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起，我熄了路燈，去向水城的邊界。下面的異族人比昨天還要聒噪，他們像昨天一樣連續不斷地朝水城擲出長矛。

　　這聒噪聲引起了水城人的注意，我們全部聚集在水城的邊界，安靜地注視這些異族人。

　　我們雖只是用眼看，沒有精確地度量。“異族人擲出的長矛比昨天離水城更近了”這一想法出現在了每個水城人的心中。

　　忽然，一個我們從未聽說過但又如此讓人堅信的念頭如閃電一般貫穿了我們的頭顱——如果異族人的東西沾染了水城，水城將會變得污穢不堪。

　　再向下看，異族人的長矛并非是越擲越高，是水城在向下降。我們彼此交換了眼神，未曾顯現過的悲哀彌漫了整個水城。

　　我身邊的領航員往前走了幾步，背對邊界。他告訴我們，他名字的來源。領航員并不是引領水城方向的人，是引領水城在該滅亡時走向滅亡之人。這是他存在的義務，生來如此。然后他攤開手掌把放在在手中的一枚小小的紅色的決定水城命運的按鈕給我們看。他說，只要按下這枚按鈕，水城就會瓦解成土塊，墜入河底，我們會因太陽灼燒而汽化，不見蹤影。

　　他望向沉默著的我們，山上的異族人還是如此喧囂。

　　在那念頭劈中我們時，我們心中就已有了答案，路不多，我們別無選擇。但我們不甘心。

　　于是，悲哀散去，異族人的狂熱仿佛感染了我們。我們叫著，吼著，仿佛要用這生命的最后一聲反抗水城的命運。

　　但水城依舊在下墜，速度越來越快。我們累了，狂熱的新鮮勁兒消退了，水城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領航員透明而有力的手指正一寸寸地接近按鈕。我們的心砰砰地跳著，準備接受不曾設想過的未來。

　　終于，手指觸碰到了按鈕。我們抬頭看向上方，氣泡自頂部開始消解。水城的瓦解是無聲的，我們能聽到的只有異族人的叫喊聲和長矛劃破空氣的咻咻聲。

　　驀然，異族人爆發的叫好聲比任何時候都轟烈。一柄長矛穿透氣泡，精準地插入領航員的心臟。領航員愣在那里，沒有任何動作。

　　從長矛插入心臟的位置源源不斷地流出黑色的液體。它讓領航員擁有了和異族人一樣的肉體、衣服。然后順地形而上，也將我們變得和異族人一樣。這黑色液體流過的地方，植物枯萎，土壤被腐蝕成裸落的巖石。我們的思想也被這黑色液體侵入，逐漸喪失了在水城生活的記憶。

　　我看向其余的水城人，這一張張陌生而各異的臉上都有一雙飽含貪欲和自私的眼睛。距離領航員近的水城人，已經徹底變成了異族人，他們爭吵，打架，為自身的利益而紅了眼睛。我在人群后方，凝視被黑色液體污染一半的水城人，他們的眼睛里印著那天的夢境。

　　水城在移動，不止是向下，也許它會成為西邊的另一座山。

　　領航員倒下了，他的心臟噴射出紅色血液。我的意識逐漸被吞噬，最后聽到的是無休止的爭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