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過窗戶,灑落床鋪。
熟睡的宋賦眼皮跳動幾下,隨即緩緩睜開。
桌上的紙筆有些凌亂,但墨水已干,紙張寫滿,旁邊還放著一個未吃完的饅頭和一杯涼了的茶水,看樣子昨晚他并沒有睡的太早,
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宋賦驟然直起身子,揉了揉像雞窩般的頭發,隨即便下床穿衣。
要是在地球,這個時候他非得重新倒下去不可。
砰砰砰——
敲門聲響起,宋賦問道:“誰?”
“老爺,是我。”一個女子回道。
宋賦起先滿眼疑惑,接著恍然大悟,想必是來伺候他穿衣洗漱的侍女,這種事情他從六歲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但至今為止還是不怎么習慣。
別人穿的太仔細,太溫柔,也太慢,而他則喜歡快,只要整整齊齊清清爽爽就行,真用不著打扮的像個新郎似的一絲不茍。
當然,要是閑暇之時,他倒也不介意享受幾次,但眼下不行,他事情一大堆,顧不上這個。
“你回去吧,這里用不著你?!?p> 宋賦隨意的說了句,于是很快穿好衣服,洗漱完畢之后,他便神清氣爽的打開了屋門,還沒等他為今天美好的天氣感嘆幾句,就被站在門口的人嚇了一跳。
一個侍女端著水盆,腦袋低垂,身子一顫一顫的。
宋賦見狀,皺著眉道:“我不是讓你走了,你還站在這干嘛?”
侍女道:“老爺若是覺得我手腳不夠勤快可以直說,我會改的?!?p> 宋賦疑惑的道:“沒有啊?!?p> 侍女道:“那老爺為何不讓我進去服侍?!?p> 宋賦了然,并說道:“我喜歡一個人做事,用不著你。”
侍女道:“老爺就是嫌棄了?!?p> 宋賦微微搖頭,聲音一變,“服侍的事情用不著你,今后也不需要你來做,你可以去找別的事情;還有,以后叫我公子,別喊我老爺,我沒那么老,也不是什么爺?!?p> “這些話我只說一次,你記在心里,現在,收起你的眼淚立刻消失,不然就收拾東西離開?!?p> 侍女一聽,連忙退走,不敢再有片刻的逗留。
她的心里,已經種下了害怕的影子,只怕今后再看見宋賦,都不敢抬頭直視。
宋賦抖了抖身子,正要抬腳跨出門檻,耳邊便傳來穆紫凝的聲音。
“宋大人還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
宋賦聞言,扭頭看著今天換了一身裝扮的穆紫凝,笑道:“你要是和她繼續糾纏下去,她心里肯定又要胡思亂想。”
穆紫凝眉頭一挑,上前道:“哦,看來宋大人很懂女孩子的心思。”
宋賦正色道:“我不是懂女孩子的心思,而是懂我的身份和位置?!?p> 穆紫凝沉默不語,靜待下文。
宋賦道:“身居我這個位置,下面的人總會不斷揣測我的心思,就好像我隨意的說了一句今天天氣不錯,他們就會想,我到底想說什么,暗指什么,其實我根本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表達今天天氣真的不錯,僅此而已。”
穆紫凝笑了起來,對此深以為然,眼中流露出對眼前人的欣賞。
能在此年紀位居縣令一職卻還能淡然處之的,著實少見,或者可以說是稀有。
宋賦話頭一轉,道:“穆姑娘今天的打扮不錯。”
穆紫凝伸臂微不可查的顫抖了一下,縱然滿心歡喜,但還是面不改色的說道:“那大人覺得我是昨天好看還是今天好看?”
宋賦道:“黃昏還是清晨,夜晚或是白天,各有各的美,其中唯一不變的,就是它們都屬于天空,天空本就美麗,所以不管是什么時候,都別有一番韻味?!?p> 穆紫凝掩嘴而笑,眼睛彎起,好似夜晚掛在星空的月牙,美不勝收。
宋賦眨眨眼收回心神,沒有再說什么。
大堂帶著一股威嚴之氣,和這里的桌椅板凳是不是屬于名貴之物毫無關系,仿佛它自建成之日起,就已經自帶這種氣息。
只是眼下大堂空無一人,等到宋賦和穆紫凝來了,這種局面才被打破。
宋賦站在案牘前,轉身面朝庭院。
穆紫凝走到旁邊,不愿遮擋他的視線。
兩人就這么一直站著,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但彼此卻并不覺得尷尬。
時間緩緩流逝,大堂依舊沒有一絲聲響,靜的落針可聞。
宋賦叫住一位侍女,出聲問道:“這里難道不是縣廷?”
侍女聽到這話,雖不明所以,但還是回答道:“回大人的話,這里就是縣廷。”
宋賦道:“那為何不見人?!?p> 侍女想,這話問的好生奇怪,“大人指的是什么?”
宋賦眼神一變,道:“本官的下屬?!?p> 侍女恍然大悟,隨即彎腰道:“回大人的話,他們都不在縣廷,而是在另外一處。”
宋賦道:“為何不在縣廷?”
侍女道:“因為他們都在長林街做事,并不會來縣廷,劉大人也在那里?!?p> 宋賦聞言,心中明悟了幾分。
劉大人自然指的就是劉世奇,身居縣丞,職責就是輔佐縣令,若是縣令不在,可全權代表縣令。
宋賦不動聲色的道:“他們是什么時候起不在縣廷辦事的?”
侍女回想了一下,“從上任縣令大人在的時候就一直這樣了?!?p> 宋賦嘴角一動。
好家伙,這簡直就是狂妄囂張到了極點,居然能讓堂堂的一縣縣令成為擺設,還一直維持到今天,這位劉世奇,本事著實不小。
宋賦揮揮手讓侍女下去,沒必要再問,他也沒興趣去把那些小吏叫回來。
新官上任,身為他的下屬,本就應該前來拜見,但直到現在一個都沒有來,若說這背后沒有劉世奇的影子,宋賦死都不信。
現在他就一個計劃:且看他起高樓,且看他宴賓客,且看他樓塌了。
宋賦拍了拍案牘,隨口說道:“看樣子他們并不怕我這個縣令?!?p> 穆紫凝笑道:“所以他們是被豬油蒙了心,相信宋大人會替他們擦干凈的?!?p> 她并不是那種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子,相反,從小到大,她都由先生教授學問,這是穆正遠對她寵愛到了極點,要不然在當今這個世界,女子根本就不應該念書。
所以穆紫凝很清楚,縣令集軍、財、政大權于一身,在寧縣可以說是權柄滔天般的人物,在這種人物面前,那些小吏居然認不清,何其可笑。
當然,這其中也有劉世奇在本地經營了數十年的威嚴在影響,而且眼前的這位年輕人是初到寧縣,年輕之余又是個外來人,在寧縣毫無根基可言,那些小吏不怕也是自然。
況且上任縣令在的時候劉世奇就敢那么干,這自然又給了那些小吏底氣。
如此一來,他們不怕這位新到任的年輕縣令,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只不過,他們忽視了這位年輕的縣令大人,和上一任縣令絕不是同樣的人。
穆紫凝想到此處,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宋賦則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但到底有沒有所謂,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清楚。
這時,樂喜從外面走了進來,在某些時候,他一直是個神出鬼沒的人物,對于這一點宋賦深有體會,相信穆紫凝不久之后也會明白。
樂喜道:“公子,外面有人要見你?!?p> 宋賦道:“長什么樣?”
樂喜道:“男人,不高不瘦,不胖不矮,但身上有股陰冷的氣息,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宋賦眼中帶著思索。
有些人就是這樣,雖然在這之前從未見過,但只要一見面,互相都會看對方不順眼,這或許就叫磁場不相容吧。
宋賦道:“他的名字。”
樂喜聞言,頓時笑道:“飛蛟幫陳通?!?p> 宋賦笑了笑,也沒多說什么,讓樂喜把人帶進來。
穆紫凝在一旁道:“他是來他兒子陳州豪的?!?p> 宋賦道:“那就給他好了,放一個花花大少在這,我也煩?!?p> 穆紫凝眼神帶著審視,她可不相信眼前人會這么輕易的把陳州豪交出去。
宋賦在見到陳通的時候,陳通正如樂喜所說的那樣,沒有半點偏差,樂喜看人的眼光一向不錯。
而陳通在看到宋賦時,卻是先怔了證,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上前道:“陳通見過大人?!?p> 他臉上帶著和善的笑容,好像鄰家大叔。
眼前人的年輕超出了他的想象,不過這對他來說是一件好事,畢竟年輕人經驗淺薄,就算是身居縣令一職又能如何,只需幾句好話,相信就可以達到目的。
宋賦態度冷淡的問道:“你是誰?”
陳通道:“在下飛蛟幫陳通。”
宋賦道:“飛蛟幫?”
陳通道:“大人聽說過?”
宋賦道:“聽說過,只是我很疑惑,你怎么敢有膽子來這,還敢當著我的面說出來?!?p> 陳通的笑容頓時僵硬在臉上,這年輕人未免也太過囂張了點,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臉人,居然連這個規矩也不講了。
陳通以多年的養氣功夫壓下這個插曲,正色說道:“犬子無知,和大人起了沖突,回去之后我一定嚴加管教,還請大人大量,放過犬子一馬。”
宋賦點點頭,“當然可以,反正他在這也礙眼。”
陳通賠笑,也只能賠笑。
宋賦道:“九萬錢,人帶走?!?p> 剎那間,陳通直接愣在當場,穆紫凝也是如此。
她看著宋賦,心中只覺這到底是對是錯,這不是另外一個貪官的翻版嘛。
陳通道:“大人說笑了?!?p> 九萬錢,這可不是什么小數目,簡直是在他身上挖肉喝血。
宋賦卻冷漠的道:“不是說笑,拿錢帶人,要不然,從哪來的回哪去?!?p> 陳通臉色一變,沉聲道:“大人真要這么做?”
宋賦道:“話我只說一遍?!?p> 陳通道:“大人也未免太過獅子大開口了?!?p> 他盡管心里極為不爽,但仔細想想,這同樣是一件好事,這證明了眼前這位大人貪財,只要是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從來都不是問題,只是要的太多了。
陳通道:“我最多給出三萬?!?p> 宋賦道:“三萬也行。”
陳通皺起眉頭,這答應的也太爽快了吧,簡直沒節操啊。
哪知宋賦卻突然話頭一轉,道:“我這人歷來公道,談錢也有一個標準,你可想知道?”
陳通覺得哪里怪怪的,但還是道:“大人請直言。”
宋賦道:“看手指,所以我收你九萬錢?!?p> 陳通瞳孔一縮,他不是蠢人,相反,能混到今日的地位,他很精明,這話是什么意思,他無比的清楚。
宋賦道:“既然你只給三萬,那我就按三萬的價格給?!?p> “不?!標愅⒖袒亟^,他凝神著宋賦,一字一句的道:“年輕人驟然身居高位,應該懂得八面玲瓏,而不是四處樹敵,這對仕途可是極為不利?!?p> 宋賦冷漠的臉龐并未改變,只是腦袋輕輕搖了搖,“一炷香的時間,過時不候,送客?!?p> 樂喜上前擺出一個請的手勢。
陳通死死的看了眼宋賦,隨即拂袖離去,步伐很快,畢竟他只有一炷香的時間。
離開縣廷,他看著面帶笑意的樂喜,從消息上來看,應該就是這個比宋賦還要年輕的人打傷了他的兒子。
主仆二人,一個比一個狠毒。
陳通在心里發誓,一定會讓他們付出百倍的代價,一定會,還有那個趙歷。
惹急了他,誰都別想好過。
陳通上了轎子,很快就消失在了街道的盡頭。
樂喜收回視線,回到大堂后說道:“公子,我看他剛才離開的樣子,好像不會善罷甘休。”
“不會善罷甘休?”
宋賦冷笑幾聲,并伴著一聲長嘆,“我看這些家伙就是在這無法無天慣了,所以才會生出這種錯覺。”
說完這句話,宋賦扭頭看向穆紫凝,道:“我聽說過一句話,只要有百分之兩百的利潤,商人連絞死自己的那根繩子都敢賣,這個陳通和他們也并無區別?!?p> “你相不相信,他們給我的錢,最終會鑄造成一柄鍘刀,把他們的人頭一個個的鍘下。”
穆紫凝原本黯淡的神光豁然變亮,“紫凝靜待大人大展神威,一掃寧縣黑云?!?p> 宋賦手杵案牘,眼神逐漸變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