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重 生
當最后一個黑影從他身邊游走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棵筆直通天的樹下，樹下是數(shù)不清的黃金星星，和一把美麗的弓。
一個女人，擁有著畫中美人面容的女人，一身素色袍服，立在樹下，隨風搖曳，手里抱著一顆有金色邊紋的黑色鳥蛋，微笑著看著他，他手里垂著那把小斧。
“我是娥，你的先祖。”女人柔情嫵媚，看著眼前懵然的暮川緩緩地說。
“不，你是狐，”暮川搖著頭，緩緩朝前挪了幾步，看著樹下安然無恙的女人，聲音有些顫抖地說，“不，你在葫蘆里才對。這里是哪里？”
女人看了眼暮川，笑道：“我不再是狐，我在果核里歷經(jīng)了最后一次劫難，我成了人，一個白白凈凈的嬰兒。那個你救活的面容受損的少女從樹上摘下葫蘆，殺死了葫蘆里抱出的咿咿呀呀的嬰兒，并把嬰兒的軀殼獻祭給了湖中的影子，然后我就成了神。而這里是通往神界的地方，建木直通上天。”
聽此，暮川眼瞼顫動，握著斧的手隱約暴起青筋，有些憤怒地冷笑道：“最后你成了神？這幾千年有多少族人死在了哀牢山脈的結界中，又有多少族人在二十四歲化為妖物被除妖師滅殺。我們世代努力翻越哀牢山脈，哪怕如今只剩下我，我依舊無時無刻人不銘記族人的遺志，尋找妖狐，完成獻祭，使先祖瞑目，使部族免受血脈詛咒。現(xiàn)在找到了你，卻發(fā)現(xiàn)我們心心念念的先祖就是妖狐，妖狐就是先祖。才發(fā)現(xiàn)一切的惡原來不是因為狐，而是因為先祖。而你最終卻輕描淡寫地說自己不再是狐，你成了神？這真是一個笑話，真是一個笑話！”憤怒之情繃緊了暮川的每一寸肌膚。
“子曰：哀牢有狐，其音如嬰，食之，不老長生。千年前，化而為狐的我，被有人氏‘分食其肉，皮毛盡棄’，永世囚于寒冰之中。那些嚙我血食我肉、棄我如敝履的生靈，生生世世不能安寧。”神說，“眾生皆輪回于修羅道場，一切詛咒終因欲而起，因欲而滅，自己才是自己的煉獄。公子醒醒吧！你以為在贖別人的罪，其實最終發(fā)現(xiàn)都是在贖自己的罪，清自己的惡罷了。”
聽此，暮川踉蹌著后退了幾步，繃緊的臉漸漸松弛，目光游移地看著地面，自語道：“這……怎么可能？你在誆我。”
“自稱為我族人的你們，不過是那些分食我肉的有人氏的血脈罷了。那個你認作族人的少女是你的妹妹，你們流著同樣的血，你們的母親是一個將自己的親姐妹獻祭給我的人，最終被影子取代。如今，一切本會隨我的獻祭而在這里結束，但是你的妹妹已經(jīng)成為新的狐。”神看著面色凝重的暮川徐徐言道。
“她在哪里？”暮川抬頭，皺著眉問。
“樹下，”神微笑著低頭撫著懷里頭顱般大小的鳥蛋，說，“這里是地獄，你沒有影子，它沒有主人，你和它都是妖，你想要回它嗎？”說罷，神微笑著抬頭，明亮的眸盯著眼前的暮川，手里懸浮出一顆縈繞著淡紫色霧縷的石頭。
暮川抿緊著唇，咽了口唾沫，微微抬手，指向神手中的石頭，問：“那是什么？”
“斬妖石。”說罷，神將石頭按進蛋中。瞬間，鳥蛋里發(fā)出刺耳的吼聲，在女人手中顫抖滾落在地。暮川也霎時感受到胸口的鉆心之痛，緊揪著胸口，發(fā)出痛苦的呻吟聲，兩股戰(zhàn)栗，跪倒在地，口鼻中噴淌出鮮血，另一只手緊緊抓著那柄神斧。
“因我而起的血脈詛咒已經(jīng)不復存在，而你幾天后就會以妖的身份為斬妖石所殺，形神俱滅，”神看著跪地掙扎的暮川，微笑著說，“你想要回它嗎？我可以讓你自由。”
已經(jīng)痛得倒在地上，皮肉之下筋繩隱約攢動，眼瞼翻白、慘白的臉滲出冷汗的暮川筋骨錯亂、四肢掙扎，扭頭看向顫動著縈繞在黑霧里的鳥蛋和面前俯視蒼生的神，聲音顫抖地吼道：“你殺了我吧！我即使化妖，就算死，也不會被你蠱惑！”
“沒有人可以逃出神的沙漏，我可以庇佑你。”神看著口鼻依舊涌著鮮血、身子抽搐的暮川冷靜地說。
“我想要回他。”這時，地上顫抖滾動的鳥蛋里發(fā)出一句低沉的回復。
聽罷，神微笑著伸展開雙手，揚起頭，化成一道金光順著通天之木直上九霄。
痛倒在地的暮川喘著粗氣，無力掙扎，他看到那顆鳥蛋碎裂，一個蜷成一團的黑影慢慢地舒展開，周身黑霧繚繞，最終化成了他自己的模樣。
眼眶逸散著黑霧的另一個自己赤著腳，看著倒在地上抽搐的自己，嘴角露出邪魅的微笑。
“娥二十四歲時遇到了那只狐貍，自此沒有族人活過二十四歲。你必須抓住狐貍，用狐貍的血祭灑大地，把狐貍埋在樹下。這樣，一切才會結束，一切也才會重新開始。”他看著煙化成縷縷黑霧的另一個自己朝自己襲來，腦海里又一次閃現(xiàn)出自己坐在故鄉(xiāng)那顆高大的樹下，聆聽蹲在身邊的黑貓的叮囑的畫面。
古樸朦朧的美人圖、化翅而飛的彩雀、一拳擊下的少女、浸在血中的青年、奔涌成浪的牧女，一瞬間，一切的經(jīng)歷像翻飛的畫頁一樣在自己腦海里快速閃現(xiàn)。
縷縷黑霧纏繞起渾身滾動起骨刀繩索的暮川，游蛇般滑進暮川的七竅之內。
“就讓我來結束一切吧，”有個聲音輕輕地回蕩在暮川的耳邊，眼淚滑過臉龐，浸成了血的顏色，“我的影子。”瞳孔漸漸顯出雙瞳的暮川嘴角露出邪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