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一道鞭影狠狠落在黑鷹身上，持鞭的陸清舟臉上泛著興奮的潮紅，一邊抽打一邊污言穢語不斷，羞辱著一聲不吭的黑鷹。

　　時光如白駒過隙，此時離張量初入煉器監已過了一個月了，今日清晨，總管此地的陸清舟便帶著人逐室收繳定額，也就是兩套九轉法器。

　　這煉器監二十七個外門修士，二十六個都完成了每月定額，唯獨那黑鷹又一次交了白卷，于是昔日場景重演，陸老爺熟練地將黑鷹捆住吊起，開始了每個月的保留節目。

　　圍觀的人群中，一個圓盤大臉的胖子看夠了熱鬧，便退了回來，找到了正和小乙攀談著的張量，操著一副大嗓門大大咧咧地插話道：“老弟啊，你倒是個有本事的，第一個月來竟然就能交齊兩套法器，真叫老哥哥我佩服！”

　　還不等張量開口，小乙已是笑著說道：“他有什么可佩服的，你也不看看是誰教的啦？”

　　胖子也笑：“是是是，誰不知道你“啦啦啦”本事最大，我看啊，以后大家伙就喊你啦神算了！”

　　小乙撫掌樂道：“那感情甚好，就這般說定了啊，誰也不許賴啦！”

　　言罷三人對視一眼，一齊大笑。

　　原來這小乙說話有個口癖，最喜歡在一句話結尾時加個“啦”字，又素來一幅嬉皮笑臉模樣，久而久之，便得了個綽號喚作“啦啦啦”。

　　笑罷之后，那胖子顛了顛手上腰牌，豪氣道：“這個月的貢獻點估計已經到賬了，今晚我做東，一起去山下如意樓樂上一樂，你倆可都要來?。　?p>　　“都去都去，李哥做東，誰敢不給面子，這次定要把你吃個精窮！”張量也是笑著打趣道。

　　李哥聞言很是滿意，拍了拍自己圓滾滾的肚皮道：“好！就怕你不來！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今晚不見不散！”

　　這胖子名叫李博聞，在這煉器監資歷最老，為人又是個豪爽大方的，因而甚得眾人尊重，都喊他一聲李哥。

　　等到李哥走后，張量重又拾起之前的話題，問道：“小乙哥，我聽說這煉器監里就屬你人緣最好，和誰都說得上話，此言可當真??？”

　　小乙也不作答，只矜持地點點頭以作回復，殊不知張量等的就是這個，立馬就接上前言問道：“那你可知道中庭那只黑鷹具體是何來歷？”

　　這個問題倒是難住了小乙，他干咳兩聲道：“那個黑鷹是個死倔的，別說是我們了，便是和其他妖修都從無一語相陪，邊個知道他從哪里來啦？”

　　張量并不死心，又問道：“按說這煉器監的活又不難，小乙哥你也說了，不過是按部就班四個字，怎生這黑鷹就月月交不出定額呢？”

　　小乙不以為然道：“邊個曉得，許是這頭黑鷹蠢到家了，再怎么打也開不了竅，他們這些妖修能開靈智就不錯啦，還指望能有多聰明？”

　　這個世界人妖兩族之間并不太平，就算妖修筑基化形后與普通人類一般不二，彼此之間仍是充滿了隔閡矛盾。

　　便是在這陸家外門，同為天涯淪落人，人與妖之間仍是涇渭分明，大家各行其事，互不干涉。

　　然而在張量前世，五十六個民族親如一家，根本沒有這等迂腐的偏見，因而聞言只是笑笑，便岔開了話題。

　　等到陸老爺鞭了個盡興，人群才終于散去，張量便和小乙一道去庫房領了這個月的兩套凡兵，各自回煉器室去了。

　　張量輕車熟路地點燃了地火臺，擺上了鑌鐵長劍，內心卻不由自主地開始緊張起來。

　　按理說這套流程做了一個月，可謂是再熟悉不過了，如何還會緊張呢？

　　這就要說到一個月前，張量在面對讓他束手無措的“難題一”時，毅然動用了本命神通，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這次大衍筮法卻毫無反應，玄妙的古書靜靜在識海深處躺著，毫無動彈之意。

　　與此同時，一股明悟也在張量心中升起，大衍筮法并非萬能的神啟，而是一種以天地之數演算的邏輯方法。

　　它之所以前番能算出“血藤精”以及“同心蠱”，是因為前者已有了張量細致的觀察、后者則干脆進入了張量體內，所以大衍筮法能綜合這些已知的信息，以及它們在天地自然中留有的痕跡來推演出其跟腳來歷。

　　但是，對于難題一，即如何在完成每月煉器任務之余尚能得到充足時間修行一事，張量本身毫無想法不說，便是對煉器與修行二者都是一知半解，這讓大衍筮法如何能無中生有、給出解答？

　　清楚了原委后的張量不由一陣苦笑，明白自己是因著神通強力，起了懈怠依賴之心，忽視了修士本身的修為與知識才是一切的根基，外物不過是起到輔助之用，萬不能本末倒置。

　　知錯就改善莫大焉，至此之后，張量可謂是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打著初來乍到不通煉器的旗號，到處找人指點煉器常識。

　　尤其在偶然發現小乙知識淵博，對煉器一事常有獨到見解后，更是將自己所遇到的困惑和盤托出，發揚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死死纏住小乙。

　　小乙在煉器一途上自是異火傍身、天賦異稟，但張量兩世智慧、思路清奇，也絕非凡俗，提出的問題往往蘊含深意，便是小乙也要深思細究，如此思維碰撞之下，真個是火花四濺、教學相長，另兩人都受益匪淺。

　　言歸正傳，卻說張量在這一個月如海綿吸水般攝取了大量知識，每日煉器時又時刻注意著靈力走向，分析其特性、試探其可能，便是上山下山，與人閑聊之際，也是滿腦子靈力運行，肉身神機。

　　沉浸在探索仙路風景中的他甚至忘卻了陸家、忘卻了體內的蠱蟲，所有心神都執著于解開這個看似無解的難題一。

　　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攀登。

　　到了今時今刻，張量已有了一個大膽的初步設想，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小心求證了，這讓他如何能不繃緊心弦？

　　張量深深吸了口氣，沒有如同平常一般召來封靈筆，而是伸出右手并指成掌，虛虛對準鑌鐵長劍，左手仍舊貼著地火臺保持著靈力的平穩輸出。

　　下一刻，張量猛然發功，竟是將體內的肉身精氣凌空渡了一成進入鑌鐵長劍內，這精氣乃是生靈肉身之根本，此時甫一離體，頓時便教他渾身一顫，感到一陣虛弱襲來。

　　此時正是緊要關頭，容不得一絲猶豫，張量咬緊牙關，控制著封靈筆漂浮而來，隨著法陣激發，“嗡嗡”聲響，封靈筆一筆一劃地開始在長劍之上刻畫法陣。

　　鑌鐵長劍頓時跳動起來，煉器本就對精密二字要求極高，如今長劍內部滲入了肉身精氣，無疑是多出了一股雜質，將整個系統的微妙平衡立時打破，而封靈筆卻仍在死板地刻陣，更是大大加快了裂縫的擴展。

　　張量再想要調整時已是慢了，隨著長劍一聲脆響，眨眼間便碎裂成無數小塊，叮叮當當地掉落于地，而那一成寶貴的肉身精氣也隨之完全蒸發，消散于天地之間。

　　第一次嘗試就此宣告失敗。

　　張量收回雙手，一邊運功調和體內的虛弱感，一邊逐幀在腦海中回放起適才的畫面，他本就沒有指望能一次功成，因而神識一直密切觀察記錄著煉器的全過程。

　　很快，他便發現了問題所在，乃是肉身精氣與鑌鐵長劍互相排斥，倒并非自己的設想有根本上的偏差。

　　輕輕吁了口氣，張量食指輕輕敲擊膝蓋，思考著解決之法，到底是扎扎實實學習過煉器知識的，沒過多久就讓他想出一個法子來。

　　既然兩者不相容，何不多加入一個助溶劑？煉器上本就有血煉這一分支，肉身精氣又是發源自精血，大概率可行！

　　張量也不猶豫，略作休息，便取來第二支長劍，奮力擠出數滴精血均勻涂抹于上，又一次點燃了地火臺。

　　又是一成肉身精氣離體，張量面色一白，頭上更是冒出虛汗來，好在這法子果然可行，有了精血居中調和，長劍又恢復了那微妙的平衡態，任憑封靈筆機械地在其上刻畫。

　　張量不敢怠慢，直將神識催發到極致，憑借著肉身精氣與自身天然的聯系細細感悟著整個煉器過程，感悟著法陣刻印下那一絲絲微小至極的變化積少成多、聚沙成塔，最終量變引起質變，就如同修士筑基一般，普通的鑌鐵長劍就此脫胎換骨，踏上了法器之階。

　　這真是一種玄之又玄、妙不可言的體悟，直叫人沉迷其中，感嘆道法之神奇。

　　隨著法器成就一轉，張量趕緊停了地火，嘗試著重新將其中的肉身精氣納回體內，但畢竟離體已久，其間更是經過了煉化損耗，十停中僅有一停得以順利回歸。

　　但這已經足夠了！

　　收回的精氣雖少，但經過了地火炙烤、封靈筆刻畫，卻較之原來多了一絲活力、一絲鋒銳，而隨著張量心念一動，這一停與眾不同的精氣轉瞬間便與原有的精氣合而為一，共同在體內流轉。

　　那一絲活力、一絲鋒銳似乎也因而消失了，然而張量感受得很清楚，這并不是消失，而是稀釋，是因為攤薄于更龐大的精氣海中從而不再外顯罷了，但這般微不足道的變化，他為何卻能感受的這么清楚呢？

　　至數之要，迫近以微，著之玉版，名曰玉機。

　　能察覺辨別周身最微小變化者，可謂合玉機。

　　張量竟旦夕破境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