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412還原的夢境中返回現(xiàn)(xiàn)實(shí)，葉門汀的心還在海王星上。

　　“葉局長，你的夢真不錯(cuò)。就連我這個(gè)負(fù)(fù)責(zé)(zé)監(jiān)(jiān)測夢境的，也被這個(gè)暴烈的星球給俘虜了呢。”

　　馬其連打開作用室的門，意猶未盡地看著沉默的葉門汀。許久，葉門汀才抬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這輩子，如果老天爺能給我這個(gè)渺小的螻蟻一個(gè)機(jī)會(huì)去海王星旅行，就可真是太好了。不如就讓我死在那里好了。有句詩怎么念來著？挾飛仙以遨游，抱……海王星而長終……”

　　“這是1412的第一次還原。我看你很激動(dòng)啊，先冷靜冷靜吧。過十分鐘，咱們開始第二次。”

　　馬其連轉(zhuǎn)(zhuǎn)過身，面朝作用室門外，

　　“一開始接到1412的時(shí)候，我也想親身去試試，但是我又不太敢。誰知道這里面隱藏了什么惡意程序呢？雖說已經(jīng)(jīng)做了全面的檢查，可我還是很猶豫。不過在監(jiān)(jiān)測你的夢的時(shí)候，我也是給震撼到了，搞得我也有點(diǎn)躍躍欲試了，哈哈。”

　　十分鐘過后，第二次還原準(zhǔn)(zhǔn)時(shí)啟動(dòng)，葉門汀感受到了和第一次同樣的時(shí)間錯(cuò)覺和精神疲憊。他干脆放棄大腦的抵抗，任由自己的神經(jīng)(jīng)電流跟著1412向著未知的前方奔流。

　　葉門汀記得，在第一次還原中，他先是出現(xiàn)(xiàn)在了下望都的街道上。然而這一次，他發(fā)(fā)現(xiàn)(xiàn)他自己來到了一個(gè)奇怪的地方。而且這一次，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身體了。

　　這里的灰色地面非常平整，完全沒有瑕疵。他向四周望去，周圍有很多白色的沙堆。天空是猩紅色的，包含著一小塊一小塊的淺紅色，像章魚彎曲的觸手。

　　葉門汀站在原地，不知該做什么。過了一分鐘之后，馬其連的聲音傳來：

　　“說實(shí)話，從華局長的測試結(jié)(jié)果來看，第二次還原持續(xù)(xù)的時(shí)間可能取決于1412的計(jì)算速度，跟個(gè)人在夢中的行動(dòng)無關(guān)(guān)。不管怎樣，去周圍看一看吧。”

　　灰色的地面向遠(yuǎn)(yuǎn)處無限延伸，葉門汀不知道它的盡頭在哪里。觀于四方，能看見地面上有十幾座很高的黑色建筑物。他邁步前進(jìn)，靠近其中的一座，發(fā)(fā)現(xiàn)(xiàn)最下面有一個(gè)入口。

　　走進(jìn)建筑物，前面是一個(gè)電梯。葉門汀按下電梯，電梯門打開了。他走進(jìn)去，發(fā)(fā)現(xiàn)(xiàn)電梯的樓層面板上，只有幾個(gè)數(shù)(shù)字，分別是01，18，20，39，44，49，75，77，82，而本該有其他樓層的按鍵的地方，什么都沒有。

　　而除了幾個(gè)數(shù)(shù)字按鈕之外，還有十幾個(gè)個(gè)按鈕，上面刻印著意義不明的符號(hào)。

　　他按下“82”，電梯開始上升。在電梯屏幕上，數(shù)(shù)字從“1”開始快速增加。

　　而就在加載到“35”時(shí)，“35”突變?yōu)欏?7”，隨后這數(shù)(shù)字又變成了“24”。與此同時(shí)，葉門汀感覺到電梯在猛烈地上下跳動(dòng)。他趕緊把數(shù)(shù)字按鈕全部按下去，又將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其他十幾個(gè)按鈕全部亂按一氣。

　　這樣做并沒有起到什么效果。電梯屏幕上的數(shù)(shù)字突變地越來越快。又過了半分鐘左右，那屏幕上只剩下一堆亂碼，但是電梯卻慢慢停下來了。

　　電梯門打開，眼前一片漆黑。葉門汀看不見前方的東西，就不想從這里出去，便在電梯上隨手按下一個(gè)數(shù)(shù)字。

　　無論怎么按，電梯都沒有反應(yīng)(yīng)。他只好小心翼翼地伸出左腳，確認(rèn)(rèn)沒有踩空后，再踏出右腳。

　　他摸著墻壁，穿過伸手不見五指的狹窄過道。轉(zhuǎn)(zhuǎn)過一個(gè)彎后，突然看見在正前方的不遠(yuǎn)(yuǎn)處，透出一絲亮光。

　　葉門汀快步走上前，發(fā)(fā)現(xiàn)(xiàn)那是一扇門。推開門，他來到了這棟建筑物的樓頂天臺(tái)。

　　在天臺(tái)上，看見的，是一個(gè)猩紅色的世界。旁邊的建筑物不知什么時(shí)候增加到了上百座，而且都變成了紅色，融入了猩紅色的天幕之中。而在他的視野中，沒有其他人。

　　他扶著天臺(tái)的欄桿，向地面望去。灰色的平整的地面，早已經(jīng)(jīng)連同一個(gè)個(gè)的沙堆一齊消失不見。在下面，此時(shí)此刻唯有一堆奇怪的藍(lán)(lán)色的墻壁，分割出一塊塊的區(qū)(qū)域。在那些被分隔出的區(qū)(qū)塊中，只有黑色的、一望不見底的深淵。

　　葉門汀看著這荒誕的一幕，心想：如果跳下去，會(huì)到達(dá)(dá)哪里呢？也許，我會(huì)去到黑洞一樣的地方？也許，我會(huì)一直往下墜落？也許，我會(huì)因?yàn)檫@些看上去像bug一樣的場景，而精神受損，再也無法從1412中離開？

　　不不不，這畢竟是虛擬的場景，哪里會(huì)這么容易就出事呢？我應(yīng)(yīng)該去試一試，看看下面是什么東西。

　　他剛剛決定要跳下去時(shí)，第二次還原結(jié)(jié)束了。

　　葉門汀的思緒再次回到了現(xiàn)(xiàn)實(shí)中。

　　“感覺怎么樣？”馬其連問道。

　　“這是還原嗎？還有，我聽說第二次還原是在第一次的基礎(chǔ)(chǔ)上剝離次要信息，可是這第二次還原，看起來就像是另外一個(gè)完全不同的夢。”

　　“誰知道呢？到目前為止，我們也不是很清楚1412的工作機(jī)理啦。程序分析的工作量很大，根本不可能做到百分百，其實(shí)真要說的話，連百分之五十都不到。要是我們曉得這一臺(tái)機(jī)器的具體功能，就用不著找人來測試了。”

　　過了五分鐘，第三次還原開始。進(jìn)入“夢境”后，葉門汀疑惑地注視周圍：這一回，地面是白色的這世界中除了地面，就只有一排懸浮的黑色方塊。這些方塊輪廓清晰，但他看不出來到底是什么東西，也不清楚這些方塊到底離自己有多遠(yuǎn)(yuǎn)的距離。它們水平排成一排，靜止不動(dòng)。

　　奇怪的是，當(dāng)(dāng)葉門汀開始邁步時(shí)，這些黑色方塊開始了運(yùn)動(dòng)，這種變化和葉門汀速度的變化是同步的，他看不出來這些方塊的速度是怎么變化的。

　　當(dāng)(dāng)他跑動(dòng)起來，那些方塊便瞬間切換到一個(gè)較高的速度，還讓他產(chǎn)(chǎn)生了因視覺暫留而導(dǎo)(dǎo)致的錯(cuò)覺。

　　他慢慢發(fā)(fā)覺，這些方塊的運(yùn)動(dòng)方向和自己的運(yùn)動(dòng)方向是相反的。他向那些方塊跑去，試圖接近它們，但那些方塊似乎永遠(yuǎn)(yuǎn)和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根本無法靠近。

　　突然，黑色的方塊開始聚合，無數(shù)(shù)方塊用看不清的速度向中心聚集，形成了一個(gè)黑色的巨大的物體，并且在不斷振動(dòng)。

　　那黑色的一團(tuán)物質(zhì)(zhì)在吸收了所有的小方塊之后，停止了高頻率的振動(dòng)。它緩緩變形，轉(zhuǎn)(zhuǎn)換角度。最后，它變成了一行字，浮現(xiàn)(xiàn)在葉門汀的面前：

　　“葉門汀?輝宗奏想要違背邏輯地逃離”

　　十秒鐘之后，葉門汀被彈出1412的第三次還原。馬其連和老劉在確認(rèn)(rèn)1412主要功能模塊關(guān)(guān)閉，并斷開了與超級計(jì)算機(jī)的連接之后，解除了屏蔽，打開作用室的門。

　　“葉局長，看起來1412對你在夢境中產(chǎn)(chǎn)生的生命沖動(dòng)，解釋的很模糊呢。你本人知不知道這句話代表著什么？方便的話，可以說給我聽聽嗎？”

　　“抱歉，我也沒有理解它的表達(dá)(dá)。雖然1412認(rèn)(rèn)為這是我的生命沖動(dòng)，但連我自己也確實(shí)沒有辦法理解。我對'逃離'這個(gè)詞產(chǎn)(chǎn)生了共鳴，可是這一整句話所表達(dá)(dá)的意思，還是太模糊了。”

　　“噢，沒關(guān)(guān)系。那要再試一次嗎？我現(xiàn)(xiàn)在可以重置第三次還原的數(shù)(shù)據(jù)(jù)哦。在華局長的第三次還原中，1412給出的信息是很清晰的。”

　　“雖然我不是很懂這些……不過這個(gè)操作應(yīng)(yīng)該比較費(fèi)勁吧？會(huì)不會(huì)很麻煩？如果太麻煩，就沒必要了，就算再來一次，可能還是這種意義不明的信息。”

　　“害，相信我的技術(shù)(shù)，這不算什么。我這就重置1412，葉局長你等我十來分鐘。”

　　第三次還原重新開始，葉門汀依然只能看見一些沒有意義的方塊。不過，十幾年后，隨著葉門汀的運(yùn)動(dòng)而滑動(dòng)的方塊們突然停止了運(yùn)動(dòng)，葉門汀發(fā)(fā)現(xiàn)(xiàn)自己也動(dòng)不了了。白色的空地也仿佛崩塌一樣，一大塊一大塊地消失。

　　“葉局長，出狀況了，1412顯示出現(xiàn)(xiàn)了異常，但是我現(xiàn)(xiàn)在不能強(qiáng)行關(guān)(guān)閉1412，否則會(huì)傷害你的神經(jīng)(jīng)。不要慌張，我來想辦法！”馬其連驚慌地喊。

　　卡死狀態(tài)(tài)持續(xù)(xù)了一分鐘，世界的圖景突然又發(fā)(fā)生了變化。上一秒鐘葉門汀還身處殘缺的黑白世界，下一秒，他看見，自己已經(jīng)(jīng)站在了一個(gè)走廊中。

　　走廊的墻壁是淺黃色的，有著淺淡的花紋。旁邊有一個(gè)紅木的博古架，上面放著一些瓷器。

　　葉門汀試著向前走。在前方，出現(xiàn)(xiàn)了分叉，一個(gè)向左邊，一個(gè)向正前方，他選擇了左邊。拐進(jìn)去之后，仍然是淺黃色的走廊。在走廊上，不時(shí)能看到一些掛在墻上的畫作。再往前走，有一個(gè)十字分叉，在岔口的中央，有一個(gè)花壇。花壇中種植著劍蘭。劍蘭的葉子上蹦出一條金魚，又落在花壇中，消失不見。

　　葉門汀這次選擇右邊。走了一段路之后，又是一個(gè)岔口。

　　走過了二十多個(gè)岔口之后，葉門汀有些泄氣了。這個(gè)地方像是一個(gè)迷宮，不管怎么走，都只有走廊，沒有房間。有時(shí)候，還會(huì)回到原來的那個(gè)博古架。不過當(dāng)(dāng)他持續(xù)(xù)往一個(gè)方向走的時(shí)候，他又發(fā)(fā)現(xiàn)(xiàn)，這個(gè)迷宮似乎沒有盡頭。

　　這走廊不但很寬，地板和天花板間的距離也很大。這里面有很多小動(dòng)物，比如說浣熊、松鼠、天鵝，等等。走廊中經(jīng)(jīng)常能看見一些園林式的景觀，甚至還能看到圓形的古典風(fēng)(fēng)的門。

　　葉門汀百思不得其解：這和我的夢境有什么關(guān)(guān)系？難道說，這是我以前做過，而不記得的夢嗎？我在現(xiàn)(xiàn)實(shí)中從來沒有去過這樣的地方，1412為什么要把我?guī)磉@里？

　　突然，他落回了現(xiàn)(xiàn)實(shí)，眼前只剩下昏暗的作用室。馬其連手忙腳亂地打開門，一臉慌張：

　　“葉局長，你，你可還好？可把我嚇壞了！這個(gè)1412，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出現(xiàn)(xiàn)了錯(cuò)誤。剛才，我都不知道怎么辦才好，還好1412檢查到錯(cuò)誤，把你彈出去了。你的大腦還好使不？你還記不記得我是誰？”

　　“我當(dāng)(dāng)然記得，你是管控科科長馬其連。我還好，問題不大，不要擔(dān)(dān)心。”

　　“你確定沒問題嗎？我可發(fā)(fā)現(xiàn)(xiàn)了個(gè)大問題，1412顯示，剛才的錯(cuò)誤是由你自己大腦信號(hào)的錯(cuò)亂引起的，我去檢查一下運(yùn)行記錄……”

　　“馬科長，沒必要。我確實(shí)沒問題，誰的大腦沒錯(cuò)亂過呢？人有時(shí)候說話，不也會(huì)突然結(jié)(jié)巴嗎？”

　　“啊……那好吧。不過，如果你出了什么狀況，一定要跟我說。”

　　“放心吧，不會(huì)有什么問題的。如果有，我馬上去尋求醫(yī)(yī)學(xué)(xué)幫助，可以了吧？”

　　………………

　　下午五點(diǎn)十分，已經(jīng)(jīng)過了下班時(shí)間了。葉門汀回到辦公室，癱在自己的轉(zhuǎn)(zhuǎn)椅上，在腦中回放剛剛經(jīng)(jīng)歷的三次還原場景。

　　1412，這臺(tái)危險(xiǎn)的精神武器，設(shè)(shè)計(jì)極其復(fù)(fù)雜，能夠輕松地侵入一個(gè)人內(nèi)(nèi)心最深處的世界，這意味著強(qiáng)大的大腦電信號(hào)讀取能力和精準(zhǔn)(zhǔn)定向干涉能力。即使是在科技發(fā)(fā)達(dá)(dá)的瑭帝國，要實(shí)現(xiàn)(xiàn)這一點(diǎn)，也要使用復(fù)(fù)雜的無創(chuàng)(chuàng)腦機(jī)接口。但是1412僅憑腦電波同調(diào)(diào)就達(dá)(dá)到了其他精神類儀器難以企及的高度，只需要一臺(tái)超級計(jì)算機(jī)就能發(fā)(fā)揮最大的威力。

　　是哪個(gè)個(gè)人或者團(tuán)隊(duì)，制造出了它呢？制造出成本如此之高的精神武器，目的何在呢？難道說，他們想竊取什么商業(yè)(yè)機(jī)密，或者是軍事機(jī)密嗎？如此想來，說這臺(tái)武器是用來造反，那也是有可能的。

　　不管怎么猜想，有一點(diǎn)，葉門汀心里清楚：這些科技罪犯的同伙一定很多，他們肯定有一個(gè)規(guī)(guī)模不小，且較為穩(wěn)(wěn)定的組織，能夠提供足夠的資源，否則難以制造出來這種機(jī)器。

　　他決定暫時(shí)拋開這些。隨著思緒回到今天的那些虛擬場景，最后時(shí)刻出現(xiàn)(xiàn)的典雅的迷宮，讓他百思不得其解；以“逃離”在二字做出的對他的昭示，更是讓他倍加困擾。

　　從辦公室的落地窗，可以看見窗外的橘紅色落日。葉門汀一只手斜撐腦袋，翹起二郎腿，用疲憊的雙眼目送晚霞遠(yuǎn)(yuǎn)去。

　　發(fā)(fā)了好一會(huì)兒呆，葉門汀才注意到，已經(jīng)(jīng)五點(diǎn)多了。他揉揉眼睛，端起杯子猛灌一氣，然后從座位上站起來，離開辦公室。

　　葉門汀決定，今天要好好犒勞犒勞自己。他開車來到百貨商場，準(zhǔn)(zhǔn)備挑點(diǎn)兒上等食材，回家好好整一頓晚飯。葉門汀的母親卡蘭?輝宗奏作為六星餐廳的主廚，精通各式料理，并把自己的廚藝傳給了葉門汀，葉門汀無論是什么菜系的菜都會(huì)做，質(zhì)(zhì)量也算是很好。

　　葉門汀的妹妹森銀紗?輝宗奏是下望都航空大學(xué)(xué)的學(xué)(xué)生，現(xiàn)(xiàn)在和葉門汀住在一起。晚上回家，晚飯都是葉門汀來做。雖然森銀紗在做菜這方面也很在行，但比起葉門汀，還是差了點(diǎn)火候。而且，葉門汀有做飯的興趣和熱情，而森銀紗似乎沒有。

　　“唔，家里還有土豆和洋蔥，今天做Goulash吧。”

　　手機(jī)響了。葉門汀看了一眼彎曲成手環(huán)(huán)套在左手上的手機(jī)，是妹妹打來的。他取下“手環(huán)(huán)”，套在耳朵上，手機(jī)伸出一個(gè)細(xì)(xì)小的話筒。

　　“喂？”

　　“喂，老哥，我要通知你一下，我們晚上有研究要做，所以就不回來吃飯啦。”

　　“哦，好的。晚上我做Goulash，我一個(gè)人應(yīng)(yīng)該吃不完，如果你晚上回來想吃，也可以哦。”

　　“啊，是Goulash嗎？嘛……怎么偏偏挑我不回來吃飯的時(shí)候做？晚上我大概十點(diǎn)左右才回來，請務(wù)(wù)必多做一點(diǎn)留給我，最愛你了老哥！”

　　“好好好，那沒事我就先掛了，我在買菜。”

　　葉門汀取下手機(jī)重新套在手腕上，逛到生鮮區(qū)(qū)，買了晚上要用的牛肉，又買了兩瓶啤酒。

　　拎著肉和酒去結(jié)(jié)賬，路上他經(jīng)(jīng)過了方便食品區(qū)(qū)。如今的方便食品多種多樣，只要有水，什么都能做出來，連煎牛扒都能還原個(gè)八九成。

　　不過，這些東西，擅長做菜的葉門汀是統(tǒng)(tǒng)統(tǒng)(tǒng)看不上眼的。這些東西或許可以滿足一時(shí)方便，比起正經(jīng)(jīng)做的菜還是有差距的，而這種差距在葉門汀眼里是無法忍受的。葉門汀認(rèn)(rèn)為，人好不容易進(jìn)化出來一張?zhí)秈薜淖歟歡嘞磧靡恍┟朗塵褪欠缸鎩ｈ┑蹏行勻司鶋勖?49歲，人生苦短，難道還不能好好滿足滿足自己的嘴么？

　　葉門汀挺著不屑一顧的腦袋繼續(xù)(xù)往前走。在這時(shí)，他瞥見方便食品區(qū)(qū)最外面的一個(gè)架子旁邊，有一個(gè)身材高挑的女生，銀色頭發(fā)(fā)，扎著單馬尾，身著米色淺格紋西裝外套和矢車菊藍(lán)(lán)及膝裙，正彎著腰挑選架子上的方便面和自熱米飯。

　　葉門汀搖搖頭，自作悲憫地想，又是一個(gè)不懂生活的可憐人。隨便，做自己的菜，讓別人自己敷衍自己去吧。

　　等等，怎么看著有點(diǎn)兒眼熟？他放慢腳步，瞇著眼睛，微微扭頭回望一眼——原來是華羅優(yōu)(yōu)蓮。

　　華羅優(yōu)(yōu)蓮的籃子里凈是方便食品和能量飲料，讓葉門汀哭笑不得。他決定，上前搭兩句話。

　　“真巧啊，蓮姐，竟然能在這里碰到你。你家住在這附近嗎？”葉門汀靠近華羅優(yōu)(yōu)蓮，從側(cè)(cè)面湊過去。

　　“嗯？原來是輝宗奏先生，晚上好。你問我住址……我是住在附近，在蕀蒬（ji二聲，yuan一聲）島。”

　　“是嗎？我還不知道呢——我也住在蕀蒬島，在38號(hào)。”

　　蕀蒬島，是流經(jīng)(jīng)下望都的一條大江——末江上的一座江心島。島上是高級住宅區(qū)(qū)，建有五十六棟別墅。葉門汀和妹妹森銀紗、母親卡蘭同意回歸皇室后，皇室管理局要求三人住在禁城中，被拒絕。皇室管理局隨后做出妥協(xié)(xié)，最終達(dá)(dá)成一致，將三人安排于此。但卡蘭因?yàn)楣ぷ鲌鏊拈２蛷d離下望都的中心地區(qū)(qū)太遠(yuǎn)(yuǎn)，最后還是堅(jiān)持住在原來的地方。葉門汀和森銀紗現(xiàn)(xiàn)在便住在蕀蒬島上。華羅優(yōu)(yōu)蓮從軍隊(duì)轉(zhuǎn)(zhuǎn)職后來到下望都，政務(wù)(wù)院在給她安排在下望都的住處時(shí)，決定讓她住在蕀蒬島上的47號(hào)。

　　葉門汀看得出來，華羅優(yōu)(yōu)蓮想保持面無表情，但是她似乎有點(diǎn)緊張。

　　“蓮姐，下午我去體驗(yàn)1412了，感覺很奇妙，竟然能近距離體驗(yàn)夢中的海王星。你呢？我可看見你是第一個(gè)去的，你有看見什么嗎？”

　　“啊……啊，沒看見什么，就是普通的，非常普通的夢境而已。”

　　葉門汀知道自己問不出來，就換了話頭：

　　“看起來，你的生活方式很不講究呢。你買的全都是方便面和能量飲料，一次買這么多，想必你是一個(gè)人住，而且頓頓都吃方便面吧？是因?yàn)榛丶抑笠裁τ詮珓?wù)嗎？”

　　“唔，是這樣沒錯(cuò)，有時(shí)候還要做一些別的事情。我很忙，所以靠這個(gè)或者外賣打發(fā)(fā)晚飯。”

　　葉門汀發(fā)(fā)現(xiàn)(xiàn)，華羅優(yōu)(yōu)蓮平日在音外樓的心高氣傲似乎消失了不少，他在心里松了口氣。

　　“經(jīng)(jīng)常方便面，這可不行。”

　　“啊，你跟我媽也是一個(gè)樣！你以為我不知道經(jīng)(jīng)常吃方便面營養(yǎng)(yǎng)會(huì)不均……”

　　“咳咳，我沒有要譴責(zé)(zé)方便面營養(yǎng)(yǎng)性的意思，這年頭比方便面營養(yǎng)(yǎng)不均衡的東西海了去了。我想說的是，你活在這世界上，工作如此辛苦，還不投身于真正的料理來補(bǔ)償自己，這樣的生活，未免太過于無聊。”

　　“這……這有什么辦法？我……唉，我就是不會(huì)做飯，怎么都做不好……現(xiàn)(xiàn)在我又是一個(gè)人住，反正就是外賣和方便面，就這樣子……”

　　華羅優(yōu)(yōu)蓮不好意思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后幾乎聽不見。

　　看著華羅優(yōu)(yōu)蓮有些可憐的樣子，葉門汀反而有點(diǎn)手足無措。他他想了想，決定做點(diǎn)好事，

　　“華局長，既然我們倆算是四舍五入的鄰居，那晚上要來我家吃飯嗎？今天晚上我做匈牙利燉牛肉哦。平時(shí)在家，我和我妹妹的晚飯都是我來做的，烹飪的技能是我媽媽教給我的——她是心椋花園的主廚。我不想吹我跟她學(xué)(xué)的有多么好，但我做的菜絕對比方便面來的強(qiáng)，反正做兩個(gè)人的飯也是做，做三個(gè)人的也是做。”

　　讓葉門汀意外的是，華羅優(yōu)(yōu)蓮猶豫了一下就同意了，雖然葉門汀覺得，她是會(huì)拒絕的。葉門汀開車載著華羅優(yōu)(yōu)蓮回到蕀蒬島上的家，脫下外套，就提著肉進(jìn)了廚房。

　　“輝宗奏先生，現(xiàn)(xiàn)在才五點(diǎn)四十分，現(xiàn)(xiàn)在做晚飯會(huì)不會(huì)太早了點(diǎn)？”華羅優(yōu)(yōu)蓮坐在餐桌旁，架著雙手，一副無精打采的表情。

　　“不會(huì)，Goulash，也就是匈牙利燉牛肉，我的做法一般要做一個(gè)小時(shí)，所以不會(huì)太早。”

　　葉門汀將牛肉洗凈切塊，加入不辣但帶有甜味的紅椒粉、胡椒粉和鹽進(jìn)行腌制。腌制要三十分鐘，葉門汀切好土豆、洋蔥和大蒜后，也坐到餐桌旁邊。

　　“蓮姐，你看起來有些疲憊呢。”

　　“還好。只不過，我最近確實(shí)感到有點(diǎn)累，是心累。輝宗奏先生，這些疲憊感中有一部分，可是你造成的。”

　　“是是是，我對不起你啦。不過，你是不是太拘束了點(diǎn)？現(xiàn)(xiàn)在身邊的人中，只有你一個(gè)還在叫我'輝宗奏先生'，這么見外干嘛？”

　　“那我應(yīng)(yīng)該叫你什么？宇文尤希、圣天宮、程斜青都是怎么稱呼你的呢？”

　　“你來這里也有個(gè)把月了，跟我們也在同一層，你還不知道嗎？他們經(jīng)(jīng)常叫我葉老師。同事們年齡比我大的叫我阿輝，年齡比我小叫我汀哥，也有少數(shù)(shù)人叫我葉門，叫葉局長的反而不多，以至于'葉局長'這個(gè)稱呼現(xiàn)(xiàn)在也帶有一種調(diào)(diào)侃的意味。”

　　“還有，看你的面孔，你就是漢民族的人，為什么有一個(gè)英文的名字呢？這個(gè)我早就想問你了。”

　　“我爸爸是漢民族，我媽媽漢民族血統(tǒng)(tǒng)和大英帝國血統(tǒng)(tǒng)各有一半，所以我基本上就是漢族人。不過如果你要問為什么父母決定隨我媽的姓、給我取個(gè)英文名的話，我只能說，這大概是因?yàn)樗麄儾幌Ｍ倚?李'吧。”

　　在瑭帝國，姓李的人不多，除了皇族之外，擁有這個(gè)姓氏的人極少。

　　“為什么不希望你姓李？”

　　“嘿嘿，你猜。”

　　“哼，我可沒心情猜這個(gè)。不過我還想問個(gè)問題，你的英文名字原來應(yīng)(yīng)該是Jeamentin?Hysonzio吧？那你的名不應(yīng)(yīng)該翻譯成杰門汀嗎？為什么翻譯成了葉門汀？

　　“一方面，這某種意義上是漢語翻譯的一個(gè)特點(diǎn)。但是另一方面呢，主要是因?yàn)槲覌寢尩鬧形拿腥~卡蘭，算是姓葉，所以我的名字中也帶了個(gè)葉。也許，他們想讓我的名字中帶一點(diǎn)漢族人的元素吧。葉門汀這個(gè)名字相對于杰門汀而言，更像是漢族人的名吧？反正不管你怎么想，'葉門汀'這三個(gè)字已經(jīng)(jīng)印在我的身份證上了，大家都認(rèn)(rèn)這個(gè)名字。”

　　“這解釋聽起來真不靠譜。你父母的想法真是奇怪，直接取一個(gè)姓葉的漢文名字不就行了嗎？每次叫你輝宗奏，我都覺得有點(diǎn)違和。”

　　“我說過了，我可不知道他們怎么想的。不過，蓮姐你可以用我剛才提到的那些'別名'來稱呼我。啊，你不是年紀(jì)(jì)比我大幾歲嗎？您要是想裝裝老成，叫我阿輝也不是不可以。”

　　“喂，我明明年齡比你小吧，為什么老是叫姐？不要把我說的那么老！唉呀，我叫你葉門汀就行了，稱呼輝宗奏太過于正式了，跟外交一樣。”

　　“也可以哦。剛才我才發(fā)(fā)覺，音外樓里直呼我葉門汀的，好像一個(gè)都沒有，那你是就第一個(gè)。啊，腌制差不多了。”？

　　葉門汀起身走到聯(lián)(lián)通式的廚房，開火，下油，煎肉，再把煎到半熟的牛肉鏟入高壓鍋，然后再擦一點(diǎn)檸檬皮屑華羅優(yōu)(yōu)蓮感到好奇，就站在一旁觀看。

　　向平底鍋中加入拍好的蒜，倒入洋蔥塊和土豆塊，放一點(diǎn)小茴香、百里香和幾片香葉，撒一把紅椒粉，炒成濃稠的湯汁，再加入番茄醬和鹽還有清水后，葉門汀將湯汁倒入高壓鍋中。等到牛肉燉的酥爛，把牛肉連同湯汁盛回平底鍋中收汁，讓湯汁更加濃厚。最后將其盛入盤中，撒上檸檬皮屑，Goulash就可以上桌了。

　　廚房輔助系統(tǒng)(tǒng)用五只細(xì)(xì)長的新材料自動(dòng)手臂把一大盤Goulash和兩碗米飯運(yùn)送到餐桌上。葉門汀坐下來夾了一塊牛肉，又看向華羅優(yōu)(yōu)蓮，

　　“這就是匈牙利燉牛肉，嘗嘗吧。”

　　“看起來好辣，你放了多少辣椒？”

　　“Goulash是不辣的，甜椒粉沒有辣味，只有甜味，放心。”

　　華羅優(yōu)(yōu)蓮嘗了一口，

　　“這是什么味道，感覺好奇怪……是這些香料的味道，有點(diǎn)重呢……嗯，真奇怪，嘗起來還挺好吃的。”

　　“如果你天天吃方便面，香料的味道對你來說確實(shí)會(huì)比較奇怪。”

　　華羅優(yōu)(yōu)蓮一口氣吃完一碗飯，抬頭看著葉門汀：

　　“還……還有飯嗎？”

　　“有，我去給你盛。”

　　吃完后，華羅優(yōu)(yōu)蓮擦擦嘴，看了看廚房。廚房輔助系統(tǒng)(tǒng)已經(jīng)(jīng)把所有的廚具洗干凈，仿佛它們并沒有被動(dòng)過，一直安生地住在架子上。華羅優(yōu)(yōu)蓮想說什么，但是又沒有來口。

　　“怎么，蓮姐，有什么問題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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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做飯很熟練呢，要是我也能像你這樣就好了，可是我一直學(xué)(xué)不會(huì)。明明我跟其他人一樣有一雙手，可是我只能做出黑暗料理，我……唉，我很不甘心就是了。”

　　“人各有長，也各有短，總會(huì)有幾個(gè)做不好的方面嘛，這個(gè)沒什么關(guān)(guān)系的。”

　　“我從小到大不管是必修課還是選修課都能做到年級前五，就連體育也是。高中一年級的下學(xué)(xué)期，我被破格錄取到溉州軍事學(xué)(xué)院，再后來就是在軍方工作了。我無論做什么，都能通過努力和天分做到很好，結(jié)(jié)果偏偏卡在做飯這個(gè)日常的事務(wù)(wù)上，無論怎么學(xué)(xué)都學(xué)(xué)不會(huì)……啊，這真是糟透了。尤其是想到像你這樣的散漫浪蕩的家伙，在烹飪的領(lǐng)(lǐng)悟竟然發(fā)(fā)揮的這么好，我就更不甘心了。剛才我一直在看你操作，看起來很得心應(yīng)(yīng)手的樣子，可是如果讓我來的話，那一定是一場災(zāi)(zāi)難。”

　　“喂喂喂，你這話說的可不對啊！第一，我不散漫；第二，我不浪蕩。我想說，做飯雖然有很多講究，但終究是一件小事，不要為了一點(diǎn)不足就懲罰自己。”

　　“你知道嗎？今天我在1412的三次運(yùn)行中看到了直擊內(nèi)(nèi)心的東西。在第三次運(yùn)行里面，1412給了我一行字：'Why can't you？'”

　　Why can't you？

　　你為什么不行？

　　“我知道，1412還是穿透了我的內(nèi)(nèi)心。我的想法就是，大家都是人，憑什么會(huì)存在我做不好的事情？我為什么不行？我憑什么不行？雖然我知道人之間的差距很大，但是我……對自己要求太高了，別人能做的事情我也要求自己得做好，所以我只好在每一個(gè)接觸到的領(lǐng)(lǐng)域硬拼。”

　　“啊，這難道就是華局長每天都在鞭策我的原因嗎？”

　　“不算是。我看到你，就感覺你的人生沒有目標(biāo)(biāo)，我無法接受你的人生信條，所以我希望能通過這種方式來讓你……很多人都對我的性格津津樂道，有人說，我這么嚴(yán)(yán)格要求自己和他人，將一切工作都做到完美，在軍方工作時(shí)把每一個(gè)戰(zhàn)(zhàn)略發(fā)(fā)揮到極致，是因?yàn)樘^要強(qiáng)，太爭強(qiáng)好勝，不想輸給別人；也有人說我責(zé)(zé)任心太強(qiáng)……我只是不想做好可以做好的事情而已。”

　　華羅優(yōu)(yōu)蓮回歸沉默。

　　“你還是對自己要求太高了。放輕松，人生不是你死我活的游戲。目標(biāo)(biāo)這個(gè)東西是為人而服務(wù)(wù)的，如果過于追求高度，目標(biāo)(biāo)反而會(huì)給自己畫地為牢。對自己有期望是人類的本能，如果你感覺被'目標(biāo)(biāo)'所囚禁，就告訴你自己，已經(jīng)(jīng)夠了，然后強(qiáng)迫自己刪除沒有意義的多余的目標(biāo)(biāo)——要做好一件事，沒有那么容易。對了，說到這里，我要補(bǔ)一句，用不著為我的人生擔(dān)(dān)心，關(guān)(guān)于我何去何從，我自有自己的標(biāo)(biāo)尺和信仰。可不要以為，我真的是個(gè)沒心沒肺的懶狗哦。總之記得，人要過得愉快，才不枉此行。”

　　“謝謝你的建議，啊不……哼，你在上班時(shí)間那么不可靠，說的話還算有一點(diǎn)道理。”

　　葉門汀把手搭在華羅優(yōu)(yōu)蓮的肩上。而就在這時(shí)，門響了——森銀紗回來了。

　　“老哥，我回來了！社長家里突然有事，今天的活動(dòng)到一半就結(jié)(jié)束了。所以我現(xiàn)(xiàn)在就回來啦！我的牛肉在哪里？”

　　森銀紗進(jìn)門以后直奔餐廳，發(fā)(fā)現(xiàn)(xiàn)家里除了她的哥哥，還有一個(gè)女生。

　　“哇，老哥，你終終終終終終終于帶女人回家啦？不得了不得了，我還以為你是性無能呢，沒想到你終于有女朋友了！真不敢相信！”

　　“喂，別亂說啊喂，這不是我女朋友——這是我的頂頭上司！”

　　華羅優(yōu)(yōu)蓮面對這突然的誤會(huì)，臉羞得通紅，說不出話來，只好低下頭去等葉門汀解釋。

　　“誒，老哥，你是真不行啊……看到你和這個(gè)漂亮姐姐狀甚親密，我連你們倆的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我跟她哪里親密了喂！”

　　經(jīng)(jīng)過一番解釋，森銀紗興味索然地靠在沙發(fā)(fā)上，放棄了對眼前兩人的幻想。

　　華羅優(yōu)(yōu)蓮回家前，葉門汀把剩下的Goulash打包送給了她。她站在門口，看起來是想要說兩句道謝的話，卻又說的扭扭捏捏，

　　“嗯，你做的牛肉很不錯(cuò)。和你相處了一段時(shí)間之后我發(fā)(fā)現(xiàn)(xiàn)，雖然有時(shí)候在音外樓想讓你去死，但是你大體來說也是個(gè)不錯(cuò)的人呢。”

　　“喂，我還想多活兩年，不想去死。”

　　“你做飯看起來確實(shí)很厲害。啊，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方便……”

　　葉門汀看著想賣弄架子卻又不好意思的華羅優(yōu)(yōu)蓮，馬上懂了她的意思，便主動(dòng)提出：

　　“我做飯不嫌多。如果你每天晚上都想來我家吃，也是可以的哦。”

　　“哼……既然你都這么邀請我了，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目送華羅優(yōu)(yōu)蓮的身影在安靜的小區(qū)(qū)中遠(yuǎn)(yuǎn)去，葉門汀笑了笑。

　　原來什么傲嬌，說的就是這個(gè)意思啊……

　　不過，她的心病不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