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九年六月三十。

　　夏末的天色暗下來之后，四處靜得連風(fēng)都沒有，輕薄的紗帳緩緩垂下，昏黃的燭光照著，周遭的景色都有些模糊。

　　“娘娘自打結(jié)了禁足，皇上來看望之后，內(nèi)務(wù)府那些人又來巴結(jié)了，這不，娘娘還沒吩咐，這幾日便天天送來新鮮水果。”靈雲(yún)為我點(diǎn)亮一盞燭火，又蓋上玫瑰紫燈罩，滿臉鄙夷。

　　案幾上有個翠鈿綴云母紫玉大果盤，里頭擺放了枇杷、桃子、芒果、桑葚、荔枝、楊梅、龍眼、杏子、李子、葡萄，各種各樣，五顏六色。

　　我用玉滾輪按摩臉部，淡淡道：“桑葚是這幾天新成熟的，待會兒用丹參汁和著百花蜜釀了，酸酸甜甜的，清心解暑。”

　　空氣中有一些盛放到極致的植物才有的潑辣肆意的甜香，充滿了即將要過去的夏季的那種甘烈恣意，那是夏季遺留在宮殿紅墻翠瓦深處的陽光。

　　過些時候婉言來了，她并不多話，溫軟的小手摸著我的臉，有柔軟的觸感，似乎能撫平一切憂傷。

　　我欣慰道：“婉言，有你在，額娘高興多了。”

　　看著云舒云卷，偶爾一兩聲蛙鳴，反而顯得延禧宮更靜了，端寧嚷嚷著好餓，小廚房早已備下了晚膳，主食是玫瑰花粥，另有六葷六素：清湯蝦丸、胭脂鵝脯、云片鴿蛋、木瓜豬蹄、淡菜酥腰、核桃銀耳蒸乳鴿、椰子黃豆?fàn)F無花果、雞汁拌茄子、什錦豌豆、芝麻蒜薹、蜂蜜胡蘿卜、麻醬菠菜。

　　其他倒也罷了，粉嫩的蝦丸輕輕地綴在湯中，在雞肉絲與紫菜的陪襯下，顯得精神飽滿，在唇齒咀嚼間，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馬蹄絲毫不失清脆的口感。

　　寂然飯畢，翻看了太皇太后給的兩本書籍，想起還沒做完的擂茶，我遣開眾人坐在木凳子上，用雙腿夾住陶制的擂缽，抓一把綠茶放入缽內(nèi)，握一根半米長的擂棍，頻頻舂搗與旋轉(zhuǎn)。

　　邊擂邊不斷地給擂缽內(nèi)添加大米、花生、芝麻、綠豆、生姜、山蒼子、香草、黃花、香樹葉、牽藤草，待缽中的東西搗成粉末狀，茶便擂好了。

　　然后用撈瓢篩濾擂過的茶投入銅壺，加水煮沸，滿堂飄香。

　　品擂茶，其味格外濃郁綿長，據(jù)說擂茶有解毒的功效，既可作食用又可作藥用，既可解渴又可充饑。

　　彼日做的正是桃江擂茶，喝此茶還有擺碟子的習(xí)慣，八仙桌上擺八個碟子，枯香的殼花生、焦香的油炸紅薯片、滾壯的番瓜子、香酥的巧果片、紫色的洋窩，等等八種小點(diǎn)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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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十九年七月初三。

　　初秋的陽光很好，秋風(fēng)吹過滿院枝葉漱然有聲，帶著輕薄的花香，與暑味重疊縱橫，一室內(nèi)皆是清通敞亮。

　　我在窗臺看著庭院里的白玉蘭凝了一樹，半響之后，有熟悉的氣味飄來，果然看見玄燁穿著家常的明黃色團(tuán)龍長袍徐徐步入，面容愈來愈清晰，漸漸與心中所思的模樣密密重合，不知怎的，心下便生了一重酸澀之意。

　　彼時我身著月白色繡藍(lán)色花樹紗質(zhì)旗裝，頭上只插戴兩支檀木簪子，為紅檀木與綠檀木，再無其他，清淡之余更是楚楚。

　　千嬅端來兩盞茶水，我喝一口，抿了抿唇角：“你往這里頭擱了什么，怎的這樣甜？”

　　她笑得合不攏嘴：“是尋常的蒙山黃芽，左不過娘娘心里甜，故而茶水入口都變甜了。”

　　我手持天藍(lán)緙絲繡牡丹彩蝶檀木柄團(tuán)扇，徐徐撲著風(fēng)，道：“聽聞晨貴人昨日半夜生了七阿哥，一直昏睡著，你可去看望了？”

　　玄燁面露喜色，顯然十分高興，道：“方才去過了，孩子是早產(chǎn)，故而瘦弱些，今后還得仔細(xì)養(yǎng)育才好。”

　　透過淺紫色冰綃窗紗，瞧見千嬅正帶著幾個小宮女正在翻曬內(nèi)務(wù)府新送來的凝霞緞，攪得那影子里細(xì)細(xì)碎碎的彩蝶飛躍閃動，光影離合，仿佛要凝住這夏天最后的天影時光。

　　“我知道你絕不是不祥之物，命中沒帶煞星，是那些個小人做的惡事，姚添德承認(rèn)是誣陷，愿意擔(dān)起全責(zé)，他已經(jīng)被我降了官職，發(fā)落到小地方去了，只是臨走前都奄奄一息了，還不肯供出背后指使之人，著實(shí)倔犟。”玄燁拉著我的手，從懷里掏出一串菩提十八子手釧，“這無患子手釧你要日日帶著。”

　　我并不仔細(xì)瞧自己掌中的手釧，只知心里感動，握緊他的手，道：“無患子也叫菩提子，乃佛家之物，你是希望我無憂無患。”

　　玄燁緊緊擁著我，我低眉看著他穿著的云頭靴，通體藍(lán)色漳絨，靴口鑲石青色重瓣蓮織金緞邊，以晶瑩米珠與鮮紅珊瑚釘綴萬字不到頭的圖案，靴頭遍繡祥云暗紋，雅致華貴，工藝精美。

　　午膳時分我與玄燁喝了兩杯杜康酒，小廚房備下紫薯高粱粥，還有時新的菜肴，六葷六素：天麻鯽魚湯、鹽焗雞、黑豆?fàn)F豬尾、肉桂燉雞肝、干蒸陳皮鴨、珍珠魚丸、橄欖菜四季豆、梅菜蒸冬瓜、酸甜猴頭菇、白灼秋葵、香椿豆腐、三色素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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