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千城將手中的包袱遞給慶帝，起身退到一邊。
慶帝沒有說話，也沒有去查看里面放的是什么。
因為他知道里面的是五年前的那件蟒袍，五爪的蟒袍。
這身衣服本是慶帝許以穆千城威懾百官的，可到了最后穆千城也未曾將這身衣服穿戴于身，反而是靠著一柄劍就讓那些腐敗官吏再不敢露頭。
或許這個男人從來就沒想過加官進爵，所以他從不曾穿上那身蟒袍，所以他要走，慶帝也不會再挽留。
因為慶帝知曉挽留也不會有用。
慶帝隨意的將那包袱扔到隨行太監手里，像朋友那樣走到穆千城身邊，與他齊頭，道：“此行要去哪里？”
“回杭走見一見父親，之后便會前往雁門。”
“是要去見她？”
“是！”
“是嗎？這樣也好，嫣兒也能斷了念想……”
“公主傾國無雙，千城漂泊浪子，實非良人。”
穆千城搖了搖頭，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談，起身向慶帝告辭之后，便向著殿外走去。
慶帝望著他的身影，心里早已沒了往日的猜忌。
心里感嘆，在看人這方面，身為人皇的自己卻遠不如鐘離和師師。
汴京的街頭，時不時就有官差火急火燎地跑過。戰馬糧車接連出現，儼然一副備戰的景象。
慶興之爭已是必然，大丹的滅亡是最后的警鐘。
不知這場戰爭將會持續多久，戰火會漫延到何處，又有多少百姓會因此流離失所。
這一場戰爭，大慶不會退縮，寸土不讓。
無論是慶帝還是穆千城都明白大興的野心。
如先帝那樣賠款求和只會讓他們的胃口越來越大，無異于慢性死亡。只有讓大興知道什么是痛，他們才學得會收斂。
而今，朝廷里的要員多是主戰派，禁軍中消極怠戰的將領校尉早已盡數卸職。
這一次，大慶已是嚴陣以待。
穆千城縱馬前行，心手中揮舞的鞭子如雷霆炸響，馬下揚起無數黃沙，大漠上揚起滾滾長煙。
五日之后，晨，穆千城已到了杭州。
只是他沒有想到，賈天宇已是臥病在床。
“你來了？”賈天宇咳嗽了幾聲，自床上站起。
穆千城立于門前，良久才道：“什么時候的事情。”
“呵呵”，賈天宇笑了兩聲，沒有回答穆千城的話，只是向著顧紅棉道：“倒是稀奇，這小子居然會關心起我來了。”
他的身上再沒有了作為神鋒門主的威嚴，如同一個農家老父：“你要去救夜雨微，我不攔你，你要去做什么督查使，我也不攔你，可你應該知道，暗中作祟的人是不會消停的，以往的舊傷也是會復發的。連葉青尋都不復往日的氣盛，而我年長他十歲有余，又豈會一直處在巔峰之時？”
“罷了……”賈天宇搖搖頭，繼續道：“你這次回來也待不了多久吧？以你的性子，莫不是準備去那雁門?”穆千城點了點頭。
“潑出去的水啊……”賈天宇無奈一笑，又問道：“此番準備逗留幾日？”
“不會很久，小住幾日，待你病好，自會離開。”
“是嗎……”賈天宇眼里閃過一抹異色，像是欣慰，又像是別的什么。但他掩飾得很好，并沒有被穆千城看到。
“行了，你下去吧，我想再躺一會兒。”賈天宇朝著顧紅棉揮揮手：“你也去吧，看看瀟兒是否醒了，被子是不是又給踢下來了。”
穆千城與顧紅棉一齊退下。
顧紅棉還是如同二十幾歲的少女，好像時光并不曾再她身上流過，眼角的紅色眼影格外醒目。
穆千城猶豫許久，還是道出了自己的疑惑。顧師師與顧紅棉，這兩位同樣俠女是不是有什么聯系。
顧紅棉臉上浮過一抹驚訝，微笑道：“想不到她竟肯見你，你猜的不錯，師師是我的妹妹，只不過我們已有數年未見。”
至此，顧紅棉不再多言，穆千城也不再多問，她們之間的事，也該由她們自己解決。
“娘親！”一聲稚嫩的童聲。
一個紅襖女童跑了過來，一下撞到顧紅棉懷里。
顧紅棉抱住女孩兒，故作責怪道：“你呀你，不是說叫你別亂跑嗎，你這樣子，小翠可是會擔心的。”
“我沒有亂跑呀！”女孩兒眼睛睜得大大的，小腦袋一晃一晃，脆生生地開口：“我只是想娘親了，沒有亂跑呀。”
“好好好，瀟瀟沒有亂跑，是娘弄錯了。”顧紅棉微笑著揉了揉女孩兒的腦袋，女孩兒卻偷偷往穆千城那里瞄。
“娘親，他是誰啊？”
顧紅棉回頭，又轉身。
“他呀，他就是你千城哥哥了。”
而穆千城側過頭，擠出一個自認溫柔的笑容。
女孩兒的眼睛一亮，一下從母親懷里跳下，張開小手，搖搖晃晃地跑到穆千城面前。
“千城哥哥，舉高高！舉高高！”穆千城蹲下身體，接過這只小小的女孩兒，又起身，將女孩兒舉過頭頂，轉起了圈。女孩兒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聽著女孩兒的笑聲，穆千城只覺得心里一陣異樣的幸福，五年來那種緊繃的神經突然放下，前所未有的輕松。這是什么樣的感覺？穆千城無法描述，只覺得這樣的感覺，很好……
那一日，瀟瀟一直纏著穆千城，穆千城也沒有離開，直到深夜，玩累了的女孩兒沉沉睡下，穆千城才離開，到了自己的房間。
這是他離開神鋒門之前的居所，被子衣物都疊得整整齊齊，顯然，一直有人在整理房間，盡管他已經五年未曾回來，依舊整潔如故。
五年的時間很長，可以讓朝堂之臣換上一批，也可以讓一個組織徹底站穩腳跟。
神鋒門之勢已遠在昔日的寒武幫、青劍盟之上，不過與辜寒武與葉青尋不同的是，賈天宇更能得到江南百姓的擁戴。
神鋒門人并不以勢壓人，并不強取豪奪，反而與周邊百姓打成一片。再沒有肆意妄為的山賊，再沒有壓榨百姓的貪官，江南的煙雨也好像比以前更加溫柔，煙雨下煮酒的溫香飄出窗戶，飄到數著積水上的泡泡的孩童身邊。
今夜的雨，依舊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