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背對著陽光時，眼前就滿是陰影。
沈青這場戲的前奏，就是按照上面這句話拍攝畫面。
之前，沈青讓錢保錢在辦公室里隔出一間經理室，現在終于要派上用場了。
經理室的門是常見的木質門框，門板上有一扇正方形小窗戶，毛玻璃材質，內外都看不清楚。
他讓李如把攝影機拿到經理室內，放在地上，鏡頭上翹，對準小窗。
給一個從下向上拍攝的視角。
“這個畫面，我親自拍?！鄙蚯嘧尷釗繒鏡揭賄吅?，他把機器開啟，眼睛盯著顯示器，微微調整具體的角度和距離。
“好，這個方向剛好?！鄙蚯嘟K于調試到滿意的角度。
他站起來，把經理室的門打開，對著外面幾個燈光師說道：“這個畫面燈光非常關鍵，別給我掉鏈子。”
特地指了那個帥氣的燈光師小伙：“尤其是你?！?p> 小伙嚇得趕緊發誓：“放心，沈導?！?p> 沈青沒有回話，轉頭看著站在角落的陳羽飛。
“情緒到了嗎？”
陳羽飛原本低著頭，聽到沈青的話后，把頭抬起：“還要一點時間。”
“我這邊先開機，等你什么時候好了，自己直接過來就行?！鄙蚯鄬﹃愑癇w說道，“不用等打板。”
陳羽飛沒回答，把頭又低了下去。
沈青看著陳羽飛沉默的模樣，對周圍人說道：“所有人都給我安靜點?！?p> 聽到這話后，周諦聽趕緊把手里的礦泉水瓶，輕輕放在地上。
他剛想打開喝一口。
沈青重新回到經理室內，把攝影機的鏡頭對準小窗。
室內沒有開燈，只有一點點從毛玻璃外透進來的光線。
寂靜、陰沉。
等了有一分鐘吧。
說不定是兩分鐘。
忽然，小窗外漸漸浮現一點黑色。
黑暗越來越清晰，正在逐步靠近。
最后呈現一個橢圓形的黑色輪廓，可以看出這是陳羽飛的頭部形狀。
他站在門外。
“啪嗒”
是門鎖被打開的聲音。
門漸漸開啟一條縫隙，光線像是一條小蛇，從門外游了進來。
越游越多，門縫擴大。
先是出現一直穿著黑色皮鞋，鏡頭漸漸上移，這次是一條黑色的西裝褲，又變成一身白色的襯衫，最后才是陳羽飛的臉。
面無表情，眼神盯著鏡頭。如一條死魚。
往前邁了一步。
“咔”
沈青喊了一聲，握著鏡頭的右手抬起，做了個停止的動作。
重看了幾遍畫面后，揉了揉太陽穴，才開口：“這不行?！?p> 沈青走出去，看了眼幾個燈光師傅，說道：“你們都是經驗豐富的燈光師了，我和你們事先說了幾遍?！?p> “右側的輪廓燈隨著開門的節奏，逐漸加高亮度。”
“左側的輪廓燈則是要降低亮度?！?p> “這樣主角的臉在畫面里才會有光線的明暗對比。”
沈青看著面前這幾個燈光師，知道也不能全賴他們，這種隨演員動作的打燈節奏本來就屬于高階技巧，很多燈光師一輩子都用不到一次：
“右邊的節奏還行，左邊是誰負責的？”
果然，是那個帥氣精神的小伙。
“你叫什么名字？”沈青覺得有必要知道這小伙的名字了。
“周偉霆。”帥小伙手按在燈架上，表情有點慌亂。
“周偉霆？”沈青念叨了一遍，“名字不錯，但是人要學著機靈點?！?p> 有些人的長相，你就是看他順眼，周偉霆在沈青眼中就是如此。
他開始教周偉霆應該怎么做：“你現在去觀察對面師傅打燈，你嘴上輕念一二三，記牢具體的節奏?！?p> “如果一二三覺得不習慣，也可以說一些你自己常用的詞語。”
“像是吃了嗎？最近怎么樣？之類的都行。”
“記得跟著他的節奏走。明白了嗎？”
周偉霆趕緊點頭，小跑著去對面問老師傅。
他們交流的時間里，沈青也沒閑著。
他得和陳羽飛好好談談。
沈青在關鍵時候，都會點煙，這次自然不例外。
“知道為什么這么難演嗎？”沈青吐了口煙氣，和陳羽飛說道。
沒等陳羽飛回答，他就自己回答：“因為這是默劇。不，還要難?！?p> “就算是默劇，也能發出笑聲、哭聲這些情緒輔助語調，但是這部短片都沒有，得全靠你的眼神來演戲?！?p> “你的眼里缺一點東西?！鄙蚯嗖皇槍室鉃殯y陳羽飛，而是真的就這么難。
“沈導。”陳羽飛看著沈青，語氣里帶著疲憊，“我好像只能到這了?！?p> 一個成名十年，經歷過無數劇組，拍出許多優秀作品的男演員，對導演說出這種話，看來是確實盡力了。
沈青又吐了煙氣，拍了拍陳羽飛的肩膀：“羽飛，你知道這個進入經理室的畫面，我其實可以怎么拍嗎？”
只給陳羽飛出現在窗戶上的陰影，然后隨著門打開，鏡頭給一個陳羽飛的背影，邁步進入。
經理室內一片黑暗，而辦公室則是燈火通明。
一樣可以有明暗對比的感覺。
沈青和陳羽飛說完具體的拍法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這種處理畫面的方式，也能夠推進劇情。”
“但是?！鄙蚯鄧@了口氣，“少了點味道?！?p> “雖然你的眼神只在畫面里停留兩秒，可這兩秒就能讓整部片子不一樣。”
“當然，對觀眾來說，你出不出現這兩秒，都不影響他們對片子的看法，因為他們只看得到成片。”
“但是對你個人來說，這是一個經典片段?！?p> 陳宇飛看著沈青，沒有說話。
沉默了一會兒，沈青繼續說道：“很多人進入演戲這一行，只要有一定的天賦，磨練幾年都能成為一個好演員。三年不行五年，五年不行十年，十年不行二十年。”
“但是想成為頂尖演員，往往就需要打破自己的枷鎖?！?p> 陳羽飛的胸口鼓了股，沉思一會兒，問沈青：“沈導，你直接說吧，要我怎么做？”
經理室的墻壁，放著一個很大的保險箱。
沈青伸手指了指，說道：“進去。”
“進去之后呢？”陳羽飛還是看著沈青。
“嘗嘗被黑暗侵蝕，是什么感覺?！?p> “好?！?p> 陳羽飛自己拉開保險箱的門，鉆了進去。
門漸漸關上，陳羽飛的臉也漸漸被黑暗侵蝕。
即將合上的一剎那，沈青對陳羽飛輕輕開口：“信我?！?p> “砰”
厚重的鋼板敲擊聲。
沈青連忙拿出手機，打開計時器。
一秒，兩秒。
一分鐘，兩分鐘。
三分鐘的時候，里面傳來了“咚咚”的敲門聲。
可嵐一直在旁邊，全程聽完兩人的對話。這時候聽到敲擊聲音，就要去打開保險箱。
但是被沈青攔住了。
又過了一分鐘，敲擊聲漸漸輕緩。
可嵐瞪著沈青，急忙說道：“在里面他會缺氧的?！?p> 沈青看著計時器，頭也不抬：“再等等?！?p> 又過了一分鐘。
敲擊聲越來越輕。
可嵐伸手晃著沈青的肩膀，語氣很焦急：“你在做什么？！”
“有必要這樣嗎？！”
沈青沒回答，只是盯著手上的計時器。
又等了三十秒。
“啪”
沈青去拉開保險箱的門。
一只手掙扎著鉆出，緊接著是一顆腦袋。
可嵐趕緊把人撫了出來。
陳羽飛喘著粗氣，深深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后，才站起來。
瞪著沈青。
眼里有很濃的怒火，手上的拳頭都握緊了。
最后，他一言不發，走出了經理室。
沈青看著陳羽飛的背影，對旁邊生悶氣的可嵐，輕輕說道：“這是演員的命?！?p> 接著就對著劇組的人員喊道：
“全劇組，各就各位?！?p> “周偉霆注意點，這次再給我出簍子，我活扒了你?！?p> “一場十七鏡，第六次?！?p> “action”
陳羽飛緩緩打開門，眼神還是死盯著鏡頭。
但這次，眼里的情緒多了許多，不再是一雙普通的死魚眼。
里面有欲望也有絕望，有興奮更有憤怒，還有一絲絲的黑暗。
沈青激動的手抖了一下。
但是他沒叫停，而是任由陳羽飛表演下去。他拿著攝影機跟隨。
陳羽飛緩緩走進經理室，在保險箱前站著不動。
做了個動作后，就從保險箱里掏錢。
一沓，兩沓，三沓。
錢越拿越多，他的動作越來越麻木，眼里的黑暗也越來越重。
直到最后，黑暗完全吞噬了陳羽飛。
“咔”
沈青笑著對可嵐說道：“這片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