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年,大戰(zhàn)(zhàn)在即,秦唯的哥哥秦志通過征兵入了顏將軍的麾下,跟著眾將士南下退敵。
秦唯想跟隨哥哥一起參軍,上陣殺敵。可軍隊(duì)有明令,不收女兵。再三思慮下,秦唯只好瞞著父母,女扮男裝,通過了招兵,偷偷潛進(jìn)了軍營(yíng)里。
不料,在大軍出發(fā)(fā)的前一天,秦唯還是被識(shí)破了,顏將軍派人將她送回了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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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說來也怪我們,那日,我們看見她被一個(gè)士兵送回來,心里是嚇了一大跳啊。后來知道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我們就狠狠地說了她。”秦父神情中帶著深深的懊悔。
他往女兒的方向看了看,心疼道:“是我們說得太重了啊,怪我們,怪我們——可是,軍營(yíng)是什么地方,怎么能由著她那樣胡來?”
語罷,只剩嘆息,沒有人再說話。
宋瑯擔(dān)心地看向顏梧。
方才他就注意到,越聽下去,顏梧的臉色就越不好。
這件事,竟發(fā)(fā)生在他的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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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梧心里也不好受。
他知道這件事。
當(dāng)初行軍前一天,確實(shí)有人向他稟告,軍營(yíng)里征兵混進(jìn)來一個(gè)女兵。
一石激起千層浪,軍營(yíng)里很快就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戰(zhàn)(zhàn)事在即,顏梧忙著與諸將籌劃軍中事宜,便讓石副將點(diǎn)了一個(gè)兵,把人安全送回去。
顏梧偏頭看了看樹下靜坐的秦唯。
是哪個(gè)環(huán)(huán)節(jié)(jié)出了差錯(cu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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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瑯深吸一口氣,直起身子問道:“秦姑娘從軍營(yíng)里回來后,可還接觸過什么人?”
秦父一聽,情緒更為激動(dòng):“不,不,第二日,她又走了。”
“什么?”宋瑯和顏梧同時(shí)發(fā)(fā)問。
“又去了軍營(yíng)?”顏梧的手握著矮桌的桌腳,指尖泛白。
顏梧后來可就沒再聽過其他關(guān)(guān)于秦唯的消息了。
難不成,他手底下,有人悄悄給秦唯開了“門”。
人,在他顏梧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
宋瑯知道,他很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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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只是有人說,看見她出了城門。”秦父道。
秦母哭紅了眼睛:“她自小就要強(qiáng),也說過想要從軍……如果我們當(dāng)初跟她好好說,她說不定就不會(huì)、不會(huì)跑出去了。”
鄰里都想驅(qū)(qū)逐他們的女兒,讓他們骨肉相離,所以兩個(gè)年近半百的人啊,裝出兇神惡煞的樣子,來一次轟走一次;如今,有人肯持著平常心,聽他們作為一對(duì)平凡父母的苦、痛、悔,看到他們最柔軟的地方——
自己的眼淚倒是怎么也止不住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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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出城……”顏梧喃喃道。
宋瑯也垂下眼眸。
事情好像變得復(fù)(fù)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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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gè)時(shí)辰后,二人出現(xiàn)(xiàn)在栗子巷口。
顏梧回望這條曲曲繞繞、人來人往的小巷子,久久不言。
宋瑯也跟著回頭。
“事情不簡(jiǎn)單。”宋瑯道。
“這里就像一個(gè)網(wǎng)(wǎng)。”顏梧長(zhǎng)呼一口氣。
宋瑯挑眉,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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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府外早已有人在等候他們。
“伯爺,宋公子。”來人恭敬道。
此次來迎接他們的是曹府的大管家。
這次輪到顏梧挑眉了:“改稱呼了啊。”
管家賠笑道:“之前不識(shí)北成伯,還望伯爺恕罪。”
“小事小事,進(jìn)去吧。”顏梧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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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jìn)到曹府,剛過了正堂,便聽到陣陣吵鬧聲。
“這是……”顏梧遲疑道。
大管家眉間也染上愁緒:“是夫人。”
曹夫人又犯病了。
“我家主子在里面陪著夫人,不能出門迎接,還望兩位不要怪罪。”大管家賠罪道。
“無妨,我們倆沒那么講究,是吧?”顏梧回頭拋給宋瑯一個(gè)眼神。
宋瑯朝管家頷首,道:“貴府夫人這幾日也這樣嗎?”
管家搖搖頭道:“說來也巧,就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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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了不認(rèn)識(shí)你,快放我離開這兒!”一道尖細(xì)的女聲從眼前的院子里傳出來,帶著支離破碎的哭咽和哀求。
“卿禾……”是曹云崢的聲音。
“別叫我,我不是!”
……
顏梧仍記得上次來見曹夫人時(shí)的情景,她通身一副婉約端美的氣質(zhì)(zhì),嗓音也是溫柔極了。
今日……
顏梧和宋瑯不約而同地停在院外。
院內(nèi)(nèi)二人還在“爭(zhēng)吵”。
一道墻,兩個(g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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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管家招呼了一個(gè)守院的丫鬟進(jìn)去通報(bào)。
沒一會(huì)兒,曹云崢步履匆匆地趕過來,眼下一片青黑,滿臉倦色,連胡茬也隱隱有些冒出來的跡象。
他好像突然老了好幾歲。
“……拜托二位了。”曹云崢頹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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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nèi)(nèi)一片狼藉。
曹夫人大約是砸了好幾個(gè)花瓶,地上都是碎瓷片,幾乎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她雙臂抱膝、瑟縮著身子躲在美人榻下;發(fā)(fā)間的珠釵被晃掉了不少,發(fā)(fā)絲散落下來,滿臉的淚痕。
“出去……”曹夫人掩面落淚,許是因?yàn)樽屚餿絲匆娏慫罾仟N的樣子使她心覺難堪。
管家和下人早已被曹云崢屏退了,屋子里就只剩下他們四個(gè)。
“卿禾,這是我前幾日與你說過的,給你看診的大夫。”曹云崢語調(diào)(diào)輕緩,近呼哄著道。
曹夫人揩淚的手頓住了。
場(chǎng)面一時(shí)安靜得詭異,顏梧與宋瑯也不好插話。
“大夫……”曹夫人放下掩面的手,打量著他們二人,搖搖晃晃地掙扎著站起身。
曹云崢擔(dān)心她要跌了,趕緊上前扶住她。
她推不開來人,也就只能任由他扶著。
“大夫,救救我,帶我離開這兒”顧不得體面,曹夫人啜泣著懇求面前的二人。
曹夫人身形本就瘦小,現(xiàn)(xiàn)又面色蒼白,好像隨時(shí)要昏過去。
“我要回家……”她仍在喃喃。
“卿禾……”曹云崢紅了眼眶,聲音都在顫抖。
這是他同床共枕、舉案齊眉的發(fā)(fā)妻。
他該有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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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瑯面露不忍。
顏梧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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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她搖頭道。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大約是在抵抗“卿禾”這個(gè)稱呼。
“……卿禾!”
顏梧還沒來得及細(xì)想,便聽到一聲夾雜著毫不掩飾的驚慌的低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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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自己不是卿禾,一心想要逃離這里。”曹云崢頓了頓,接著道:“我以為是她要恢復(fù)(fù)記憶了,便順著她的意,問她是否記得自己的姓名;離開這里,要去哪……”
“結(jié)(jié)果,她竟全然不知,性情忽然變得很暴躁,時(shí)常哭喊著說頭疼。”曹云崢再難掩眸中傷痛。
曹云崢望向室內(nèi)(nèi),像是透過中間的層層屏障,望著昏睡中的夫人的面龐。
“她這樣,我怎么安心放她離開。”曹云崢像是夢(mèng)中囈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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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夫人以前也有過這樣的癥狀嗎?”宋瑯問道。
“不曾。”曹云崢道。
……
三人正談著話,屋外又傳來一陣急促的“噠噠噠”的腳步聲。
“不許欺負(fù)我娘親!”小小人兒沖進(jìn)會(huì)客廳,兇巴巴地叫喊道。
像只張牙舞爪的小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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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兒,不得無禮。”曹云崢輕喝。
“你們,你們……”面對(duì)父親的呵斥,小家伙氣勢(shì)漸弱。
“這兩位都是爹爹的朋友,也是來為你娘親看診的大夫,不會(huì)有人欺負(fù)你娘親。”曹云崢把孩子拉到身旁,慢慢跟他解釋道。
“小家伙,不認(rèn)識(shí)我啦?”顏梧朝他擠眉弄眼道。
他們上次也是見了面的。
曹如卿看了看爹爹,又看了看二人,眼珠子滴溜溜地轉(zhuǎn)(zhuǎn),不知在打什么算盤。
過了半晌,曹如卿掙開了父親的懷抱,向顏梧和宋瑯作了一揖,當(dāng)是給二人的賠罪。
“噗。”顏梧繃不住了,笑道:“半大點(diǎn)孩子,正經(jīng)(jīng)得跟個(gè)小老頭似的。”
宋瑯也笑了:“像你還得了。”
此話一出,二人都愣住了。
……
顏梧直直地盯著自己茶杯中舒展的茶葉。
茶水倒映出顏梧自己緊繃的臉。
他在控制自己,不去看宋瑯。
可余光有自己的想法——宋瑯喝了口茶水。
下意識(shí)的,顏梧也學(xué)(xué)著宋瑯,喝了一口茶。
二人各懷鬼胎,聽著另外兩人的對(duì)話——
“下學(xué)(xué)了?”
“嗯。”
“給,你最愛吃的茯苓糕。”
……
“怎么不吃?”
“娘親也愛吃,卿兒要留給娘親吃!”
“……好孩子,你吃吧,娘親那有。”
“不。”
“唉……好好好,留給娘親,那——卿兒去看看娘親睡醒了沒,睡醒了,就陪她說說話。”
“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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