,咬住我的上唇,隨即用力抵住舌尖,很久。
末了,他別開臉,拉下我的手,走開倚到另一邊欄桿上,說:“你先回去吧,我待會兒再走。”
“江凌,我喜歡你?!?p> “別傻了,”他嗓音有些沙啞,“別讓我拖累你?!?p> 我回頭看著他,他卻把臉別到一邊去了。

紅藍月牙B
我真的盡力了......第二章明明沒有低俗色情還是解禁不了。太對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