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摎,真的……真的要毀宗廟、運祭器嗎?”
王稽問著摎,而在場所有秦軍也均是靜靜地等著回應,心里都在犯怵。
“怎么?不敢?”摎反問。
秦昭襄王五十二年(西歷前255年),這是秦國滅周王國與西周公國的第二年,秦國東部屬地洛邑,故周王宮太室之內,九鼎之前。
摎與王稽奉秦王命來此,將毀周宗廟,并準備運走包括九鼎在內的所有祭器安放咸陽。
在得知這樣的消息之后,西周公國的三萬百姓更不愿意被秦國統治,于是持續向東流亡至東周公國,正如當年韓國上黨軍民寧愿歸入趙國一同抗秦。
“當年伍子胥為報父兄之仇,率吳軍攻入郢都,掘了楚平王的陵墓,鞭尸三百。武安君白起也攻入郢都,還將楚懷王的陵墓燒了。這兩位,可都沒好下場啊。而眼前這可是周王室的文武之廟啊,且前一個想搬運九鼎的……”王稽及時收回,不敢將話說完整。
摎環視了一下在場人員,個個都左顧右盼,甚至還有交頭接耳的,大多人似乎都較為認可王稽的說法。
這王稽雖然是堂堂河東郡太守,也領過兵打過仗,但畢竟是文官出身,對毀人宗廟這種有損陰德的事,多少還是忌諱著的,更何況是供奉了周文王、周武王這種圣人的宗廟。即便周王室后代沒落,但對先賢不敬那就叫大逆不道。
秦人是嬴姓趙氏的分支,是給周王室養馬起家的部落,說難聽點不過是奴仆,連自己的國家都沒有,長期與華夏世界西部邊緣的戎族雜居,與流民也只差個名分。在周幽王烽火戲諸侯之后,周王室直屬的雍州被犬戎攪了個天翻地覆,秦人這一小股勢力的首領率軍前來護駕,與其它諸侯軍隊平定危局之后一同扶立前任太子姬宜臼繼承王位,此即周平王。
事后周平王感念秦人有功,當然很大程度上也是怕秦人沒有一定封賞而賴著不走,這才割出了殘破的雍州許其建國。秦部落也是這時始為諸侯,到秦王趙稷也已經歷二十二代國君。故而,周王室對秦公室有再造之恩。
而現在,秦人連周國的祭祀都要斷,這是要徹底掘了周王室的龍脈啊。別說王稽了,現場的這幫秦軍精銳也忐忑了。
“好啦好啦,大家先靜一靜。”
摎說完,脫去了上衣,一腳鉤起一把大鐵錘的木柄,上手就將太廟的一根柱子給擊斷,這一擊還從九鼎上揚起了一陣塵土,整個屋頂為之一震,全場皆怵悸。
“周烈王二年,周太史儋見秦獻公曰:‘始周與秦國合而別,別五百載復合,合十七歲而霸王者出焉。’按此讖語,今年已是五百一十五年,周當合于秦,我等秦人當順應天命,待十七年后霸王者出。為此,我已經在周國太廟敲出了第一下,即便周王室的亡靈們有怨念,也該是先找上我。而你們如果不拆不搬,那就是違抗王命,大王可要問罪了。”摎把話撂下了。
“那……那還等什么?都搬吧,搬完了拆除。”王稽也開口動員。
要建造一座宮殿往往需要數年時間,但拆除卻只需要短短幾日。
周王室原本在雍州建有豐京和鎬京兩座相鄰的都城,分別是周文王與周武王所建。由于周王室是在此起家,繼而推翻殷商統治開啟新的王朝,故而這兩座城被并稱為宗周,位于現在咸陽城的西南方向。
而到了周成王五年(西歷前1038年),周文王的四子、周武王的四弟、周成王的四叔周公姬旦又選址豫州的洛水北岸,開始營造東西兩座陪都,兩城又以瀍水為界。其中,東城為成周城,是各級貴族與平民的生活區,有說是為了紀念周成王而命名的;西城則為王城,是周天子行宮所在。
周成王將此前從殷商奪來的九鼎定于王城中新建的太廟,而此地又地處中原,故而此次事件也被稱之為定鼎中原,至今已有七百八十三年的歷史。
到了周平王元年(西歷前770年),周平王讓出雍州給秦人為新的封地,自己帶領周民東遷至成周城和王城,并將兩城并稱為洛邑,充當新的天下中心,至今也已有五百一十五年的歷史。
去年秦亡周,洛邑也終于要徹底失去原有的作用,貶為兩座普通的城市,九鼎也將去往周王室的發源地雍州,只不過它們要去的既不是周文王所建的豐京,也不是周武王所造的鎬京,而是秦孝公十二年(西歷前350年)時才由秦人立起的另一座國際化大都市——咸陽,建城歷史至今不過九十五年。那么,它們會認可再興雍州的秦人嗎?
一想到這里,方才還無所畏懼的摎,突覺后脊背一陣發涼,甚至還有些發癢。他下意識伸手拍了拍,指尖沾染上了些許粉末,不過并未在意。他也只能感嘆,眼前這座還算恢宏的古老太廟終究逃不過崩塌的命運。
幾日之后,周國宗廟徹底被強盜般的秦軍拆毀,九鼎也被徹底清洗了一遍。但由于它們太過笨重,前往咸陽的路途又實在遙遠,難以像其它禮器一樣用馬車直接拖運,故而摎選擇以大船來盛放,由他與王稽親自護送。
及運至泗水,忽起一聲巨響——
“嘭!”
“怎么了?”摎大驚而出舟室。
“顯……顯圣了!”王稽跪在甲板上,指著由內部被撞壞的橫欄。
摎定睛一看,道:“少了一鼎!”
“那鼎忽從舟中飛沉于水底!”王稽形容著剛剛發生的一幕。
話不多說,摎親自帶人沒水求之,不見有鼎,但見蒼龍一條,鱗鬣怒張,頃刻波濤頓作。
眾人恐懼,全力浮上水面,不敢再觸怒龍顏。
摎吐出了一口河水,并問向也已經回到甲板上的部下們:“你們剛剛都看到了嗎?”
“看到什么了?”眾人相視而問。
“龍!蒼龍!”摎強調著。
眾人卻都莫名其妙地搖搖頭,同時他們還發現,摎的眼球之上布上了一層血膜。
當夜,惶恐不安的摎竟夢見周武王姬發坐于太廟,將其召至,責斥道:“汝何得遷吾重器,毀吾宗廟!”
于是命左右鞭摎背三百,摎驚醒,當場發覺背部疼痛難忍,找來醫者一看,竟毫無預兆地患上了背疽!
伍子胥是抽死者三百鞭,而摎的報應卻是在夢中被死者抽三百鞭。
但摎使命在身,還是扶病歸秦,將剩余八鼎獻上秦王,并奏明其狀。
秦王查閱所失之鼎,正是那代表洛邑所屬的豫州鼎!
秦王感嘆道:“地皆入秦,鼎獨不附寡人乎?”
“大王,不如多發卒徒更往取之。”范雎建議。
秦王下意識點了點頭,認為應當如此。
可摎卻勸諫道:“大王、相邦,此神物有靈,不可復取!”
秦王看著可以說是奄奄一息的摎,思來想去,也忌憚了起來,最后決定:“摎所言有理。”
打撈豫州鼎之事,就此作罷。但秦王還是懷著復雜的心情,將八鼎以及其它由周國太廟搬來的祭器一并陳列于秦國太廟之中,效祀上帝于雍州。
結束之后,秦王又在朝會上召見了一個重要的地方官——
“臣李仲,自蜀郡而來,拜見大王。”水工李仲出列。
“李仲,蜀郡水利之事如何?”秦王問。
“回大王,湔堋已經開始發揮作用了,今年預計總共能灌溉超百萬畝田地。”李仲稟告著。
“什么?”聽過這段稟告,包括秦王在內舉朝震驚。
“李仲,你確定是一百萬畝?”秦王根本坐不穩,就差站起來問了。
“臣與臣父所用乃變堵為疏、因勢利導之法,若今年蜀郡之水灌不出一百萬畝,臣愿一死,以謝滿朝的期許。”李仲篤定地擔保著。
“好!太好啦!”秦王大喜。
“大王,這還只是一個開始,再給我們父子幾年,我們有信心能灌溉三百萬畝田。屆時,唯恐可用之田多到秦人種不過來了,各郡百姓將會競先遷往蜀郡生活。”李仲繼續述說著自己的宏愿。
“三百萬畝?那豈不是能取代我關中盆地‘天府之國’的稱號?”秦王再度大喜。
“不錯,都能比楚國的田地還多了。如果這三百萬畝真的種得過來,只需用上三四年,便可囤出足以毀滅三晉之中任何一國的軍糧,長平之戰中那種糧草短缺的局面再也不會發生。”李仲強調著蜀郡水利的重要性。
商鞅變法之后,秦國專注于耕戰,一切都是率先服務于對外擴張,因此這一消息對秦人來說比什么都重要。
“此事若成,你們父子又是大功一件啊!”秦王激動萬分。
“全賴大王給我們這個機會,應當是我們與萬民一同感念大王厚恩。”謹慎的李仲不敢攬功。
見李仲談及功勞時忽然轉變得如此謙卑,范雎此時心中頗為不安,倒不是怕李氏父子搶了自己的權勢,而是長平之戰后他就沒為秦國立過功,還慫恿秦王殺了一個百年難遇的名將,他舉薦的鄭安平又非常意外地投靠了趙國。
雖然秦王并不怪罪范雎,可越是這樣,范雎這相邦的位置就越是坐得不安穩,他總覺得這只是暫時的。
“庸芮,讓你為寡人徹查的事,怎么樣了?”秦王又問起了庸芮。
“回大王,那個人都被審得差不多了。把證物都帶上來吧。”
庸芮說完,一只木箱子被兩名寺人抬了上來,呈到了王座之前,打開后是一些竹簡和錢幣、寶器,其中一卷竹簡被遞到了秦王手中。
秦王一看,此前的喜色全無,轉而用冰冷的語調叫道:“王稽。”
“臣在。”王稽出列,此時他似乎預感到了些什么,但沒有表露太多到臉色上。
“啪!”
秦王將竹簡狠狠地丟到了王稽面前,問道:“你還有什么話好說?”
王稽立馬下跪,將竹簡打開,然后又扣頭認罪道:“大王!臣迷失了心智啊竟與西周公為伍!”
“只是周王室嗎?”秦王又隨手抓起一把錢幣丟出,“這可都是從你郊外的宅子里搜出來的。”
靠的近些的人可以清楚看到,這其中有魏國布幣和趙國圈錢。
秦王繼續質問:“寡人有哪里對你不好嗎?秦國有哪里對你不好嗎?”
“大王!王稽認罪伏法!但此事與他人無關!還請大王明察!”王稽身為秦人,自知這回是在劫難逃,于是通過這種方式暗示秦王不要因自己的罪責而連累范雎。
“你愿意認罪就好。相邦,王稽身為河東郡太守與諸侯通,該定何罪?”
秦王問向了舉薦王稽的范雎,這倒不是特意難為范雎,而是想讓范雎親自給王稽定罪,這也能讓人知道范雎大公無私,想借此為應當被連坐的范雎開脫。
范雎自然是明白王稽和秦王的苦心,他只能選擇接受,于是強忍著傷痛,輕聲回答道:“大王,按秦律,罪犯本人當……當棄市,罰沒全部家產,三族悉數貶為奴隸。”
棄市,就是在鬧市執行的死刑,遭受民眾的唾棄。
“好。來人,執行吧。”武士上前,將王稽帶走。
滿朝百官都偷偷瞄向了范雎,這讓他冷汗直冒。雖然范雎和大家都猜到秦王不會讓范雎連坐,但他還是怕了。
“唉——”秦王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一見秦王這反應,范雎即刻道:“臣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今大王中朝而憂,臣敢請其罪。”
秦王也從中探知了范雎的心思,不再提王稽,而是表示自己只是憂思國事:“吾聞楚之鐵劍利而倡優拙。夫鐵劍利則士勇,倡優拙則思慮遠。夫以遠思慮而御勇士,吾恐楚之圖秦也。夫物不素具,不可以應卒,今武安君既死,而鄭安平等畔(叛),內無良將而外多敵國,吾是以憂。”
若從三家分晉開始算起,當此戰國之世已歷經一百四十八年,越國、魏國、齊國、燕國、趙國都曾先后強盛一時,可后來魏國被齊國和秦國毀了根基,越國被楚國吞并,齊國被合縱軍毀了根基,燕國被齊國反攻,趙國被秦國毀了根基,那么,目前天下只剩兩個強國——秦國和楚國,而這兩國在春秋時期也都曾是霸國。局勢已經非常明朗,能夠完成統一天下這一歷史使命的,只可能從這兩者之間誕生。
趙稷是秦國的第二十八任國君、第三任國王,在他所統治的這五十二年里,對外戰爭雖然勝多負少,主要對手基本也只剩下一個盤踞在南方的楚國,但他現在聽聞楚國君臣一心,在令尹黃歇的治理之下不斷復強,鑄造鐵劍的技術更為成熟,用于享樂的倡優卻被貴族們冷落,說明楚國已然再度覺醒,自然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與秦國爭鋒。
反觀秦國,現在失去了白起那樣的良將,王陵、王龁等將又不成氣候,鄭安平等將則叛離,難得出現了個似有名將之勢的摎,現在卻疑似受到周王室的詛咒而飽受病痛折磨。今天剛好還遇上了王稽這檔子事兒,秦王能不愁么?
秦王心里也明白,他剩下的日子很難再去滅掉任何一個國家了,蜀郡未來囤積的軍糧他是用不到大戰上了,去年吃下的小小的西周公國也已經是他所能為秦國做的極限了。畢竟他今年都整整七十歲了,身體每況愈下,很多政務早就交由太子趙柱去處理。
想到這里,秦王又無助地看了看那個四十八歲的“老太子”,這些年著實把他和他已故的大哥悼太子給委屈了。
從這些話中,李仲也聽出了秦王其它的煩惱,于是順著秦王的意,道:“大王,臣父子二人接管蜀郡以來,獨缺鐵官。如大王所憂,秦國正是用人之際,司馬錯、張若前后為三位大王經營蜀郡數十年,頗具威望,可二人具已亡故多年,不知可否考慮再用其后為鐵官?”
既然范雎都能被原諒,而司馬氏功勞以及犧牲那么大,秦王早就想赦免了,只是苦于沒有合適的機會。秦王不禁暗自贊許李仲,給了自己及時提供了一個臺階下,也算是給枉殺司馬蘄的一點彌補。
于是,秦王先是輕嘆了一口氣,從頭道來:“想那司馬錯在惠文王時,有吞滅巴、蜀、苴三國之功,當年便為秦國辟土一倍。再伐取趙中都與西陽、韓石章以及義渠二十五城,共計二十八城。寡人為王,兄弟蜀侯煇反,司馬錯定蜀。后又為寡人發隴西,因蜀攻楚黔中,拔之。司馬錯為秦征戰五十年,一生戰功卓著,其數子具為此戰死,他臨死前將孫子司馬蘄交托給晚輩白起任用。如今,司馬蘄因白起之罪連坐,寡人不忍遷怒其后。李仲,司馬蘄之孫司馬昌也二十幾歲了,你這趟回蜀郡便解除他的勞役,擢為鐵官,為寡人鑄造鐵劍。”
李仲頷首作揖,“大王如此恩典,實乃秦國之福,李仲當效死力。”
秦王此前說的那么多,原本也是為了激勵范雎的,想讓范雎知道自己還是被當成秦國的重臣來看待的。但接連提到了白起和鄭安平,最后甚至還將司馬蘄之孫啟用為鐵官,說明秦王心中的確有愧,又剛好被李仲拿捏到,范雎再次被嚇到了,只能說秦王好心辦了壞事。而且既然司馬氏都被赦免了,還被李氏一黨接收,那白氏被赦免甚至白起被翻案也不是不可能,范雎這才想到自己樹敵過多。
秦國王孫趙異人的太傅呂不韋聽說了這事兒,過了幾日,風頭沒那么緊了,就帶著禮物直奔相府拜訪范雎。
去年從西周戰場上回來后,趙異人也病了,太醫令說是他本來身體就不太好,秦趙大戰期間他在趙國又殫精竭慮,即便回到秦國了又日夜擔心妻兒的安危,只得整日在府上調養。
可呂不韋沒病啊,還活蹦亂跳的,他為趙異人四處奔走于咸陽權貴府上,所贈厚禮不計其數。
范雎早就知道呂不韋是黃歇故友之子,更何況他救回了太子的繼承人,因此在其到達秦國之后也是頗為關照。
呂不韋雖然是商賈出身,但也很是博學,與前輩范雎也有相互欣賞的意味。
“不韋,你和王孫有心啦。”范雎歡迎著呂不韋的到來。
“相邦這是哪里的話?日后王孫還得多仰仗您呢。”呂不韋滿口的官腔。
“鄭安平、王稽這些個老友相繼背叛秦國,只怕我的好日子也快到頭嘍。”范雎搖搖頭。
“相邦何出此言?大王兩次不問及您連坐之責,不恰好印證了您榮寵正盛嗎?”
呂不韋這話不完全是奉承,而是他真的覺得范雎身在福中不知福,卻并未想到人家是居安思危。
范雎愁苦道:“我聽聞你博學百家之言,知道先惠文王時的墨家鉅子腹?嗎?”
“聽說過,但所留下的事跡不詳。”呂不韋表示撞上自己的知識盲點了。
于是范雎又問:“你想聽他的一個故事嗎?這也是我到秦國后才聽說的。”
“稍等。”呂不韋對范雎說完,又轉向府上的仆從,“敢問府上有聿嗎?”
“這就給您去取。”仆從轉身去拿筆。
呂不韋即刻將案上的食具稍微推遠些,然后攤開此前自己帶來放在案頭的空白竹簡,并將懸掛在腰間的削和砥石卸下,此時仆從也剛好取來了筆。
呂不韋端端正正地執筆,道:“相邦,請。”
見呂不韋如此認真做筆記,范雎滿意地點點頭,笑說:“后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
“晚輩不敢當。”呂不韋謙卑著。
而后范雎才開始講起了一個不算太久遠的故事,畢竟也就是現任秦王的父親所經歷過的,為了讓呂不韋能順利記下,他盡量放慢了語速:“墨者有鉅子腹?,居秦,其子殺人,秦惠王曰:‘先生之年長矣,非有他子也,寡人已令吏弗誅矣,先生之以此聽寡人也。’腹?對曰:‘墨者之法曰:“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此所以禁殺傷人也。夫禁殺傷人者,天下之大義也。王雖為之賜,而令吏弗誅,腹?不可不行墨子之法。’不許惠王,而遂殺之。”
這是說墨家鉅子腹?的獨子在秦國殺了人,秦惠文王剛好又景仰腹?,覺得年老的腹?不會再有兒子了,念及人倫情懷,也曾在太子時期犯過法的秦惠文王法外開恩,特赦其子無罪。
可腹?不樂意,他認為殺人即便不受秦法的約束,也要受墨法的約束,這個兒子還是得被墨者處死,這是為了天下間的大義,正所謂大義滅親。
呂不韋記錄完,意猶未盡地點點頭,還念出了他對此事的評價:“子,人之所私也,忍所私以行大義,鉅子可謂公矣。”
“不錯,今日的秦王與當年的秦王一樣,是出于愛惜賢才的私心才對我法外開恩,我怎能因此而驕矜?”范雎說明著。
“相邦果是明白人那,不韋今日受教了。”呂不韋作揖。
雖然呂不韋表面上這么說,但他根本沒有明白范雎的心境,他還是認為范雎過于小心。
“相邦……”有一仆從進門,似乎是來稟告什么消息的,但看呂不韋在,又語塞了。
范雎問:“是關于軍政要務?”
“不是。”那人回答。
“那你說吧,無妨。”范雎不甚在意。
仆從這才說:“有燕客蔡澤,自稱天下雄俊弘辯智士也。彼一見秦王,秦王必困君而奪君之位。”
“哦?這倒奇了。五帝三代之事,百家之說,吾既知之,眾口之辯,吾皆摧之,是惡能困我而奪我位乎?召此人來見。”范雎覺著有些莫名其妙。
很快,這個叫蔡澤的燕國人到場,卻只是對著范雎作了一個揖,連拜謁的話都不說,表現得極其矜慢。
呂不韋見了蔡澤也覺得沒什么好奇怪的,因為此人曷鼻、巨肩、魋顏、蹙齃、膝攣,并不會令人驚為天人。
范雎沒好聲地詢問道:“子嘗宣言欲代我相秦,寧有之乎?”
蔡澤坦然回答:“然。”
范雎道:“請聞其說。”
蔡澤卻大聲道:“吁,君何見之晚也!夫四時之序,成功者去。夫人生百體堅彊(強),手足便利,耳目聰明而心圣智,豈非士之愿與?”
面對蔡澤的愈加無禮,范雎反而淡定道:“然。”
蔡澤又問:“質仁秉義,行道施德,得志于天下,天下懷樂敬愛而尊慕之,皆愿以為君王,豈不辯智之期與?”
范雎又肯定著:“然。”
蔡澤再問:“富貴顯榮,成理萬物,使各得其所;性命壽長,終其天年而不夭傷;天下繼其統,守其業,傳之無窮;名實純粹,澤流千里,世世稱之而無絕,與天地終始:豈道德之符而圣人所謂吉祥善事者與?”
范雎還是只能回答:“然。”
蔡澤終于開始切入正題:“若夫秦之商君,楚之吳起,越之大夫種,其卒然亦可愿與?”
一聽蔡澤問起過往三位名臣慘死的結局是否值得羨慕,范雎下意識覺得這人是想用這種方法來說服自己讓出相位,于是反其道而行之,偏偏將三人說成死得其所:“何為不可?夫公孫鞅之事孝公也,極身無貳慮,盡公而不顧私;設刀鋸以禁奸邪,信賞罰以致治;披腹心,示情素,蒙怨咎,欺舊友,奪魏公子卬,安秦社稷,利百姓,卒為秦禽(擒)將破敵,攘地千里。吳起之事悼王也,使私不得害公,讒不得蔽忠,言不取茍合,行不取茍容,不為危易行,行義不辟難,然為霸主強國,不辭禍兇。大夫種之事越王也,主雖困辱,悉忠而不解,主雖絕亡,盡能而弗離,成功而弗矜,貴富而不驕怠。若此三子者,固義之至也,忠之節也。是故君子以義死難,視死如歸;生而辱不如死而榮。士固有殺身以成名,唯義之所在,雖死無所恨。何為不可哉?”
范雎這是說商鞅、吳起、文種舍生取義,雖然最終的確都死于非命,但死得也是很有價值的,甚至還標榜他們的慘死。
說起來,這三人的結局還都挺冤的。
商鞅為秦孝公變法,成功,但秦孝公一去世,他便被繼任的秦惠文王逼得謀反,死后還落得個五馬分尸。
吳起為楚悼王變法,成功了一半,但楚悼王一去世,他便被憤怒的舊貴族們射殺于楚悼王的靈堂,死后也被五馬分尸。
若說商鞅和吳起在秦孝公和楚悼王生前重用他們時風光無限、權傾一時,那后世替文種感到最為不值——
越王勾踐被吳王夫差擊敗成為俘虜,文種兢兢業業地修復殘破的越國,等到越王勾踐回來后還一同臥薪嘗膽,最終成功滅了吳國,成就越國霸業,二十余年以來沒有一天是安穩的。眼瞅著好日子終于要來了,卻被忘恩負義的越王勾踐以從吳王夫差那繳獲的屬鏤劍賜死!
而賜死文種的理由也非常可笑,越王勾踐的原話是:“子有陰謀兵法,頃(傾)敵取國。九術之策,今用三已破強吳,其六尚在子所,愿幸以余術為孤前王于地下謀吳之前人。”
大概就是說先王托夢,想在地下擊敗早前死去的那些吳人,而文種則獻上了“伐吳九術”,但文種在人間僅用了其中三術便滅吳,因此請文種到地底下去將剩余的六術教給先王。
所以說,君王的恩寵,大概是這世上最不可靠的事物。
蔡澤笑了笑,然后說:“主圣臣賢,天下之盛福也;君明臣直,國之福也;父慈子孝,夫信妻貞,家之福也。故比干忠而不能存殷,子胥智而不能完吳,申生孝而晉國亂。是皆有忠臣孝子,而國家滅亂者,何也?無明君賢父以聽之,故天下以其君父為僇辱而憐其臣子。今商君、吳起、大夫種之為人臣,是也;其君,非也。故世稱三子致功而不見德,豈慕不遇世死乎?夫待死而后可以立忠成名,是微子不足仁,孔子不足圣,管仲不足大也。夫人之立功,豈不期于成全邪?身與名俱全者,上也。名可法而身死者,其次也。名在僇辱而身全者,下也。”
蔡澤一次性舉了比干、伍子胥、晉申生、商鞅、吳起、文種、宋微子、孔子、管仲這么多或富有賢名或功勛卓著的人,其實是為了說明既能夠得到名利,又能夠保全性命,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精彩人生。
比干、伍子胥、晉申生有賢名,但以他們之賢卻不能救國,還平白無故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商鞅、吳起、文種也有功勞,但以他們之功卻不能自救。
宋微子、孔子、管仲之中即便也有沒成功的,但至少也能保證全身而退,并被后世所傳頌。
聽過這段簡單的論述,范雎終于察覺此人是個人才,于是認同道:“善。”
見氣氛有所改觀,蔡澤乘勝追擊,繼續問:“夫商君、吳起、大夫種,其為人臣盡忠致功則可愿矣,閎夭事文王,周公輔成王也,豈不亦忠圣乎?以君臣論之,商君、吳起、大夫種其可愿孰與閎夭、周公哉?”
這回蔡澤又提到了兩位名臣——閎夭和周公,問的是就單論與自己君主的關系而言,商鞅、吳起、文種能否比得上這兩人。
這個問題很簡單,范雎博古通今,當然知道閎夭和周公深得周文王和周成王的信賴,只得說:“商君、吳起、大夫種弗若也。”
蔡澤繼續問:“然則君之主慈仁任忠,惇厚舊故,其賢智與有道之士為膠漆,義不倍(背)功臣,孰與秦孝公、楚悼王、越王乎?”
這個問題夠狠,蔡澤又將秦孝公、楚悼王、越王勾踐直接對比起了秦王趙稷,而這三位對待臣子自然也是明顯不如之后提到的周文王和周成王。
答案非常明了,秦王趙稷薄情寡義,連骨肉至親和白起這樣的功臣都能說黜就黜甚至說殺就殺,這也是范雎近期惶恐的主要原因。
范雎之所以接連犯了兩次連坐還不出事,完全是因為秦王目前覺得他還有價值,但他也很清楚秦王最后的日子里只能是厲兵秣馬,不可能再大規模出兵了,像李冰父子這樣能夠有效提高糧食產量的人比他更有用。
對比之下,難保秦王哪天不會開始厭惡自己,繼而又想到他讒殺白起還有舉薦之人兩度背叛秦國的事,李園此前分享給他的彌子瑕失寵的故事也是言猶在耳。
蔡澤的這個問題雖然問到點上了,可還是犯了忌諱,范雎不好直接回答,又想聽聽蔡澤對此的看法,只好含糊道:“未知何如也。”
蔡澤說:“今主親忠臣,不過秦孝公、楚悼王、越王,君之設智,能為主安危修政,治亂彊兵,批患折難,廣地殖谷,富國足家,彊主,尊社稷,顯宗廟,天下莫敢欺犯其主,主之威蓋震海內,功彰萬里之外,聲名光輝傳于千世,君孰與商君、吳起、大夫種?”
聰明的蔡澤換了個方式,他先是把范雎的功績好好地夸耀了一番,但說到底,又將商鞅、吳起、文種的功績拿來進行對比。
那三人都在絕境中成就了霸業,而范雎的起點很高,他直接站在原本就足夠強大的秦國,故而他遠交近攻的主張能有橫掃三晉的成就,因此他只能回答:“不若。”
于是蔡澤開始長篇大論:“今主之親忠臣不忘舊故不若孝公、悼王、句(勾)踐,而君之功績愛信親幸又不若商君、吳起、大夫種,然而君之祿位貴盛,私家之富過于三子,而身不退者,恐患之甚于三子,竊為君危之。語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物盛則衰,天地之常數也。進退盈縮,與時變化,圣人之常道也。故‘國有道則仕,國無道則隱’。圣人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今君之怨已讎而德已報,意欲至矣,而無變計,竊為君不取也。
“且夫翠、鵠、犀、象,其處勢非不遠死也,而所以死者,惑于餌也。蘇秦、智伯之智,非不足以辟辱遠死也,而所以死者,惑于貪利不止也。是以圣人制禮節欲,取于民有度,使之以時,用之有止,故志不溢,行不驕,常與道俱而不失,故天下承而不絕。昔者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至于葵丘之會,有驕矜之志,畔(叛)者九國。吳王夫差兵無敵于天下,勇彊以輕諸侯,陵(凌)齊晉,故遂以殺身亡國。夏育、太史噭叱呼駭三軍,然而身死于庸夫。此皆乘至盛而不返道理,不居卑退處儉約之患也。
“夫商君為秦孝公明法令,禁奸本,尊爵必賞,有罪必罰,平權衡,正度量,調輕重,決裂阡陌,以靜生民之業而一其俗,勸民耕農利土,一室無二事,力田稸積,習戰陳(陣)之事,是以兵動而地廣,兵休而國富,故秦無敵于天下,立威諸侯,成秦國之業。功已成矣,而遂以車裂。楚地方數千里,持戟百萬,白起率數萬之師以與楚戰,一戰舉鄢郢以燒夷陵,再戰南并蜀漢。又越韓、而攻彊趙,北阬馬服,誅屠四十馀萬之眾,盡之于長平之下,流血成川,沸聲若雷,遂入圍邯鄲,使秦有帝業。楚、趙天下之彊國而秦之仇敵也,自是之后,楚、趙皆懾伏不敢攻秦者,白起之勢也。身所服者七十馀城,功已成矣,而遂賜劍死于杜郵。吳起為楚悼王立法,卑減大臣之威重,罷無能,廢無用,損不急之官,塞私門之請,一楚國之俗,禁游客之民,精耕戰之士,南收楊越,北并陳、蔡,破橫散從(縱),使馳說之士無所開其口,禁朋黨以勵百姓,定楚國之政,兵震天下,威服諸侯。功已成矣,而卒枝(肢)解。大夫種為越王深謀遠計,免會稽之危,以亡為存,因辱為榮,墾草入邑,辟地殖谷,率四方之士,專上下之力,輔句踐之賢,報夫差之讎,卒擒勁吳。令越成霸。功已彰而信矣,句踐終負而殺之。此四子者,功成不去,禍至于此。此所謂信而不能詘,往而不能返者也。范蠡知之,超然辟世,長為陶朱公。君獨不觀夫博者乎?或欲大投,或欲分功,此皆君之所明知也。
“今君相秦,計不下席,謀不出廊廟,坐制諸侯,利施三川,以實宜陽,決羊腸之險,塞太行之道,又斬范、中行之涂,六國不得合從,棧道千里,通于蜀漢,使天下皆畏秦,秦之欲得矣,君之功極矣,此亦秦之分功之時也。如是而不退,則商君、白公、吳起、大夫種是也。吾聞之,‘鑒于水者見面之容,鑒于人者知吉與兇’。書曰‘成功之下,不可久處’。四子之禍,君何居焉?君何不以此時歸相印,讓賢者而授之,退而巖居川觀,必有伯夷之廉,長為應侯。世世稱孤,而有許由、延陵季子之讓,喬松之壽,孰與以禍終哉?即君何居焉?忍不能自離,疑不能自決,必有四子之禍矣。易曰‘亢龍有悔’,此言上而不能下,信而不能詘,往而不能自返者也。愿君孰計之!”
蔡澤最后做的這個總結,言明了商鞅、白起、吳起、文種不知范蠡功成身退的道理,故而招致殺身之禍,可謂是字字切中要害。
范雎繼續認同道:“善。吾聞‘欲而不知足,失其所以欲;有而不知止,失其所以有’。先生幸教,睢敬受命。’”
于是蔡澤被相府尊為上客,即席就坐。
一直坐在一旁的呂不韋也非常佩服這個蔡澤,就這么把秦國的相位給騙到手了。但除了佩服,呂不韋還感到了威脅,因為他與范雎交好,為的就是相位。
沒過幾日,范雎便入朝言于秦王:“客新有從山東來者曰蔡澤,其人辯士,明于三王之事,五伯(霸)之業,世俗之變,足以寄秦國之政。臣之見人甚眾,莫及,臣不如也。臣敢以聞。”
“相邦,這個叫蔡澤的真有你說的這樣?”秦國很久沒有輸入什么特別像樣的人才了,秦王對此非常興奮。
“大王一見便知。”范雎自信著。
于是秦王召見蔡澤,深入交流了一番,秦王大悅,當場將其拜為客卿。
得到了這樣的效果,范雎開始稱病而請歸相印。秦王又強起范雎,范雎則直接稱病篤。
范雎離任后,秦王總是愛問蔡澤有什么新的計劃,很快就拜其為相,正式取代了范雎的地位。
但蔡澤相秦短短數月,總是有人向秦王進他的讒言。他初來秦國根基不穩,參考田文當年的情況,他也怕被喜怒無常的秦王所殺,同樣稱病歸還相印。秦王最終封了他一個綱成君,遇事不決也還是會將他召來請教。而關于究竟是誰在背后推動著輿論,史官也并未透露細節。
離奇的是,范雎于同年病故,他遠在趙國的老友武陽君鄭安平也不約而同地去世了。
關于這兩人的死,后世有很多不同的猜測,但都未能得到證實。比如有人說秦王、秦國權貴或是仇家害死了范雎,再比如鄭安平愧疚而死。
但事實究竟如何,也已經不得而知了。而范雎的死與蔡澤的隱退,讓秦國相位的新人選仍是懸而未定,這也是呂不韋想看到的。
與此同時,這個惟利是圖的衛國商人,又開始擔心起了趙異人的身體狀況和趙姬母子的安危……
“母親,您說父親還會接咱們回去么?”被關在鐵桶一般的狹小宅院中的趙政問著母親。
“呵。你那個無情的父親,只需再去弄幾個倡優,再生幾個兒子,還會顧得上咱們母子嗎?”趙姬萬念俱灰。
“倡優?母親,您在說什么呢?”趙政聽不明白了。
趙姬對趙政明確道:“我告訴你,趙異人他已經不再是趙異人了,他現在叫趙子楚,他連自己的母親都可以換,更何況是你我?母親現在不想別的,只想你活命。你記住了,只要你能活著回到秦國,一定要去找呂不韋。無論趙子楚到時有幾個兒子,呂不韋都會全力助你成為秦王,你就可以為母親報仇。你的外祖父是被趙國相邦趙勝害死的,那個聽從他的趙王也不是什么好人!哪怕你當了秦王時他們都死了,也要找他們的后代報仇!”
“母親放心,我趙政一定會成為秦國的第二十五代國君,為母親、外祖報仇!”不過五歲多的趙政眼中燃起了憤怒的火焰。
“吱呀。”
這時門被打開,進來兩名十來歲的少年。
帶頭的那個一身寺人裝束,對趙政說:“趙政,給你送來了個伴兒,從今日起就跟你們關在一起了。”
另一個少年身著布衣,年紀比寺人稍稍小了一些,但文質彬彬,對著趙姬作揖道:“燕國太子燕丹,見過夫人。”
“是燕國的太子?”趙姬問了句。
“是。但是我的名和趙王的名重了,需要避諱,不能稱為燕丹。”燕丹失意著。
“趙高,你帶吃的來了嗎?”趙政沒心思去搭理燕丹,而是跑向了名為趙高的寺人面前,輕聲問起。
趙高看了看背后,然后從懷中掏出了一張涼透的餅,遞給了幾乎被餓成干柴的趙政,然后道:“燕太子就交給你了,我還會找機會來看你們的。”
“我如果能回到那個叫秦國的地方,一定要帶上你,再設法接走你的兄弟們,你們以后不再是隱宮罪人。”趙政感激地握著趙高的手。
“嗯。”趙高只是意思一下點了點頭,然后走了出去,將門帶上之前,最后說了下:“王曾孫、太子,保重。”
趙高離開后,趙政將餅掰成了兩半,什么都沒說,就將其中一半就近遞給了燕丹,而后跑回去將另一半遞給了母親。
趙姬卻極度勉強地掛上一絲笑意,欣慰地說:“你們吃吧,母親不餓,真的不餓。”
趙政大口咬下了一些,都還沒來得及咽下,就將剩下的一大塊餅塞到母親手上,懂事地說:“母親,我也不餓了。”
于是趙姬笑著點了點頭,形式性地咬了口剩下的餅。
“你叫趙政嗎?”燕丹沒有去吃手中的半只餅,而是問起了趙政。
“你們先聊,母親去忙了。”趙姬將趙政往前推,自己則拿著沒吃完的餅往屋里走去,盡量不讓孩子們察覺她眼角微微泛起的淚光。
趙政鼓著腮幫,走到燕丹面前,邊嚼邊說:“對。他們說我是那個叫秦王的人的曾孫,但我也沒有見過秦王,而且他們也說秦王的曾孫有上百個,只有我在國外當人質。你說你是燕國的太子,那你也是被你的曾祖父送來的?”
“呵。”燕丹不禁一笑,摸了摸趙政的頭,“我的曾祖父是燕武成王,在三年前已經去世了。我的祖父是燕孝王,前些日子也剛去世。現在的燕王是我的父親,他在立我為太子的第二天就將我送給了趙國來賀的使臣,就這么被帶回了趙國。”
“你的祖父只當了三年的燕王?”趙政好奇著,在現在的他看來,一個國王只當了三年似乎不太合理。
燕丹解釋著:“我的曾祖父并非燕惠王的兒子,只是他的侄子,嗣位時也已經四十多歲了,娶了現在這個趙王的妹妹。不過早在這之前我祖父就已經加冠,是庶長子,甚至那時候我父親也已經好幾歲了。曾祖父當了十四年燕王,祖父也就當了十四年太子。等到祖父當了燕王,也只過了三年就去世了,這便輪到了我的父親。”
“哦,這么說來,趙王也是你曾祖輩的外戚了?”聰慧的趙政很快就捋出了這么一層關系。
“嗯。”燕丹失落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并未因此而感到慶幸。
“燕丹,等你做了燕王、我做了秦王,咱們找趙國報仇!”趙政這么告訴燕丹。
但燕丹卻仍是提不起精神,說:“命能不能保住都是問題。”
趙政卻堅定道:“一定可以的!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