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變回了戴克的模樣。

　　和羅亞輝走在高登電腦街上，空氣里彌漫著五花八門的臭氣。

　　“大晴天呢！”羅亞輝伸了個懶腰，“真棒！”

　　悟空抬頭望去，天井上空，太陽是個不甚光亮的圓點，隱沒在終年不散的霧霾中。

　　身旁有青年情侶仰起臉沐浴著日光，一臉幸福。

　　逼仄的籠城已經完全蘇醒，一派熱鬧景象，一路上摩肩接踵。

　　路人多是唐人，也有一些高鼻深目的西方人面孔，半數人戴著簡陋的呼吸設備。

　　“借光！”

　　“論盡讓一讓！”

　　替電器店跑腿的半大小子、呆頭呆腦的仿生人、嘎吱作響的老式機器人，在馬路上來回穿梭。

　　許多面目呆滯的傻大個子（多數是戰后的進化人）從井里取水，背著帶水龍頭的大塑料箱子，走街串巷兜賣。而井邊殘垣上，赫然寫著“井水有毒，嚴禁取用”的字樣。

　　“籠城只有18個水龍頭，住著40萬人，”羅亞輝道，“水是第一稀缺的資源。”

　　頭頂三尺，林林總總的店招令人眼花繚亂，各族文字在空中紛飛，以唐文居多，一個白底紅字的招牌吸引了悟空的注意：

　　三島電腦修理店

　　唐文下面還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和族文字，整塊招牌老舊破損，像從垃圾堆里撿出來的一樣。

　　三島？悟空想起羅亞輝剛提到一個和族黑客的名字。

　　羅亞輝駐足，道：“猴哥，如果你想搞懂黑匣子，沒準可以問問里面的人。”

　　“誰？”

　　“三島公威。他是龍城黑客里最能打的，戰士里最會玩電腦的。”

　　“那走吧，進去逛逛。”悟空道。

　　羅亞輝眼神閃爍，情緒復雜，他踟躕道：“我先回旅館睡會兒，昨晚沒休息好。猴哥你忙完自己回來吧。晚上一起吃飯，剛才羅致邀請我改天吃飯，我答應了。我和他的恩怨，總得收個尾。”

　　悟空奇怪，撓頭進門，又被羅亞輝拉住，說：“別告訴三島我回龍城了。”

　　悟空進門，電腦、電器、機器、電子玩具、機甲垃圾堆滿視野，許多黑眼睛在雜物的罅隙中窺視著他。

　　悟空穿過雜七雜八的東西，發現一群唐人圍著一個坐在輪椅上的青年。

　　他戴著眼鏡，其貌不揚，頭上插著幾根導線，全身瘦得只剩皮包骨頭，軟弱無力地癱在椅子上。

　　“誰是三島公威？”悟空道。

　　癱瘓者道：“我是。你是？”

　　悟空對唐人有親切感，說：“我是孫悟空。”

　　大家都笑了。

　　悟空不動聲色，變作原形，滿室的笑聲戛然而止。

　　三秒鐘后，歡呼聲從靜默中爆發，眾人擁過來抬起來，將他高高拋起，大呼英雄。

　　三島公威也笑了，說：“猴哥，你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

　　悟空掏出了物質存儲器，隨便挑了一個黑匣子，點擊“導出實體”。

　　叮咚。

　　黑匣子從黃光中出現。

　　“破解它。”

　　“平線盒？”三島公威壓抑著興奮。

　　悟空點點頭。

　　大家湊上來看，畢竟平線盒是價值上千萬的東西，誰也沒有見過。

　　都以為是傳說之物，沒想到真的存在。

　　“誰的？”三島公威問。

　　悟空笑道：“你有本事自己看唄。”

　　把物質存儲器拋給他，一只機械臂從天花板上吊下來，笨拙但精準地接住了。

　　和族人也笑了，端詳著存儲器，拋回給悟空，道：“這個很難。世界上很多東西是破解不了的，不是每扇門都有鎖，也不是每把鎖都有鑰匙。”

　　叮咚！

　　存儲器末端黃光亮起，一根金條出現在三島公威的桌上。

　　……

　　墮天使大陸，一月河城，河濱區一幢豪宅。

　　權柱赫坐在沙發上，一口氣干完半杯威士忌，血紅色浮上臉龐。

　　貧民窟開槍的事弄得他焦頭爛額，作報告，作偽證，一團亂麻。

　　他聽說了，世界銀行一月河城分行風平浪靜。

　　金庫失竊，什么也沒丟失。

　　銀行第2、3號人物在同一夜失蹤，第1號人物還在決策行里的大小事務，但從那一夜開始，也已經好幾天沒有露面。

　　權柱赫自己的“平線”服務后續沒有任何消息，比起治安署長的位子，他更擔心的是這個。

　　“希爾.克魯姆，你神通廣大，這下看你怎么擺平！”權柱赫忿然道。

　　電視新聞正在播放WPA舉行的年度金融峰會，權柱赫伸出手掌，正準備換臺，電視畫面中的演講者讓他將嘴里的酒全噴了出來：

　　威廉.拉瑪！

　　……

　　悟空離開三島電腦修理店時，把物質存儲器留在了三島公威手中。

　　三島公威復制他的視網膜時嘖嘖稱奇，說悟空不愧是火眼金睛，其視網膜復雜程度為平生僅見。

　　天上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雨滴裹滿了空氣中的沙塵，越往下掉，越是污濁如泥水。

　　許多人摘下了呼吸器，像久旱逢甘霖的植物一般，貪婪地吸入被自然凈化過的空氣。

　　悟空看到回字形走廊（對籠城來說這就是公路了）對面，一切模糊的事物變得清晰起來，色彩極鮮明、飽和度極高的店招、霓虹燈鼓脹著他的眼球。

　　他的懷里塞滿了零錢，是用存儲器里一根金條，在世界銀行的ATM機上兌換的。

　　三島公威的五歲的小女兒三島香奈一點不怕悟空的毛臉雷公嘴，出門時悟空變身戴克，她也沒有過分驚訝，從小聽媽媽講過《西游記》故事的她，像個小男孩一樣對悟空莫名崇拜，并且相信悟空是現實存在的人物。

　　使用ATM機換錢，就是香奈教他的。

　　小香奈先把自己的奶糖放進ATM的估值倉，兌換了幾毛錢。

　　“媽媽說，糖吃多太會變成胖子。”

　　悟空這才明白，為什么籠城臟亂差，卻看不到任何有剩余價值的垃圾。

　　因為稍有價值殘留的垃圾，都可以在ATM機換成錢。

　　三島公威贏得了悟空莫大的信任感，黑客的身份并沒有使他惡形惡相，在悟空眼中，他靜如止水的表情下，藏著一顆火熱正直的心。

　　悟空花掉一點零錢，在路邊雜貨鋪買了一把傘，撐著傘慢慢踱步回“眠舍”。

　　其實他不想那么早回去，前世在八卦爐中、五行山下的經歷使他患上了幽閉恐懼癥，對膠囊旅館很排斥。

　　被音響放大無數倍的對話聲吸引了悟空，他循聲鉆進一條小巷子，瞬間發現自己置身于一片星空場景之中。

　　一男一女，身形高達四五米，在一個宇宙空間站對話。

　　悟空聽了幾句，便止不住想打瞌睡，但那女主角的顏值使他不由得止住腳步。

　　他很快發現，女主角就是在羅家小天幕中看到給羅致打電話那位。

　　清純如少女，稚氣未脫，雖然胸襟偉岸，卻令人一點都不會心生邪念。

　　“阿魯娜.奎因真是天使下凡，”一個女孩滿含醋意地說，“我終于知道我男朋友為什么那么喜歡她了。老天，我一個直女，都沒辦法不喜歡她！”

　　悟空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邊有許多人，他們都像自己一樣，撐著傘，站在各種角度觀看著這場3D全息沉浸式電影。

　　不遠處有個滿頭白發的熟悉身影，在雨傘的遮蔽下，雙眼流露出愛恨交織的神情，正是羅亞輝。

　　他的眼里噙著淚。

　　悟空把傘沿一沉，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小廣場，怕羅亞輝看到自己不好意思。

　　……

　　時間一天天過去，貧民窟槍擊案，銀行高管失蹤案，引發了網民的討論熱潮，他們制造出許多傳奇和陰謀論，一時甚囂塵上，后來也慢慢失去熱度。

　　一天半夜，克魯姆邀請權柱赫來到銀行金庫，參觀了重建的思想銀行。

　　在那里，權柱赫見到了死而復生的威廉.拉瑪，內心嚇得不輕，表面上強裝鎮定。

　　“為了杜絕這樣的事故再次發生，署長先生，”克魯姆謙遜道，“我們在一月河城、墮天使之都以及雙喜鎮，分別有一處最安全的地方，同時接受所有客戶的腦電波信號，并且加強了安保力量，還設置了自毀系統。畢竟，‘平線’技術依然存在這個秘密，一旦流出到社會，必然招致反對勢力的瘋狂報復。要知道，”他輕笑了一聲，“人類中99.9%以上的人都是‘平線’的反對者，原因很簡單……”

　　“因為他們用不起。”拉瑪行長說，掏出銀制酒殼喝了一大口。

　　東方民族的迷信使權柱赫懼怕威廉.拉瑪，整個會面都離老行長很遠。

　　事后，他回憶起會面的種種細節，覺得拉瑪身上散發出陣陣陰氣。

　　“已經造成的損失呢？”權柱赫問。

　　“哦，這個請署長先生放心，”克魯姆道，“我們已經將原來所有客戶的資料重新制作了平線終端，他們此時此刻，重新處于‘平線’技術的保護下。”

　　權柱赫道：“我想看看我的終端。”

　　他心想，像吉米.福特這樣的倒楣蛋，還沒來得及恢復生命，腦子就被孫悟空一把捏碎了。由于客戶本人已經掛了，沒有人來找克魯姆的麻煩。克魯姆的話顯然繞過了這一層。

　　JIM GREEN

　　權柱赫看到了自己的思想黑匣子，正在玻璃盒子里緩緩旋轉，心下略安。

　　克魯姆話鋒一轉：“署長先生，孫悟空手里還握著915個平線盒。這意味著，他完全可以在這世界任何一個角落，克隆出所有在世的客戶。”

　　“這個，我會想辦法。”權柱赫保持著治安署長的威嚴道，即使他早已丟失了孫悟空的行蹤，其實一點辦法都沒有。

　　“孫悟空，是個定時炸彈。”拉瑪行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