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這樣安慰自己,我還是發著抖逃走了。
不知道逃了多遠,原來想要回到奈落,卻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便來到了一個和高樓大廈不太一樣的地方。這里很多房子是木頭建的,應該是個村莊。中間是廣場,可以容納幾千人,可這兒總愛下雨,下個不停,我不太喜歡這種感覺,但這里的人類還算有趣,不像以前那些總是行色匆匆,板著張臉。
我在這兒躲了很久。
一天,我正在一個人類家里的陽臺上曬著久違的太陽,冬天了,人們都喜歡縮在家里。
廣場上有兩個小孩,我正躺在椅子上小憩,一陣嘈雜的聲音把我吵醒了,睜開眼看,廣場上竟擠滿了人,大概兩之千人的樣子。我站起身,正想瞧瞧發生了什么,突然廣場上傳來聲巨響,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人群由一片沉默陡然沸騰起來。
我認得這個聲音,是槍聲,是動物園外打死老虎的聲音。
來不及回憶更多,槍聲、笑聲、叫聲、哀嚎聲玻璃碎裂的聲音已經襲來,好多好多。
等我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抱著頭抬眼時,看見的已滿是殘骸了。從陽臺一躍而下,只覺寒冷,目光所及之處,鮮血幾乎淌成了一片湖泊。方才架著槍的人正大肆交談著,在血泊中自如地行走,粗暴地搬動地上的尸體。他們經過我的身邊時帶起了一陣令我頭暈的腥味。
我動彈不得,怎么也邁不開步伐。我無法安心地立足于任何一個生靈的鮮血上,這是我總會痛苦不堪的原因。那些哀嚎回蕩在我的腦海內。
他們剛剛隨意踢開的那個尸體,是我寄居的這個人家里,最小的孩子。還只有5歲,總愛躲在柜子里嚇唬爺爺奶奶。那個被他們踩在腳下,面部朝下的尸體,是隔壁愛聽音樂的老爺爺,他很愛和小孩子們一起玩。那個手里抱著嬰兒、身材微胖的女人,才分娩不到半個月,她的丈夫像寶貝一樣每天圍著她轉。那個面色寧靜、雙手作祈禱狀的男人,是鎮子里的神父,大家平時都很敬重他。
還有那些,那些,那些……
冰冷的雪花劃過我的身體,我才抬頭一望,天上飄滿了雪。
陽光透過層層雪霧,落在了我的身上——冰冷刺骨。
不知在地上蹲了多久,好像我的雙腿都要融進這雪地里了。我聽到鞋踩著冰雪的聲音,再抬眼時,就是小鬼正向我走來。
他背光而行,陽光在他身后晃個不停,讓我不禁瞇了眼。他好像又長大了許多,個子也長了很多,頭發也長了很多,亂糟糟的。說起來,是有一陣子沒有揉過他的頭了,現在長高了倒不那么容易摸到了。
我站起身,沖他笑了笑。他的眉眼也彎了彎,隨后卻神色茫然地呆在原地一瞬。
我轉開眼不再看他。周圍的一切都是一片白茫茫,湖泊般的血跡也已被雪覆蓋。
是我最喜歡的白色,因為它能反射無限光亮。
現在,它的下面覆蓋著那些鮮活的生命,潔白,靜默。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如此病態如此可怕,面對鮮血竟變得這樣默然,好像他們與我毫不關。
可是,可是我們又有什么關系呢?可是我到底又是什么呢?可是我該做什么呢?可是我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