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內,微風襲來,竹葉傾動。他一個人坐在石桌前的木椅之上,好像在思考著什么。正在這時,一名中年婦女向他走來。在他面前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你是……?”
“我是她的姐姐。”
“你……是有什么事嗎?”
“是的,的確有一件事要和你說。”
“什么事?”
“她的情況,現在怎么樣?”
“藥已服下,一柱香后便可蘇醒。”
“先生醫術果然厲害,已經被全國最好的醫院下過病危通知書的病人,竟然都能夠被先生挽回,要不是我親眼所見,還真的不敢相信。”
“你言重了。藥若對癥,頃刻間便可救人。厲害的是藥,并非大夫。”
“不管如何,這次能救得她性命,全賴先生,真是感激不盡。”
“不用如此客氣,救人本就是大夫的責任。對了,你不是有事嗎?”
“有一件要事要提前告知先生,以免會給先生帶來不便。”
“什么事,還請言明。”
“先生雖能挽回她的性命,可我也知道她的宿疾非三兩日可醫得好。若她醒后,先生與她接觸時千萬小心,尤其不能開口說話,還望先生務須記得。”
“這是為何?”
“只因她……”
“是有何難言之隱?”
“她……她這一生從不見任何陌生男子,包括醫生在內。”
“怎么會這樣?如此之舉,想必她一定經歷過什么非同尋常的事情吧?”
“先生說得極是。”
“對了,我有一事不太明白。”
“先生請講。”
“恕我冒犯,她既病危至此,理應在自己夫家,為何會在其娘家?”
“先生有所不知。”
“這到底是為什么?”
“我這個妹妹,她一生未曾出嫁,同時也被疾病纏了一生。”
“怎么會是這樣……!”
“既是先生為她醫治,我想,對她的情況有所了解,應該會對先生有些幫助。”
“如此多謝了,若有不便言處,自便即可。”
“那我就從那一天開始說起吧…………”
于是,她便說了起來……原來事情是從她高二那年的暑假后開始的。她的成績一直不是太好,因此父母和她商量之后,她便去了補習班。整個暑假期間,一切都還沒有感覺有什么不一樣。每天都是那樣,她早上就去,晚上很晚才回家。
可就在暑假快要結束的時候,她的表現開始有一些莫名其妙地反常起來。漸漸地,她開始不愿意去補習了,甚至是在學校里,她也和往常不一樣了。之前的她,雖然成績不是太好,但對學習的積極性是非常高的,而且也很有興趣。可是自從從補習班回來以后,她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從此對學習完全失去了興趣。無論是在學校,是在家里,還是在去學習的路上,她都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大家問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她也不說。見到她那個樣子,所有的人都很著急,但卻不知道如何是好。
雖然剛剛入了秋,可是外面依然是酷熱難耐。正午已經過去有一段時間了,而天上的太陽仍舊高高地懸掛著,不停地在炙烤著大地。街道上的馬路似乎就要烤化了。沿著寬裕的馬路向對面望去,對面的一切都顯得影影綽綽,模糊不清的樣子愈發明顯。她一個人在馬路旁漫無目的地走著,旁邊來往的許多人都還撐著遮陽傘,唯獨她卻沒有。
她走在路上,略微低著頭,長長的馬尾辮貼在了身后,她好像是在思考著什么。就在前面的路口,她正要穿過馬路,不期一輛剛剛轉過彎來的汽車沒有看清她的身影,沒有來得及剎車,直接將她撞個正著。她當時完全沒有來得及反應,直接被撞倒在地,身子被拖了一段距離。
她當時便暈厥了過去,失去了知覺。
醫院里,她躺了三天三夜才蘇醒了過來。她的情況,醫生已經說的十分詳細。她的傷勢太過于嚴重,可能以后再也沒有機會向正常人那樣用腿腳走路了。而且頭部的傷勢已經累及到眼睛,有一只眼睛必須立刻摘除,否則,另一只眼睛也會被感染而導致雙目失明。
可是,可是他卻拒絕了。手術臺上,她想了很多,淚水不停地從她的眼角簌簌落了下來。慢慢地,她遺憾地閉上了雙眼。
后來,她就一直躺在床上,很少出來過。說也奇怪,每次到下雨的時候,她都提出來要出去聽聽雨聲。雖然她什么都看不見,但天上下雨的時候,她的精神卻顯得極好。看不到雨水,但她能聽得到雨滴的聲音,而且她聽得十分認真。
她的身體從小就不好,從小她就開始喝中藥了,可身體一直都并沒有什么起色。時間一長,有時候她也會覺得煩了,所以一直都是斷斷續續的。可是說起來十分奇怪,自從她出事以后,每次一到下雨的這幾天,他卻配合的十分好,從來都沒有拒絕過。而且更令人吃驚的是,她是主動提出來要喝藥的。
“等一下……你是說她從小一直就在喝中藥?”
“是的,以前請郎中看過,說她身體稟賦生下來就不好,必須要經常喝著中藥,調養身體。因此,無論什么時候,她身上總是散發著一股中藥味,每次一聞到中藥的氣味就知道她要來了。由于她自己都習慣了,所以自己也就感覺不到了。怎么了……?”
“不……沒……沒有什么。”
“不過有一件事情,這么多年以來,連我也想不明白。”
“呃……什么事?”
“就是……當初她如果愿意的話,她至少還可以看見東西,可是……可是現在……”
“或許……或許她是有自己的想法吧。”
“之前問了好多次,但都沒有說,也就沒有再問了。”
房間里,她仍然躺在床上,服了藥后,剛剛睡去,氣息和緩悠長,依稀可聞。他也待在那個房間里,坐在一角的桌子旁,翻動著桌子上面以前的病歷,以及她的一些陳舊的書籍隨筆之類的東西。為了不影響她休息,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顯得十分謹慎。
那些應該都是她年輕的時候看過的書和寫過的隨筆。他隨便挑了一本,開始翻閱了起來。陳舊的書紙已經泛黃,上面所做的筆記的字跡也已經變得有些模糊不清。看樣子,她上學的時候應該也是十分喜歡詩詞的。不然的話,她也不會在旁邊寫了那么多的東西。他看得很仔細,十分認真,就像學生一樣。他看完了一頁,然后又翻了一頁,沒有想到書中突然出現的東西讓他不禁凝噎住了。這一頁書中正夾著一張素紙,那紙張并不大,而且上面寫了好多的字。他驚住了,眼前這不正是自己年輕的時候練字時用過的紙嗎?而且眼前那張素紙上的字正是自己當年練字時候寫下的。他有些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寫過的字跡怎么會出現在她的這本書里面,而且……而且她并不認識她,連一次都沒有見過面。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這一輩子都一如既往平靜的他,內心卻不知道為什么再次起了波瀾。他似乎開始隱隱約約想起了一些什么……片刻之后,他的眼角開始濕潤了起來。他終究還是沒有控制住自己,從眼眶涌出的淚水一滴滴地落了下來,直落到了他所翻開的那頁書紙上。
略顯荒僻的村莊之外,一所涼亭,孑然獨立,微風細細,柳葉飄動。亭中二人,相側而立,久久不語。
“先生……這就要走了嗎?”
“是……是的…………”
“你……你會說話?”
“是的。”
“原來……原來他們一直都在欺騙我,他們一直和我說你是名女子,而且還是個啞人,原來……原來你不是的。”
“我一直有個疑問。”
“什么……什么疑問?”
“一開始你是怎么知道我不是女子的,自從你可以下榻以后,我們可是從來都沒有接觸過?”
“感覺。”
“感覺?”
“是的,你第一次給我切脈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我知道一件事,就是你自從病了以后就從來不允許男子為你診病,你既知道我并非女子,那……那為什么還……?”
“感覺……”
“又是感覺……?”
“是的。”
“你的身體一直都不太好,如果是普通人的話,我想是根本不可能還撐到現在的。這么多年以來,堅持了這么久,想必你的心中,想必一定是有一個人讓你有所牽掛吧。”
“你……你怎么知道的?”
“既然我能醫好你的疾病,當然是知道你的病因的。你的病是因他而起,也正是因為他你才能堅持到現在。”
“先生既如此聰明,可知我所思念之人是誰?”
“用情如此深切,如此之久,應當是你愛慕之人吧。”
“不錯。”
“沒想到……你竟是個如此重情之人,我這一輩子都還沒有見過一個像你這樣的人呢?”
“別人都說是我太固執了。”
“那你自己怎么看呢?”
“為了一個自己傾慕的人,就是等一輩子,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我真的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
“你傾慕的那個人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竟然能讓你為了他這樣……”
“你真的想知道嗎?”
“是的,很想……”
“那是我還上學的時候,都過去了那么長時間,而且……而且還…………”
“如果有什么不便的話,那我也不能讓你為難呀。不說也沒有關系的,畢竟這是你的私事。”
“如果讓我從一開始說起的話,我可能已經做不到了,還是你問吧。”
“你……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他……他并不認識我。”
“什么意思?”
“從始至終,一直都是我在關注他……”
“什么意思?”
“雖然那個時候我也去那里補習,但是他卻并不教我,所以他應該沒有留意到我,況且那兒有那么多的人。”
“你們說過話嗎?”
“他空閑的時間并不多,只有中午的時候才會有一段休息的時間。而我也只有在他休息的時候,悄悄地去看他。我們并沒有正面見過面,更沒有說過話。”
“那……那后來呢?”
“后來……后來他從那里辭職走了。”
“那你一定很難過吧。”
“一點也沒有。”
“呃?”
“他臨走的時候,我給了他一封信。”
“結果呢?”
“還不知道?”
“什么意思?”
“記得當時他走到了樓下,因為外面下雨了,所以他在廳前停了下來。而我將那個紙條塞入了一把雨傘中,然后趁著那會兒人多的時候偷偷地把雨傘放入了他的包中。”
“他沒有發現嗎?”
“那把雨傘他發現了,但并沒有發現我。”
“那他看了你寫給他的那張紙條了嗎?”
“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他的想法,就等了他大半輩子,這單相思也太……你不害怕嗎?”
“害怕什么?”
“一廂情愿呀……”
“我是不知道他的想法,但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我都愿意等他,也愿意一直等下去……”
“如果他對你并無意,或者說他早就已經成家立業了,你還愿意這樣等下去嗎?”
“愿意……”
“為……為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那封信,也不知道結果怎么樣,反正無論如何,我都會一直等下去。”
“你……你為什么這么固執!”
“……或許是吧。”
“希望有一天你能夠再見到你一直在等的那個人。也希望他不會負你。”
“謝謝你。”
“我……我要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身體。”
“我會的。”
“對了,這個拿著吧。”
“什么?”
“一把雨傘。已經開始下雨了……”
“下雨?為什么我沒有聽到?”
“現在下得還比較小,蒙蒙細雨,不過很快就會漸漸大的。”
“那你呢?”
“我……我還有雨傘。”
“謝……謝謝你。”
“不……不用客氣。或許……或許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一件事情了,希望你……你以后要好好地活下去。”
“呃?什么……什么意思?”
“沒……沒有什么。”
校長回去了,但卻是一個人回去的。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起,她便醒了,她不僅聽得到外面的雨聲,還看到了雨,親眼看到了雨水。書桌上,她看到有個紙條。那上面的字跡她最熟悉不過了,她記了整整一輩子,只見上面寫著:今生有負于你,無法和你長相廝守,來世當與你相濡以沫。如果下輩子你還去那個地方的話,我一定把午睡的習慣改掉。
雨漸漸下得大了,從亭子上面滑下的雨水一滴滴地落了下來,落到了地上。她撐起了手里的那把雨傘,那把粉色的雨傘,深切地看著那亭子的周圍,然后無力地向遠方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