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你在深淵邊緣。”
“什么意思?你是誰?”
“對他者來說,我是你;對你來說,我是你的一部分。”
“我不是要回家了嗎?什么深淵?K反悔了?”
“他者不是深淵,深淵誕生于自我;我曾拯救你,亦希望你不會遺忘我。”
“什么……”
剛想繼續(xù)追問,王青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口渴感,此外,他的鼻腔也因長時間缺乏水分,干燥到有一絲絲疼痛。
“呼哈,呼哈,啊……”王青突然從床上板起來,他用力睜開被糊住的眼睛,燈光昏黃,他適應(yīng)后,開始觀察眼前的環(huán)境。
這是一間地下室,墻壁很老,由于嚴重的返潮,白色的墻漆大部分起了皮,空氣中傳來下水道的異味。
王青感到輕微的頭痛,他轉(zhuǎn)了轉(zhuǎn)自己的脖子,發(fā)現(xiàn)自己正坐在一張老式醫(yī)療床上,一動身體,下方的床便傳來吱呀作響的聲音。床上的棉被和褥子都因長時間處在濕度大的環(huán)境中,黏糊糊。
這種不舒適讓王青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正光著身子。
他揭開棉絮已經(jīng)有些漏了的被子,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光溜溜的身體完好無損。就在數(shù)個小時前,他還清晰地記得自己飛出去的一瞬間,聽到了大腿折斷的聲音,而現(xiàn)在……
王青的手順著自己右側(cè)的腹股溝向下,他的皮膚緊實、有彈性、光滑。這具軀體看起來比出事前還要有活力,發(fā)生了什么?
就他思考時,地下室右側(cè)門外的走廊傳來靴子落在地面的沉悶聲響。房間內(nèi)的王青立馬警覺起來,他盯著房門,額頭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出絲絲晶瑩。
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在接近門口時卻停了下來。
整個房間變得很安靜,除了墻后水滴在管道的脆響,王青聽不見任何聲音,沉默填滿了眼前的斗室。空氣粘稠,呼吸也跟著遲滯。
門一下開了,一人大邁步進來,并不看王青,隨手關(guān)上身后的門。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支送到嘴里點了起來。
王青看著這人,他身穿一件軍綠色飛行員風(fēng)衣,里頭是一件暗黃色高領(lǐng)針織衫;黑發(fā),滿頭的臟辮末端被染成了棕黃色,像晾干的拖把般隨意地垂下。
他的身形很魁梧,臉的輪廓硬朗,腳上是一雙黑色的軍靴,鞋帶沒有系好,有一根長長的拖在地上。
王青正欲開口,高個男子搶先了。
他猛吸了口煙,將還剩小半截的煙頭扔在地上踩了兩腳,一邊吐著白霧一邊說:“哥們手藝可以吧,硬是把你這散裝胳膊腿兒一針一線縫回來了。”
“你是誰?”王青的下身仍然蓋著被子,他把一只手放在自己大腿上,看著自己的身體說:“我身上沒有縫合的痕跡,這種技術(shù)我只聽說過,從來沒見過。”
“你這不是見到了嗎?”拖把頭笑了笑,向前走到了床邊。“我姓韓,單名一個烈字,剛烈的烈。”
“樓上是我的診所,我呢,副業(yè)是做點割雙眼皮、開眼角、植入假體、抽脂之類的活計。”韓烈說罷很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了床尾,王青只得把自己的腿蜷縮起來。
“主業(yè)呢?做什么?”
韓烈轉(zhuǎn)過頭來,對著王青笑了笑。他的臉有點長,鼻梁挺拔,兩個眼睛深陷,眉毛很濃,上嘴唇留有胡子,一口牙齒非常整齊白潔,笑起來挺陽光。
“殺人。”韓烈將頭湊近,故意壓低了聲音。講完后立馬又將身子收回去,拿出煙盒,看起來準備再吸一支。
“殺人?那怎么把我給救活了,你這工作做得不怎么樣。”王青索性把被子掀開,赤腳站在地下室的水泥地面上,讓全身的皮膚都暴露在空氣中,雖然地下室很陰冷,他卻覺得自己的狀態(tài)前所未有的好。
韓烈坐在床上,看著自己眼前的這個赤裸的男子,抽了口煙說:“殺人和救人其實很接近,一個人懂得救人,殺起人來自然很順手;一個人擅長殺人,想要救人也會有很多辦法。”
“別廢話了,現(xiàn)在是幾點?我要回家,你得給我套衣服。”王青轉(zhuǎn)過身。直面坐在床上的韓烈。
韓烈故意用眼睛在王青的襠部掃了幾圈,然后抬起頭,用若無其事的眼光看著王青說:“怎么一下急了?衣服我有,跟我來,時間你一會兒到了上面自己看吧。”
韓烈的診所規(guī)模不大,在雄州市LC區(qū)的一個小二樓中。這樓夾在兩個老社區(qū)中間,建筑的外表面很舊,一層門口掛著個牌匾“更好醫(yī)美”。
韓烈坐在診所一樓的會客區(qū)——也就是兩個破沙發(fā)和一個小方桌。他靠在沙發(fā)上,翹著二郎腿,端詳著站在自己面前,穿著一身不合身運動裝的王青。
“六點四十九分,我等于是一夜未歸。”看完一樓掛著的表后,王青的眉頭緊鎖,他一想到回家后要面對的事情,心里便很難舒暢起來。
“你在想啥,我能看出來。你們拖家?guī)Э诘闹心耆硕歼@樣。整天悶悶不樂,也不敢表現(xiàn)出來,一回家就對著自己婆娘發(fā)火。”韓烈的表情帶著幾分戲謔。
“有水嗎?”強烈的口渴讓王青實在忍不住發(fā)問。
韓烈從沙發(fā)上起身,大步流星,走到了隔壁的房間,片刻后拿著一個紅色馬克杯走了回來,杯身有連鎖超市的標志。
王青接過馬克杯,用嘴唇試了下水溫,不燙。接著就仰頭一飲而盡。
用手背擦了擦嘴后,王青轉(zhuǎn)身看著再次坐回沙發(fā)中的韓烈,說道:“K說過,組織成員盡量不見面,你好像不在乎?”
“我也不想見你啊,你以為你很迷人是嗎?剛才還光著屁股走來走去。”韓烈的話帶著幾分打趣的笑意。“如果你也不喜歡我,那就更糟糕了,因為我倆以后會經(jīng)常見面。”
“以后你是負責(zé)和我對接的人嗎?博士呢?”說話時王青面無表情。
“哎喲喲,看不出來啊。”韓烈上半身向后靠,用很夸張的語氣說:“剛從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睜眼就要找小姑娘,您這精力屬實可以,可以。”
“我們能好好交流嗎?她是救了我的人,在夜城也幫了我不少忙,我只是……”
“打住,她我根本沒見過,你有本事自己聯(lián)系去吧。”韓烈雙手撐著沙發(fā),一下站了起來。“王青,我不知道你現(xiàn)在怎么想的,我也不在乎。上級給我的命令是,以后我負責(zé)做你的接頭人。傳達任務(wù),以及協(xié)助你完成任務(wù)是我的事,其他我一概不管。”
“任務(wù),具體是做什么?”
“很多種類,總的來說,給赫拉找麻煩。”韓烈臉上又浮現(xiàn)出散漫的笑容。
“我……算了,之后再找你吧。我現(xiàn)在要回家了。”
“我送你,你現(xiàn)在一毛錢沒有,自己回去不方便。”韓烈說著向門外走去,示意王青跟著自己。
韓烈開著一輛老式越野車,改裝過,但并不張揚。他開車的技術(shù)非常嫻熟,全程沒有超速,穩(wěn)穩(wěn)地駛過雄州的各個街道。
王青坐在副駕駛座上,看著車窗外快速后退的景象,眼神有些呆滯。雄州的冬天亮得晚,此刻天剛有些泛白的意思。街邊的路沿石打了層薄薄的霜,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匆匆行走,街角賣早點的小販已經(jīng)把推車放好,吆喝起來。
隨著街景越來越熟悉,在路過老程的超市時,王青喊了句:“停下。”
韓烈沒有馬上剎車,他先減速,隨后很平穩(wěn)地把車停了下來。
“沒到呢吧,怎么了?”韓烈轉(zhuǎn)頭問。
“我就在這下。”王青開了車門,準備下車。“我之后怎么找你?留個電話給我嗎?”
“別打電話,你應(yīng)該記得路,直接來診所找我,任何時間都可以。”韓烈說完,一腳油門,掉頭走了。越野車快速駛向遠方,幾秒后消失在王青視野中。
王青走向老程的超市,此時超市還沒開門,卷簾門緊閉著。他走到門前,似乎想要做什么,但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他停頓了幾秒后,轉(zhuǎn)身離開超市,向自家小區(qū)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