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展信悅。”
“前日收到你的來信,你說雁門關外下起了雪,很美,像是臨安鎮飄落的桃花。原來,又是一年落雪時,而你我一別,竟已有五年未見。”
“前些日子雨秋隨武王進京面圣,來找我喝了些酒。”
“雨秋瘦了,不,應該是說變壯了,本來圓滾的臉變得棱角分明,聲音也變得低沉,著實讓我很吃驚。”
“哈哈,到時候你見了他可千萬不要吃驚!不然那小子又要得意了。他這個人,不能夸,得讓他吃苦,他才能長大。”
“小瀟會叫爸爸了,這是棉姨前些告訴我的,可惜,忙碌在京城之中,卻沒有機會見一見這個可愛的妹妹。”
“送到卓君雪那里的信一直沒有回復,她好像還是很討厭我,我也不知道雨微的病是否有了好轉。”
“我相信雨微吉人天相,總有一天,我們可以再次月夜飲酒,桂下論劍。”
“聽說那天祚帝逃到了西夏,五年來,這是他第四次逃跑了。西夏是不敢為了他同金人對抗的。這天祚帝,只怕已是到了末路,大丹估計也快要滅亡了。”
“雁門關是我大慶門戶,大丹滅亡后,只怕金人就要攻城了。”
“瞧我,這些事你肯定比我了解得多,畢竟我從未身臨前線,更是不懂帶兵打仗,不過是個紙上談兵的武夫。”
“不過你放心,五年來,朝廷大臣已換了一波血,被我和鐘離監察送下牢獄的奸臣已有數十。如今李康為相,朝政清明,軍紀嚴明。”
“各路兵馬之中,那些危言聳聽,軟弱之輩已盡致仕,安度晚年。如今各路守軍召之即來,來則敢戰,戰則無畏。”
“后方諸事已畢,前線將士勿念。”
“前些日子,樓蘭使臣進宮,送來一對象牙,比月光更白,比碧玉更潤,比晚霞更絕色。”
“那使臣也來拜見我,向我講了一個故事。”
“或者說,那是一個事實。”
“他說,象群里是女子為王,女象為王,多有辛苦。作為女王,她要見證無數同伴的死去。”
“作為女王,她要記下所有走過的路,要知道在干旱時哪里才能找到些許殘存的草葉,或者荊棘。”
“大地蕭瑟之時,一口荊棘也是生命的珍寶。”
“干旱時,總有無數生命死去,就像是戰爭來臨,只不過戰爭比天災更加頻繁。”
“無邊的黃色土地之上,女王抬頭望天,發出不甘而絕望的長鳴。”
“在那長鳴之下,象群同樣抬頭長鳴。他們身邊那些羚羊啊,黑白斑紋的馬啊,還有什么角馬啊,全都引吭哀鳴”
“我聽到這里,總覺得心里酸楚,那是生命的悲歌。”
“幸好,生命的堅強總是有回報的。”
“無邊無際令人絕望的藍天之上,終于出現了一縷烏云。”
“有烏云就有雨,有雨就有生命的希望。”
“雨中,萬物歡騰,處處是生命的喜悅。”
“而這時,女王倒下了。”
“雨水從她眼角流下,象群用長長的鼻子觸摸女王的身體,發出悲傷的聲音。”
“女王,最終留在了那片荊棘之地。”
“而她倒在了黎明之前,心里一定是在微笑的吧?”
“多年以后,女王已只剩下骨骸,而新一任的女王帶領族群走到那片荊棘之地,用鼻子輕輕觸碰同伴的骸骨,悼念許久。”
“新的象群里,新生命在又一輪干旱中掙扎。”
“他們不知道眼前骸骨的偉大,卻也學著長輩的樣子,用瘦弱的鼻子輕輕觸摸著女王的骸骨。”
“而這一次,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場及時的甘霖。”
“瞧我,又說了這么多無關的東西,卻是忘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在寫這封信的時候正在下雪,窗外已成了一片雪白,雪還是悠悠揚揚地下,成了漫天飛舞的雪白,心里驚艷的同時又忽覺得:
世間再美的風光也不及你,無論是金邊的晚月還是帶露的晨曦。”
“茶前想你,酒前想你,睡前想你,睡后夢中還是你。”
“夢醒時最苦,因為夢中的相逢還有余溫,你不在的現實更加難耐。”
“五年間匆匆忙忙,尚可麻痹思念。而今塵埃落定,十日九暇,才發現思念竟已成疾。我已準備向陛下辭官,去雁門找你。”
“我們一起縱馬塞北,看落日長河。
等到金人事畢,我們一起回臨安,聽林濤,看桃花。
春取桃花釀酒,冬酌白雪與茶。”
穆千城將信紙放進信封之中,交給了那恭敬等待的驛使。
“此信還請加急相送。”
“下官明白……”
穆千城退下身上的蟒紋紫色華服,換上了一身白色衣衫。
將那身衣服折疊包好,穆千城走向了紫宸殿。
一路上人群涌動,來往行人看見穆千城皆是帶著笑容向他打招呼。
“劍尊大人早。”
“劍尊大人,來一份您喜歡的醉云樓的糖葫蘆吧!”
“劍尊,感謝您為民除害。”
“劍尊不朽,有劍尊在,我大慶何懼丹人!”
“劍尊萬歲,大慶萬歲!”
這最后吶喊人卻是被周圍人拖了下去,一陣毒打。
“沒腦子的狗東西,竟敢害我穆公!”
“說,是誰指使你的!”
那人這才知道自己一時口快,面色發白,唯恐這番話會對劍尊不利。
“駕!”
鬧事之中,竟然有人縱馬前行!
沿路之人慌忙避讓,卻是也有不少人被馬撞傷。
“前線密急報!都給我閃開!”
馬上一銀甲士兵面色焦急,完全不顧沿路百姓。
穆千城翻身,立于馬前,輕輕出掌。
“找死!”
那銀甲士兵大怒,而他座下的馬卻停在了穆千城三尺之外。
那馬溫順的低下頭顱,任憑那只大手撫摸著自己的腦袋。
那士兵被這不可思議的一幕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下馬向著穆千城恭敬一禮。
“在下雁門守軍虎部十一營校尉關奎,閣下是何人?”
“百官督查使,穆千城,你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說吧。”
即便知曉眼前之人身份,關奎還是望了望周圍的人群,面露遲疑。
見他遲疑,穆千城眉頭一皺:
“駕馬傷民,不該為雁門所為,此去大慶殿不足三里,你且隨我來。”
二人腳下生風,很快那人群就已遠了。見已無人,穆千城這才再度開口。
“關校尉,究竟是何事讓你如此焦急?”
關奎的聲音很小,卻是如一道驚雷一般在穆千城心中炸開。
“大丹,已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