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4)圍爐夜話
積蘇的眼睛很亮,盡管此時(shí)(shí)他的眼中充滿了猶豫和忐忑,也依舊不能掩蓋他雙眸中的華彩。
這樣的眼神,從來(lái)不會(huì)(huì)藏心事。
蘇任平與他眼神甫一相接,便立馬明白了:“是因?yàn)榱杷???p> 積蘇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頭:“嗯?!?p> “她是她,你是你,你完全不必替她說(shuō)對(duì)不起的。”蘇任平本想笑著說(shuō)這些話,但不知道為什么,他此時(shí)(shí)怎么也笑不出來(lái)。
“本來(lái)應(yīng)(yīng)該是這樣,但……”積蘇咬著嘴唇,半晌才嘆了一聲,道,“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說(shuō)才好……我只是覺(jué)得……覺(jué)得我應(yīng)(yīng)該替她對(duì)你道歉……”
在什么情況下,才會(huì)(huì)讓一個(gè)(gè)人不得不代替另一個(gè)(gè)人道歉,而且不這么做,反而會(huì)(huì)讓那個(gè)(gè)代人受過(guò)的無(wú)辜者感覺(jué)心中有愧?
大約,非親昵之人,不會(huì)(huì)如此行事吧。
有種說(shuō)不出的滋味,慢慢地從蘇任平心底蔓延出來(lái),涌到口中,有點(diǎn)(diǎn)兒苦,有點(diǎn)(diǎn)兒酸。他張了張嘴,嗓子有點(diǎn)(diǎn)兒?jiǎn)?,志弮鏿咳了一下,方道:“那……行吧?!?p> “還有……”積蘇頓了頓,似乎再次積攢了些力量,才勉強(qiáng)(qiáng)張開(kāi)了口:
“我也想替我自己向你道歉。”
蘇任平苦笑道:“哪兒來(lái)這么多的道歉?”
積蘇也跟著笑了一下,卻馬上斂了起來(lái),正色道:“我曾經(jīng)(jīng)發(fā)(fā)誓,無(wú)論如何都要站在你這一邊,保護(hù)(hù)你……”
“雖然很不好意思……你的確是這么做的啊!”蘇任平忍不住道,“若不是你,我怎么可能活著從斗一場(chǎng)離開(kāi)?”
可積蘇搖搖頭,道:“直到站到斗一場(chǎng)上,我都是這么做的……或者說(shuō),直到那場(chǎng)斗一結(jié)(jié)束,我……我看起來(lái)也是這樣,但是,但是我自己知道,不是那樣?!?p> 積蘇很少一口氣說(shuō)這么多話,一時(shí)(shí)間竟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薄薄的臉皮漲紅了,簡(jiǎn)直要滴出血來(lái):“跟凌霜打到后來(lái),我……我心里有了猶豫……我想保護(hù)(hù)你,但是也不想傷害她……甚至有那么一個(gè)(gè)瞬間,我甚至希望我……希望我根本沒(méi)有出現(xiàn)(xiàn)在斗一場(chǎng)上……我,我是不是已經(jīng)(jīng)背叛了你……我不該……”
“積蘇!”蘇任平輕聲卻又堅(jiān)(jiān)決地打斷了積蘇。他必須要打斷他,不然,積蘇馬上就會(huì)(huì)把自己淹沒(méi)在語(yǔ)無(wú)倫次手足無(wú)措的混亂之海中。
蘇任平深深吸口氣,道:“積蘇,你沒(méi)有做錯(cuò)(cuò)什么,根本不需要跟我道歉?!?p> “可是我……”
“積蘇,那是你的情感,自然而然的,由心而發(fā)(fā)的,屬于一個(gè)(gè)活生生的人的自然情感,沒(méi)什么好抱歉的?!闭f(shuō)著,蘇任平伸出手去,握住積蘇的手放到了他自己的胸口上,道:
“你感受你自己的心,靜靜聽(tīng)聽(tīng)自己心的聲音。就隨著自己的心去做事,沒(méi)什么好猶豫好困惑的。”
蘇任平放開(kāi)了手,積蘇卻依然緊緊地捂著自己的心口。良久,少年才遲疑地開(kāi)口說(shuō)話,聲音仿佛從遙遠(yuǎn)(yuǎn)的地方飄來(lái):“真……真的嗎?我真的可以……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真的可以?!碧K任平看著積蘇的眼睛回答道。
“那我……”積蘇目光閃爍不定,片刻后,仍是搖搖頭,道,“算了,以后再說(shuō)。”
“想說(shuō)什么就說(shuō),想做什么就做,干嘛等以后?”蘇任平微笑道,“現(xiàn)(xiàn)在想到了,就現(xiàn)(xiàn)在做?!?p> “我……”積蘇低頭咬著嘴唇,似乎很是下了決心,方抬起頭,道:
“蘇任平,我想跟你請(qǐng)個(gè)(gè)假……請(qǐng)個(gè)(gè)長(zhǎng)假?!?p> “?。俊碧K任平一愣。
積蘇忙道:“要是不方便就算了?!?p> “不不,不是,請(qǐng)假?zèng)]問(wèn)題,我只是沒(méi)想到……”蘇任平想到了無(wú)數(shù)(shù)可能,卻怎么也沒(méi)想到積蘇會(huì)(huì)請(qǐng)假。畢竟,積蘇已經(jīng)(jīng)沒(méi)有家了,除了蘇任平這里,他還能去哪兒?
反正已經(jīng)(jīng)張開(kāi)了口,積蘇干脆把話說(shuō)明白了:“我想去找找凌霜?!?p> 蘇任平登時(shí)(shí)了然。
斗一結(jié)(jié)束后,凌霜便不知所蹤,據(jù)(jù)青嵐所說(shuō),這凌霜消失的非常徹底,任宗主宗相派了無(wú)數(shù)(shù)親信得力的去尋,竟是一點(diǎn)(diǎn)兒蹤跡都沒(méi)尋到。
人們都道凌霜把差事辦砸了,怕被追責(zé)(zé),才不得已隱姓埋名??商K任平卻知道不是。他雖然和凌霜打交道不多,但是那姑娘鐵了心要報(bào)(bào)仇的架勢(shì),他可是太有領(lǐng)(lǐng)教了。所以,蘇任平一直感覺(jué),凌霜是因?yàn)閳?bào)仇失敗,無(wú)法面對(duì)自己的內(nèi)(nèi)心,滿懷愧疚才黯然離去的。
蘇任平原本有一個(gè)(gè)地方想不通:凌霜為何會(huì)(huì)放棄報(bào)(bào)仇?他蘇醒后才聽(tīng)說(shuō),在最后的關(guān)(guān)頭,是凌霜自己主動(dòng)(dòng)認(rèn)(rèn)輸才算了解了斗一的終局??墒?,對(duì)于一個(gè)(gè)鐵了心要報(bào)(bào)仇的人來(lái)說(shuō),為什么會(huì)(huì)突然態(tài)(tài)度來(lái)了個(gè)(gè)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zhuǎn)彎?
直到今天見(jiàn)到積蘇,蘇任平才算恍然大悟。
大轉(zhuǎn)(zhuǎn)彎猛掉頭的,不只是凌霜一個(gè)(gè)人啊。
積蘇卻不知道蘇任平已然想明白了其間關(guān)(guān)節(jié)(jié),只道他仍在猶豫,便又解釋道:“凌霜如今家里也沒(méi)什么人了,她又受了傷……我實(shí)(shí)在是放心不下她……蘇任平,我盡量早回來(lái),少耽誤店里的生意……”
“沒(méi)關(guān)(guān)系,你想去多久就去多久,反正我也要養(yǎng)(yǎng)傷,美食店暫時(shí)(shí)歇業(yè)(yè)?!碧K任平道,“而且,美食店這里,就是你的家,家的大門隨時(shí)(shí)開(kāi)著,你什么時(shí)(shí)候想回來(lái),就什么時(shí)(shí)候回來(lái)。”
積蘇低了頭,輕輕飄出一聲:“謝謝……”
“謝什么,都說(shuō)了你別總這么客氣?!碧K任平說(shuō)著,轉(zhuǎn)(zhuǎn)身走到暖爐跟前,取鉤子撥弄著炭火:“準(zhǔn)(zhǔn)備什么時(shí)(shí)候走?”
“要是蘇任平這里沒(méi)有別的事,我想明天就出發(fā)(fā)。”積蘇道。
“既是這樣,今晚就別走了,我們一起吃個(gè)(gè)飯?!碧K任平放下鐵鉤,回身笑道:“我們吃火鍋怎么樣?”
要說(shuō)快手又好味的飲食,非火鍋莫屬。
而且在大雪夜里,守著熱騰騰、香噴噴的一鍋,圍爐夜話,實(shí)(shí)乃人生愜意之事啊。
所以當(dāng)(dāng)鍋?zhàn)永锏臏珶_(kāi)后,噗嚕噗嚕吐著歡快的泡泡時(shí)(shí),就連總是心事重重的積蘇,似乎都被這熱力烘的活潑了許多。
積蘇臉蛋紅撲撲的,眉眼間含著些若有若無(wú)的笑意,叫人看了,只覺(jué)得朗月的清輝灑了他一身,有一種清爽而透徹的歡喜。
這才是少年人該有的明媚嘛。
蘇任平強(qiáng)(qiáng)迫自己垂下眼睛,瞧著鍋里浮沉的菜肉,道:“應(yīng)(yīng)該可以吃了……”說(shuō)著,他舉筷瞄準(zhǔn)(zhǔn),精準(zhǔn)(zhǔn)出擊,一筷子夾住兩三片野豬肉片,放到積蘇面前的小碟子里。
“來(lái),先吃肉,再吃菜。”蘇任平收回筷子,將兩只小碗往積蘇面前推了推,“兩種蘸料,喜歡哪個(gè)(gè),就蘸哪個(gè)(gè)。”

吃碗大鍋粥
小雪,一粒粒的打在臉上,輕微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