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照歸人,飛鳥伴晚霞。
田野間的鄉村道路上,隨處可見扛著鋤頭回家吃飯的百姓。
遇到相熟的人便結伴而行,有說有笑;遇到只是面熟的就打個招呼,隨意的說上幾話,然后各回各家。
而這一切,全都落入了宋賦的眼中。
從早上出來一直到現在,他都沒有離開上河鄉。
其一是因為上河鄉確實大,而且這也不是地球,有車可以做,都得用兩只腳走;其二,他問的太過仔細,逛的地方太多,就連上河鄉鄉民都不太愿意去的地方,他是一處沒落下。
故而直到此刻,他才開始返回縣城。
但也沒有走來時的道,而是走不熟悉的道。
來的路已經熟悉,回去的路卻還陌生,所以他倒是想要嘗試嘗試。
路時而彎曲,時而筆直;時而狹窄,時而寬闊,總之,宋賦并不覺得這是一條好走的道路。
行程走過三分之一,他突然停下,目光中帶著疑惑。
因為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座園林,依山傍水。
一旁的穆紫凝看到了他的疑惑,開口道:“這是一處私宅。”
“私宅?”
宋賦眼中的疑惑沒有一絲減少,反而更加多了起來。
這座園林看其規模,少說也得有三百八十畝地,差不多就跟王爺府一般無二,而據宋賦所知,寧縣并沒有哪個王爺在這。
況且想要在這建一座如此大的私宅,錢是必不可少,那么寧縣,到底是誰才有如此大的財力才?
寧縣首富施昂?
宋賦一瞬間便想到了這點,房子歷來是亙古不變的話題,而且還是越多越好,越豪華越好。
看起來氣派,在人前也能夸耀。
宋賦摸了摸鼻子,看著更為氣派的大門前的兩座石獅子,目測得有兩個半大孩童的身高。
一個商賈,居然敢在自家門前擺放這等東西,不得不說,簡直就是膽大包天。
不過換而言之,施昂極為有錢,要不然也無法成為寧縣首富。
宋賦隨即嘴角微微一翹,他到寧縣,最缺的不是人手,而是錢,正所謂有錢好辦事,再說他要辦的事情,也需要大量的錢財,要不然也不會敲陳通的竹杠。
這時,只聽穆紫凝道:“我看大人或許想多了。”
宋賦眉頭一挑,笑道:“穆姑娘知道我在想什么?”
穆紫凝點點頭,“能猜出一二,大人是在想,這座私宅十有八九是施昂的。”
宋賦反問道:“難道不是?”
穆紫凝道:“當然不是,它非但不是施昂的,也不是趙歷的,更不是應承志的。”
宋賦了然,“它是劉家的東西,或者說,它屬于劉世奇。”
穆紫凝笑而不語,但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宋賦聞言,頓時嘆息一聲,看樣子自己又抓到了劉世奇一個把柄,當然,就以劉世奇這些年所做的事情,他想要抓,簡直隨手就來。
一個人在寧縣作威作福多年,早已囂張到了極點,就算劉世奇本人耐得住性子不囂張,但劉世宗根本不包括在其中。
不過眼下還需再等一等。
“滾滾滾,哪來的小子,在我家門口站干什么?”
門口的護衛開始上前趕人,他早已看到這兩男一女站在門口多時。
樂喜欲要上前,宋賦卻是搖了搖頭,和這些門衛計較真沒什么意思。
“走吧。”
宋賦轉身而去,樂喜瞪了那門衛一眼緊隨其后。
穆紫凝笑看,隨即又看著宋賦的背影,心中默默地想道:也不知下次再來這時,會是什么光景。
“等等!”
就在這時,從門口傳來了一道女人的聲音。
宋賦三人停下腳步,回身看去。
只見這座私宅的臺階上,有個膀大腰圓的女人站立著,在她的身邊,則是各種下人彎曲的身子。
宋賦目光一凝,說實在話,這女人的妝容他實在不敢恭維,就連容貌亦是如此。
他低聲問道:“這是劉世奇的老婆?還是他的女人中的一個?”
穆紫凝掩嘴輕笑一聲,回道:“都不是,她是劉世奇的三妹,叫劉世姝。”
“你們在這說什么呢?”
劉世姝伸出肥碩的手掌,以食指指人,命令的道:“你,過來。”
宋賦左右看了看,這手指既沒有指向穆紫凝,更沒有指向樂喜,而是直愣愣的指著自己。
宋賦道:“我?”
劉世姝道:“對。”
宋賦道:“我為什么要過去?”
劉世姝道:“因為是我說的。”
宋賦道:“我知道是你說的,所以我想知道,我為什么要過去。”
劉世姝道:“因為老娘看上你了。”
宋賦臉皮一抽,耳邊同時傳來穆紫凝和樂喜的嬉笑。
宋賦臉色黑如鍋底,緩緩吐出一字,“滾。”
劉世姝頓時怒不可言,“你們把他給我抓過來。”
“是。”
眾多下人齊聲答應后,便一擁而上。
劉世姝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她原本打算回家去看看自己的大哥,結果剛出門就看到這個小白臉,心中欲念升起就無法遏制,況且她想要的男人,就沒有得不到的,眼前人當然也不能例外。
宋賦見狀,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一天之內,居然要兩次和劉家的人起沖突,真是時也命也。
“樂喜,解決他們。”
說完這句話,宋賦就頭也不回的離去,真是煩透了。
穆紫凝微微一笑。
樂喜手腕轉動,興沖沖的道:“穆小姐先走,這些人就交給我來對付。”
“那你小心,我去保護你家大人。”
穆紫凝自幼習武,說保護宋賦,也并不稀奇。
隨著宋賦和穆紫凝遠去的背影,樂喜也和一群人撞在了一起,一時間,各種悶響慘叫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山間小路,宋賦走的悠然自在,穆紫凝緊隨一旁。
晚風中帶著淡淡的涼意,驅散白天的炎熱。
宋賦道:“穆姑娘對那劉世姝了解多少?”
穆紫凝道:“她就是迎春樓真正的老板。”
宋賦道:“哦,怪不得能在這建一座規模如此之大的私宅。”
以迎春樓的實力,日進斗金并非難事。
穆紫凝道:“大人又錯了。”
宋賦反問道:“哪錯?”
穆紫凝道:“這座所謂的‘園林’,其中不止有劉世姝的出力,也有劉世宗和施昂的功勞。”
宋賦道:“勞煩穆姑娘解惑。”
穆紫凝道:“劉世宗橫行鄉里收受錢財,上河鄉就是他的地盤之一;施昂能在寧縣把生意做到獨占鰲頭的地步,其中不乏劉世奇的影子。”
宋賦道:“所以陳通和趙歷是一路人,施昂和劉世奇又是一路人。”
穆紫凝道:“大人說的不錯。”
宋賦聞言,沒有再開口說話,整個人默默地往前走。
穆紫凝便也不會出聲打擾,因為她發現這位年輕人的縣令大人,一旦開始思考,整個人就會沉默且忽視外物。
——
城門口人流稀少,守衛們無精打采昏昏欲睡。
宋賦隨意瞥了眼,然后便走了進去,期間沒有人過來盤問,只是守衛們的那幾雙眼珠子,一直放在穆紫凝身上。
穆紫凝心中暗自嘆息一聲,沒有眼力的人,會活的不好;而非常沒有眼力的人,就會活的非常不好。
守衛的職責就是保護縣城的安全,但現如今看來,靠這些人來保護,簡直就是一種錯誤。
穆紫凝加快腳步跟上了宋賦,她并不喜歡那些人看她的目光,好似餓狼見到羊群,財迷見到金山。
“穆姑娘,你們武館原來有多少人?”
宋賦走在人群中,出聲問道。
穆紫凝仔細回想一下,隨即給出了一個具體的數字,“不算仆人侍女,一共有八十九人。”
宋賦微微點頭,常言道窮從文,富學武,穆氏武館能有八十九人,已經很不錯了。
緊接著他又問道:“那現在還有多少?”
穆紫凝道:“還剩下四十七個。”
期間因為劉世奇等人的逼迫,再加上落草為寇,人數減少也是無法阻擋的事情。
穆紫凝道:“不知大人可是需要他們?”
宋賦道:“再說吧。”
宋賦沒有過多的解釋什么。
等到了縣廷門口時,應承志的身影映入眼簾。
以宋賦的眼力,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應承志臉上的焦慮。
宋賦走上前,道:“應大人來此有何貴干?”
應承志聽到聲音連忙轉身,看著有些許疲憊之色的宋賦,道:“宋大人這是去哪了?”
宋賦道:“閑著沒事出去轉轉,應大人可是有什么事找我?”
應承志聞言,并沒有第一時間開口,而是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看了宋賦好一會兒后,才開口道:“出事了。”
原來是今天一早,街頭巷尾就出現了各種流言蜚語,而且全都是關于趙歷,哪怕是趙歷小時候尿床的事情都有,這讓趙歷極為惱火,并派人四處捉拿亂嚼舌根者。
本以為在趙歷的出手下,流言蜚語很快就能平息,結果卻是越演越烈,就好像小火苗上澆了一桶油,火勢瞬間沖天而起,無法壓制。
眼下縣城每個角落,都有人在談論趙歷。
宋賦聽完,笑道:“應大人,你是不是閑得慌?”
應承志不知何意,問道:“宋大人何出此言啊?”
宋賦臉色一沉,道:“他趙歷身為右尉,有人中傷他那是他的事,你來找我干什么?”
應承志猶豫再三,終是說道:“其實這是趙大人委托下官的。”
宋賦抬腳走入縣廷,雖然應承志只是左尉,但也沒必要怕趙歷怕成這樣,讓干什么就干什么,簡直毫無用處。
不,仔細一想還是有點用處,起碼跑腿這種事應承志就干的很出色。
應承志有些尷尬,但還是跟了上去。
“宋大人,我覺得這件事有些奇怪,宋大人應該多加留意才是。”
宋賦停下腳步,直視著應承志的眼睛,道:“趙歷是不是讓你來告訴我,這件事其實是我做的。”
“不錯。”
回答聲如洪鐘,但這并不是應承志的聲音,而是從門口走進來的趙歷。
趙歷大踏步來到宋賦身前,一身殺氣展露無疑。
宋賦卻啞然失笑,他前腳才到縣廷,這家伙后腳就來了,看樣子早就等急了吧。
宋賦淡然的說道:“不知趙大人有何憑證?”
趙歷嗓門極大,“你昨天才到寧縣,今天就有人造謠中傷老子,不是你干的還能有誰?”
“你說話給我注意點,你是誰的老子?”
樂喜在一旁呵斥。
趙歷道:“喲呵,你家主人都沒有說話,你這條狗在這亂叫什么?”
“閉嘴!”
宋賦臉色冷漠,一雙眼睛似高山上的冰雪,帶著無盡的寒意。
就算是趙歷,也不由的覺得汗毛倒立。
不過他轉念一想,老子也不是嚇大的,沙場上也曾征戰過幾次,何必怕這小娃娃。
趙歷道:“難道老子說錯了。”
宋賦道:“趙歷,無憑無據你就跑到縣廷來放肆,你只是一個小小的右尉,不是郡守,更不是郡尉,誰給你的膽子來這污蔑我,你好大的官威啊。”
趙歷怒哼一聲,“無憑無據?等老子找到證據,老子讓你好看。”
宋賦伸出手道:“請便,不送。”
趙歷手握腰間刀柄,看著眼前這個波瀾不驚的小娃娃,他還真有一刀砍下宋賦腦袋的沖動,不過最終他并沒有喪失理智。
“好,好得很,宋賦,我看你能囂張到幾時。”
趙歷大手一揮,帶著幾個手下快步離去,所有仆人侍女嚇得戰戰兢兢,連頭都不敢抬起。
宋賦道:“都下去吧。”
仆人侍女連忙告退,不敢久留。
身為在縣廷的人,他們本該站在自己老爺一方,但趙歷在寧縣多年的威勢,并不是他們單憑一時的沖動就能掙脫的。
很快此地就只剩下四個人。
宋賦看向應承志,“你還不走?”
應承志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下官告退。”
宋賦看著應承志慌不擇路的樣子,這家伙,簡直就是朽木不可雕也。
緊接著宋賦又看向樂喜,低聲道:“你帶夜行衣沒有?”
樂喜道:“帶了。”
宋賦道:“下手輕點。”
樂喜笑道:“公子放心。”
說完,樂喜轉身跑去廚房,眼下填飽肚子才有力氣做事。
穆紫凝收回視線,擔憂的道:“你真要這么做?”
她并非蠢人,自然聽得出宋賦話語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