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縣廷燈火通明。
宋賦回到這里時,一片寂靜,但仆人侍女卻都未睡下,看樣子是在等他回來。
宋賦見狀,也沒有耍什么官威,直接讓他們都下去睡覺,不必守夜。
這屁大點的地方用不著,況且他初到此地,除了和趙歷有些不對付之外,應(yīng)該沒有誰會大著膽子敢進縣廷刺殺一位縣令。
當(dāng)然,周炬這無法無天的家伙除外,不過有姜卓言盯著,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宋賦仰頭看著星空,今夜星光璀璨,月色撩人。
他記得有位哲學(xué)家說過:世界上有兩件東西最能震撼人們的心靈,一件是頭頂燦爛的星空,還有一件就是人們心中崇高的道德標(biāo)準(zhǔn)。
前者讓人感覺到自己的渺小和宇宙的廣闊無垠;后者則讓人凝練自己的一身正氣,特別是在拒絕一件對自己不好的誘惑之后,整個人都覺得天地極為光明,走起路來都要帶風(fēng)。
宋賦當(dāng)下就覺得這樣,畢竟他可是初入青樓而片葉不沾身的人,單是想一想,他就覺得要被自己感動的熱淚盈眶。
“公子。”
突然間,樂喜一聲呼喊,讓宋賦從自娛自樂中回神。
他扭頭道:“怎么了?”
只見樂喜拖著像一條死狗的陳公子走了進來,陳公子身上的衣服早已被磨破,并且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但死肯定死不了。
此刻的陳公子早已清醒過來,卻有氣無力,他對拖著他的人感到了深深的恐懼,以后都會成為他內(nèi)息那一塊揮之不去的陰影。
樂喜隨手將陳公子丟棄一旁,說道:“公子,這家伙怎么辦?”
宋賦沒有回答,而是扭頭看向穆紫凝。
穆紫凝微微歪著頭,道:“大人可是有什么疑問?”
宋賦道:“正是。”
穆紫凝道:“他叫陳州豪,是飛蛟幫的少幫主。”
宋賦了然,眼中驟然閃過一絲亮光,這讓穆紫凝升起無限疑惑,眼前人給她的感覺,怎么有種豺狼遇到羊羔。
宋賦拍了拍手,隨即說道:“樂喜,你怎么能這么對待陳公子,讓外人見了,肯定要指責(zé)我們待客不周,快把陳公子請進屋里,沒什么事我看就不要出來了,畢竟受了傷,不適合到處走動。”
“明白。”
樂喜心領(lǐng)神會,笑嘻嘻抓住欲要掙扎逃跑的陳州豪,隨即低喝道:“起。”
話音落地,陳州豪直接就被樂喜高高舉起,隨即快步離開了此地。
穆紫凝收回視線,道:“宋大人就不怕?”
宋賦伸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道:“我堂堂一縣縣令,難道還需要怕一個飛蛟幫的幫主?”
穆紫凝笑了笑,既然這位年輕人的大人胸有成竹,自己也就不再多說不中聽的話,況且自己也有另外一個問題要問。
“大人的家世應(yīng)該極為不凡吧。”
“為何這么說?”
宋賦抬腳走入正堂,原本斷案的地方,此刻空無一人。
祁朝的縣廷,既是縣令用來辦公的地方,也是縣令的居所,當(dāng)然,要是覺得縣廷住的不適,也可以搬出去,這點祁朝并不禁止。
只是眼下初到寧縣,找房子太過費工夫,還是住在縣廷比較好。
穆紫凝說道:“今晚看大人的布置,可以說是信手拈來,只需動動嘴,便有人替大人把事辦妥,若說大人只是寒門走了運得以舉孝廉并外出為官,我覺得絕無這個可能。”
宋賦看著眼前的女子,月光灑落在身,讓她好似天上下凡的仙子,特別是那雙靈動的雙眼,有著萬物都不比起上的美。
宋賦聳聳肩,毫不在意的道:“說不定我還真就走了狗屎運。”
穆紫凝笑而不語。
宋賦來到堂前,拿起紙筆,并在上面畫圈,一個套一個。
穆紫凝在旁邊凝神細看。
宋賦的速度很快,一會兒的功夫就全部畫完,況且畫圓圈也不是什么難事,就連孩童都可以。
宋賦放下毛筆,指著說道:“穆姑娘可看出什么?”
穆紫凝聞言,仔仔細細的看,圓圈平平無奇,只是有的大,有的小,中心的最小,外面的最大,就好似水面的波紋,由小到大。
穆紫凝搖搖頭,“還請大人解惑。”
宋賦笑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穆紫凝帶著疑惑,似還是覺得不太明了。
宋賦背負雙手,看著堂外清冷的院落,緩緩說道:“有人以天地為棋盤,眾生為棋子;有人以國家為棋盤,郡為棋子。”
穆紫凝眼前一亮,試探的說道:“這盤棋,不止大人一個在下?!”
宋賦笑意盎然,和聰明人說話就是好,“不錯,我是下棋人,但也是一顆落在寧縣的棋子。”
穆紫凝道:“怪不得大人信心十足。”
宋賦卻擺擺手,“錯,棋子的命運只有兩個,要么活,要么死,沒到最后,你怎么知道我不會是被吃掉的那一顆。”
“正所謂師傅領(lǐng)進門,修行在個人,能不能在寧縣站穩(wěn)腳跟,只看我自己如何謀劃,錯了不會有救兵,贏了當(dāng)然就會有獎賞。”
穆紫凝上前和宋賦并肩而立,眼睛盯著他的側(cè)臉,“看來這場賭注注定不公平。”
宋賦卻毫不在意的道:“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出任縣令,可是我上輩子都不敢想的事。”
穆紫凝掩嘴笑道:“大人還記得上輩子的事?”
宋賦扭頭看著她,“過橋的時候沒喝孟婆湯,所以記得清清楚楚。”
穆紫凝道:“大人原來還會說笑。”
宋賦沒有解釋,而是順著說道:“兩碼事,做事的時候嚴(yán)肅是為了避免出錯;平日里,當(dāng)然就要開心點。”
“去睡吧,明天還有一大堆事,我現(xiàn)在可是離不開你這位向?qū)Я恕!?p> 穆紫凝俏臉一紅,施禮之后就離開此地,這位大人說話,總是讓人浮想聯(lián)翩,真是……真是……
宋賦轉(zhuǎn)身看了眼那張高高在上的位置,空空如也卻干干凈凈。
他搖搖頭,隨即邁開步子回到屋中。
點著三盞油燈,屋中明亮至極。
浪費就浪費吧,總比近視來的好,如今這個世界,可沒有所謂的眼鏡和手術(shù)。
想到這,宋賦眼前再度一亮
眼鏡?好像很不錯的樣子。
不過很快宋賦就把這個想法拋諸腦后,現(xiàn)在說這些還太早,先搞定那兩座大山再說吧。
他面前的木桌上擺放著一張宣紙,兩支筆,一支黑色,一支紅色。
若是想到對自己有利的地方,他就用紅筆在宣紙上寫一橫;要是出現(xiàn)對自己不利之處,自然就以黑筆來寫。
這是一個需要費時思量的事情,因為錯不得,也不能錯。
敵人不會因為你犯錯就停止攻擊,恰恰相反的是,你一旦犯錯,敵人的攻勢只會如暴風(fēng)雨般猛烈,絕不會有片刻停頓,所以謀定而后動就很有必要。
當(dāng)宋賦放下毛筆揉眼睛的時候,紅色只寫了一個正字,而黑色則多大三個正字,一看就明白了誰是劣勢誰是優(yōu)勢。
不過宋賦并未因此而垂頭喪氣、意志消沉,相反的是他正意氣風(fēng)發(fā)。
雖然看起來自己是弱勢的一方,但這并非無法改變,只需要在不斷的擴大自己的優(yōu)勢的同時,也擴大敵人的缺點,那么總有一天,強弱將會反轉(zhuǎn)過來。
而這一天,宋賦相信并不會遙遠,他抬頭看向窗外,內(nèi)心暗暗說道:難道老子這個穿越者還干不過你們這些土著,我還真就不信了。
——
長林街,風(fēng)聲呼嘯,燈籠搖曳。
整條街除了打更的之外,再沒有一個人影。
但很快這種局面就被打破,凌亂的腳步聲好似石錘,打破了長林街這面鏡子。
在月光和燈光之下,出現(xiàn)了一群人,粗略一看,少說得有二十多個,且個個身帶長刀。
他們中間有頂奢華的轎子,在一座大院門口停了下來。
還不等旁邊人主動掀開簾子,里面的人就走了出來,徑直往大門口走去,并對守門的人說道:“去通報你們大人一聲,就說飛蛟幫陳通求見。”
守門人一聽,連忙推開門就跑了起來。
飛蛟幫幫主陳通,在這寧縣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而且和自家大人關(guān)系不錯,當(dāng)然要腿腳麻利點。
一會兒的功夫,趙歷的身影就出現(xiàn)在了陳通的視線中。
“大晚上的來這干什么?”
趙歷很不爽,他正睡的舒服的時候卻被人從被窩里叫起來,心情自然不會愉快。
陳通上前低聲說道:“我兒子被抓了。”
“你兒子?”
趙歷皺起眉來,隨即發(fā)出‘哦’的一聲。
那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花花公子嘛,整天只知道欺男霸女,凡是正事一樣不干,他歷來看不起,只是陳通大晚上的為了這小子跑來這干什么?
對了,陳通好像說他兒子被抓了。
可是我沒讓人去抓他兒子啊,況且他兒子為非作歹這么多年,要抓早抓了,豈會等到現(xiàn)在。
趙歷說道:“進來說。”
陳通點點頭,跟著趙歷去了書房,這里安靜,也沒有第六只耳朵,可以說是談話的好地方。
只不過趙歷的書房沒書,他歷來都不喜歡看書,只是需要這么一個地方而已。
陳通沒有寒暄客氣,很快就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個清楚。
當(dāng)時迎春樓派人來的時候,他問了好一陣,相信不會有什么錯。
趙歷聽完,很是不爽的說道:“你說你兒子惹誰不好,偏偏去惹他干嘛,你知不知道這小子剛來的第一天,就敢和老子對著干。”
陳通聞言,只覺心涼了一半,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這火該難道要燒到自己兒子身上,這可不行,他只有這么一個兒子。
陳通道:“趙大人,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
趙歷道:“別著急,他也沒把宋賦怎么樣,宋賦身為縣令不會殺他,要是殺了……”
那才更好,正好有口實對付他。
趙歷在心里如此說了一句,并接著說道:“宋賦絕對不會這么干,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他要是還想在這安安穩(wěn)穩(wěn)的當(dāng)他的縣令,就絕不敢造次,所以你那兒子最多受點苦頭,不會出什么大事。”
陳通這么聽著,但心里還是覺得不安穩(wěn),畢竟年輕人總是氣盛,況且又身居縣令之職,這氣肯定就更盛,所謂的年少輕狂不就是這么來的嘛,萬一那宋賦昏了頭還真就下死手,那時后悔都來不及,畢竟人死不能復(fù)生啊。
陳通道:“趙大人,要不你去說說情。”
趙歷聞言,眼睛頓時一瞪,但很快又和顏悅色起來,并伸手拍了拍陳通的肩膀,說道:“老陳啊,你就是自己嚇唬自己,你放心,那宋賦絕對不敢殺你兒子,等明天一早,你帶人登門去說說,他肯定就放了,畢竟同在寧縣,抬頭不見低頭見。”
說完這句話,趙歷便讓人送客。
陳通無奈之下,只好告辭離去,走出趙府,上了轎子之后,他那卑躬屈膝的模樣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眼里滿是陰狠之色。
他此番來找趙歷,本就是讓趙歷解決,哪知道說了就跟沒說一樣,到頭來還不是要讓他親自出面去辦,可他連那位縣令大人是什么性子都沒有摸清楚。
而且這還在其次,趙歷這王八蛋,十有八九就是要讓他當(dāng)出頭鳥去試試那位縣令,這么好的機會,以趙歷的手段豈會輕易放過。
陳通對他這位‘朋友’的性子可是心知肚明,畢竟這么多年的相處,早就熟悉至極。
但是自己兒子卻不能不救,這又是一個難題。
陳通伸手揉揉眉頭,這些年來,他也累了,本打算把這么大的家業(yè)交給陳州豪的,奈何這小子簡直就是一堆扶不上墻的爛泥。
自己兒子是什么樣,他這個做爹的當(dāng)然最為清楚,只是終究是自己的兒子,總不能丟了不要吧,要是能再多生一個,哪怕只是一個,他都不會再在陳州豪身上浪費功夫。
可惜那些婆娘都不爭氣,盡是生些不帶把的。
陳通嘆息一聲,重新整理思緒,不論如何,明天一早便去要人,要是去晚了,他還真怕自己的見到的就是一具尸體。
其實現(xiàn)在他就想去,可這么晚了,那位大人只怕早已睡下,當(dāng)然,也有可能在等著他。
但他不愿意賭,也不敢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