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的婚姻就象芍藥花那樣看起來艷麗,可不能當成美味來品嘗;有些婚姻象槐花,看起來尋常,可味道卻是甜的。哪一種婚姻都不是十全十美,就像衣服一樣,一年四季,不同款式的每一件都有它存在的價值。”四哥對喬知說。
喬知只有15歲,她還不懂這些。
雖然她并不喜歡柳成染,可父親定下這門婚事,她也遵從。而且她感到高興的地方是,她可以去桔城,她希望有機會見到錢令,或者說不定還可以看到搬到那里的倪選。
元宵佳節,在柳成染家那豪華的餐廳,拘謹的吃完晚餐,喬知終于可以回到大哥家。
柳成染一離開,她就喊肚子疼,痛的她在床上輪來滾去,滿臉淚水。大哥和大嫂端來熱水,又給她熱敷,可都無效。
“叫錢醫生來吧?”大嫂建議。
“也只能如此。”大哥焦急的應允,喬公望則在客廳踱著步,不說話。
大約半個時辰,錢令背著藥箱,臉色稍顯疲憊,大家稍事寒暄。
詢問剛剛吃了什么食物,大家都圍在錢令的身后,焦急的看著痛的滿臉淚水的喬知。
”我有事情想單獨跟錢醫生說。”喬知這么一說,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還是都退出了房間。
“你為什么裝病?”錢令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看著喬知。
“我想見到你,就這個理由。”喬知從床上坐起來,擦掉眼淚。
錢令突然被喬知這句話給說的悶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你不想見到我嗎?”
錢令被問的低下頭,他的鬢角已經滲出汗珠。
“去年中秋,我本想告訴你,我已經有了一個追求,可是沒機會說。我想跟你講,我未來想做一個給別人裁剪衣服的人。將來開一個布莊,就賣我自己做的衣服。我就想當這樣的人,你說我的想法可以嗎?”
喬知盯著錢令的臉說,她那雙美麗的眼睛,在燈光和粉色綢緞禮服的映襯下,實在是美極了,仿佛無論她說什么,都沒法讓人拒絕。
21歲的錢令,是一個本來自以為對何事都會坦然處之的人,只是父母相繼因病去世,而不久唯一的妹妹又因病離逝,祖父母受不了悲傷,也相繼亡故。
原本不錯的家庭,就在過去5年的時間,只剩下他一個。身為醫生,卻眼睜睜的看著親人相繼離開,而無能為力,他的精神世界仿佛被割了一個缺口,一個永遠無法彌補的缺口。他想愛別人,卻不敢付出,就算被愛,都不知從何處接收。
可眼前這樣一個清澈的如一壇小溪水的姑娘,卻讓他無所適從了,他的手抓緊了椅背,仿佛握住了一株神奇的忘憂草。
“真是了不起的想法,你一定要努力實現。”他一字一頓的說。
得到了錢令的肯定之后,喬知的人生就突然有了某種力量,好像是身體里長出來一棵植物,發芽,成長,快速的成長,她自己都控制不住。
她開始找到所有中國畫人像畫家的圖集,照著描摹,她不再畫山水、也不再畫花鳥,她現在只畫人物,尤其給人物自己設計各種衣服。
她臨摹了所有可以得到的人物畫,從五代的阮郜的《閬苑女仙圖》、周文矩《重屏會棋圖》、顧閎中《韓熙載夜宴圖》;北宋武宗元《朝元仙杖圖》、趙佶《聽琴圖》、張萱《虢國夫人游春圖》、《搗練圖》;南宋李唐《晉文公復國圖》;明朝謝環《杏園雅集圖》、杜堇《伏生授經圖》、唐寅《王蜀宮妓圖》及《李端端圖》;清代焦秉貞《歷代賢后故事圖集》,郎世寧的人物畫,丁觀鵬《太平春市圖》等;還有很多無款的人物畫喬知都反復的臨摹,研究人物的肢體動作和穿的衣服款式。
母親也好,傭人也好,都不讓她畫,她們害怕把她們畫下來,靈魂就會少一竅,害怕畫多了她們就會人魂具散。
“大小姐,我跟你說,人是不適合被畫到紙上的,你一拿起筆,我渾身就直打激靈。不是我不配合你,是真的繞了我吧。我家里還有老母親,兩個小孫兒,你給我條活路。”負責廚房買菜煮飯的吳媽一看喬知拿著畫筆對著她,嚇得就跑。
聽她說完這些,喬知也不強迫。
至于母親,她讀的書很少,對畫像也是一百個不樂意,不配合。
于是,喬知畫自己,對著鏡子畫自己,一張一張不厭其煩的畫。她讀過很多書,雖然她不確定鬼神是否存在,但她確定畫一個人的像,肯定不會對那個人有任何影響,絕對不會有。
因為心里有了這樣一個理想,或者說有一個自己特別想做的事情。喬知覺得每一天都跟以往不一樣了,她不再像以往覺得上午在學堂跟著父親讀書、練字毫無意思,她甚至認真的讀所有經史典籍,在里面尋找跟服飾相關的內容。下午,她則跟以往一樣彈古琴,做女紅,以往她總是心不在焉,而現在她對刺繡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對縫制衣服,選取布料更是興趣滿滿。
“訂婚了到底是不一樣。以往總是不喜好做這些針線活,忽然就做出這許多花樣來。嘖嘖,了不得,這小鳥繡的簡直活了一樣。長的這么漂亮,手藝又好,恐怕婆家等不到三年就要娶你進門呢。”以幫別人做些衣服和鞋襪維持生計的劉奶奶,贊不絕口的說。
喬知暗笑,也不答話,只管按照自己畫的花樣或者衣服款式裁剪。
她畫的第一個紋樣就是深紅色底上面是白色的忘憂草。她畫的第一件自己認為滿意的衣服是一件袖子很寬大且層層疊疊的衣服,領口敞開的,材質則是普通的棉布。
萬幸的是家里并不干涉她做衣服,父親還給她找了布莊定制布料。
兩個月后,喬知做好了自己設計的這件衣服,雖然她試穿上的時候,可以看到包括父親、母親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是欣賞的眼神。
可父親卻說:“這衣服有些過于奪目了,過于奪目便是過度的炫耀。”說罷,背著手走了。
那年的端午節如期而至,桔城的大街小巷一片節日的氣氛,到處張燈結彩。
喬知也再一次來到柳成染的家,雖然關于柳成染在外面的風流韻事,從未間斷,并且他無處不風流的習性并沒有訂婚而有所收斂。但喬知并不生氣,她也不知道為什么,似乎他這般風流,反倒讓她很心安,她并不喜歡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
端午節的目標,是讓錢令看到她親手設計的衣服,她要穿著那件衣服站在他的面前。
柳成染給喬知弄了幾本畫冊給喬知。
“這是當今最流行的服裝樣式,你可以看看。聽說你很喜歡做衣服,這個對你大概有幫助。雖然我們這樣的家庭,并不需要自己裁剪衣服,可你喜歡做的事情,我不會反對。還有,這里有幾件衣服和鞋子是我給你定制的,今晚你選一件穿上吧。”柳成染指著房間桌子上一排包裝精美,五顏六色的盒子。
“謝謝你!”
“還有,今晚我介紹個人給你,你提前學幾句外文,這樣你們方便交流。“
“可沒有人會啊!”
”我教你。“柳成染邊說邊靠近喬知,她已經感覺他的衣服碰到了自己的衣服前襟,她能夠嗅到他身上一股濃重的玫瑰花香,并感受到他身上一股來勢洶洶的占有欲。
“有些事情,不是非要等到結婚那晚,你已經注定是我的人了。跟別人的矜持不用給我。”
“公子,柳先生,我今天不舒服,我來例假了。”喬知一時想不到其他可以搪塞的方法,只能用這個。可柳成染還是摟住她,在她的嘴唇上親了又親。
“真是個小可愛,就像早晨的露珠,讓人不忍觸碰。記住,你是我的。”柳成染在她柔軟的嘴唇上用手指摁了一下。喬知緊張的心怦怦亂跳,她想掙扎,可某種力量控制住了她的肢體,讓她無法支配自己的動作。
柳成染松開了手,“過會兒,我來接你。”說完出去了。
父親、母親、二哥和三哥正在外面的客廳談事情,與柳成染寒暄幾句,柳成染總算走了。
柳成染這一次給父親帶了一個一千年前的茶碗,給母親送來了幾件新樣式的金首飾,還有新鮮的小玩意。每個人都在看自己喜歡的禮物,沒人注意到喬知緊張的臉色,也沒人問他們剛才談了什么,沒人關注她。
她只能將所有的不快潛藏在內心,當作什么都沒發生,她跟父母、哥哥們談論這些禮物;討論那難得的茶具是何等精美、樸素、高雅、耐人尋味;討論一會兒晚宴的衣服、鞋子和首飾。
她面帶笑容,沒人知道她內心悲傷的不行。
在柳成染家的晚宴開始前,柳成染教會了她一句話:Nice to meet you.她在心里反復默念,總算記住了。
那晚的晚宴,來了幾位白皮膚黃頭發的人,喬知就說了這句話幾次。
但這并不是柳成染要介紹給她的朋友,柳成染要介紹給她認識的是一個打扮十分性感的小姐。穿著大紅色的長袍,頭發挽的很高。胸口露的很大,嘴唇只涂了一點點紅色,顯得分外妖嬈。
“噢,成染,這就是你未來的妻子。真是個美人兒,如花似玉,難怪在眾多人中你獨獨選了她,今日一見,實在可以理解了。就是太瘦了點,要多吃東西噢。”這位小姐拿起一把團扇。
“這是李慧離,她懂音律,會寫曲子。”
喬知點頭,露出欣賞的表情。柳成染帶著她們一起坐下,柳成染和李蔓琳一起喝酒,兩人談論著喬知不認識的人和事。
她對他們的話題不敢興趣,也也不想參與。
她只想怎么可以見到錢令,穿上她自己制作的衣服。
那天,喬知前思后想也沒想到見到錢令的辦法,可好像天意就想他們遇到。
宴會結束后,到了哥哥家,才知道母親突然肚子痛的難以忍耐,送去了醫館。
錢令為母親做了一個小手術,按照他的說法是拿掉了肚腹中一個發炎的小器官。
因為麻醉藥,母親還在昏睡中。
大家并不懂,這所謂手術的過程,只是母親不能離開,需要在醫館療養幾天才可以回家。
當晚喬知和大哥的傭人劉媽留下照顧母親。
眾人離開。
喬知與錢令四目相對,但卻沒有說話。
喬知的眼前只是反復出現她穿上那條白色忘憂草圖案的衣服,出現在錢令面前,他會是何樣的表情?
月色移動,夜香漸濃,蟲鳴起伏,時光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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