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在夜里出現(xiàn)。“不如,叫你夜鶯好了。”曉淵笑道。露出了那兩顆小虎牙。鶯兒生平第一次見到這么可愛的男孩子。便也開心的笑起來。
但是,時間無情。他們不得不告別了。鶯兒仿佛預(yù)感到了,他心事重重。他說改天去她家里拜訪。她遲疑了一會,咬著牙絞著裙子。他忽然發(fā)現(xiàn)裙子是補(bǔ)過的。“這樣,明天我抽空買條好看的百褶裙子送給你?!?p> “還是不要了好。時間不早了。你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耽擱了你這么久。實(shí)在不好意思?!迸R走,他悄悄說:“你能幫我做一對鞋子嗎?”鶯兒笑著說:“我只會補(bǔ),不會做。”他撇了撇嘴?!澳悄氵€會做啥?”她歪著頭想了想,說:“啥也不會。糟了,我要回去了。太晚了。明天見?!庇噓嚐釟庠詼叄W癢的。
他黯黯關(guān)了燈,騎著自行車,風(fēng)吹得白襯衫鼓蓬蓬的,回味著剛才的對話,像是在和灰姑娘在演話劇。但是這出話劇沒有觀眾,也沒有結(jié)尾。鶯兒長舒了一口氣。
他越想越覺得他沒出息。只有夜鶯,哦,不,只有是鶯兒一人看得起他,遠(yuǎn)處的高樓大廈,燈火闌珊。不知道她在哪里。觸手可及,又咫尺天涯。他們隔著一條街水靈的月亮。
鶯兒偏偏這時候病倒了。得了一場風(fēng)寒。躺在床上,望著掛滿了蜘蛛網(wǎng)破舊的天花板。窗子緊緊的合上了。有一絲風(fēng)透露進(jìn)來。如果他來了,他肯定會嫌棄她。不要見了最好。省去了一樁心事。
櫥窗很久沒人擦灰了,都蒙上了薄薄的一層塵。很久以后。鶯兒依舊夜晚才出現(xiàn)。她的汗水漸漸蒸發(fā)了。因?yàn)榍鍰靵砹恕B淙~錯落有致的掉在了瀝青路上,一簇簇野雛菊和滿天星,還有不知名的鮮花,擺在咖啡店門前。池硯找到了新工作,所以把咖啡店撤走了。新老板改成一家花店。她想寫封沒有署名沒有地址的紅箋信紙,埋在梧桐樹底下。
不久,鶯兒家里人介紹了個老鄉(xiāng)。攢夠了錢,家里人便急著把她嫁出去。她心里依舊保留著他的影子??匆娛裁慈?,轉(zhuǎn)個彎都會聯(lián)想到他。她認(rèn)為自己已經(jīng)夠可憐了,銀行只去過一兩次,不會用電腦,咖啡也沒嘗過,新裙子也沒穿過,男孩子的手也沒牽過,體面的工作也沒有,知心朋友也沒有。她想自己夠慘了。然而,她錯了。他比她還要可憐。他的家,是個四分五裂的殘缺不全的家。她不想過問他的家庭情況。但是她想再次見到他。哪怕是最后一次,她會不會太決絕了?,F(xiàn)在,他也會結(jié)婚了嗎?母親語重心長道:“這可是好不容易的一樁婚事。你可要抓緊了。當(dāng)初我和你爸,十八歲就有你了?!閉f到這兒,仿佛不好意思的噤聲了。房間里一會熱熱的,一會冰涼的。
這廂,曉淵落榜了大學(xué)。他也辭職了。去了杭州。他夢寐以求的愿望終于實(shí)現(xiàn)了。鶯兒仍然是他心頭的白月光。不能回頭了。他不會后悔,自己選擇的道路。當(dāng)他寒假過年前一個月,回來發(fā)現(xiàn)咖啡店改成花店了,鶯兒也不在了。從前的少女,像電影的黑白鏡頭,慢慢浮現(xiàn)在腦海里,又慢慢消失不見。他感到失望和悲哀。甚至吻她的機(jī)會都沒有。
寒冽的風(fēng),吹著梧桐樹的枝丫嘩嘩響,他捂緊了紅色的圍巾,搓著手。心里好煩。
三年后。也是一個夏天。鶯兒有了孩子。她們搬到了一棟安靜地帶的小區(qū)里。這天,孩子的圍巾被寄錯了地址。丈夫上班了。她就拿著手機(jī)去找快遞?!靶〗?,您好,對不起,這邊是玄巖巷頁菊路第十八號?!?p> 鶯兒抱著孩子,輕快的走。
她看到一個男人的身影,是如此熟悉。曉淵看到了她。“咦,你也在這里。”鶯兒早已經(jīng)沒有了當(dāng)時少女的嬌羞矜持,歲月磨滅了她的青春?!拔?guī)е液⒆幽每爝f。”
他們找到了一個公園,坐下來敘舊。面前是一個圍著一排排垂柳的藍(lán)綠色的湖。仿佛就在杭州西湖邊,和自己的女朋友促膝長談??墑撬狹恕?p> “今天什么日子呀?真是巧!”
“可不是!”
沉默了良久。柳絮飛舞。他看著她的臉,有一些落寞。
鶯兒還和從前一樣沒變。像是小心翼翼包裹在擦凈了的銅香爐里冒出的煙,慢慢的就要散了,可是綺麗的香氣溢出來。
聊了一會,他們留下了聯(lián)系方式,鶯兒說風(fēng)大,就先回去了。
“你還在等我?!?p> “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好?”
“這輩子有你就夠了?!?p> 夕陽微涼的風(fēng),凄涼的橫過眼前的淚珠。
池硯的白色蕾絲舊頭紗,碎花發(fā)箍,灰色羊皮高跟鞋,咖啡機(jī),一本紅色的《圣經(jīng)》,桔紅編織手提袋,薄咖啡色紗裙,陪著她一起出國了。雨漫成了一條河,淹沒了凌晨的飛機(jī)場。嬌嫩的花蕊霎時間凝固了。廣播播放著遠(yuǎn)遠(yuǎn)的沙沙的電流聲。斷斷續(xù)續(xù)的回憶,穿梭在空蕩的包廂里。當(dāng)初笑著問曉淵:“要是我以后沒錢了怎么辦?”透過眼鏡寒厲而微弱的光,點(diǎn)燃了一支煙?!澳嗆棉k,我來幫你度過難關(guān)?!鋇?,他們不會在一起。
這廂鶯兒斜倚在暗淡的房里的小鐵床靠背上,隨著短暫的夢,一級一級跌下去。眉頭緊蹙,嘴唇微微干裂。想到這,眼淚簌簌落下兩行。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鬼。她有氣無力的往外叫到:“葛飛,下班別忘了給孩子買點(diǎn)書?!備癇w露出了一排排整齊的牙齒?!昂玫模€需要我買什么嗎?”鶯兒仿佛覺得愧疚了些,下床去整理他的工裝和皮鞋。葛飛低下頭去戀戀地吻了她的頭發(fā)。大家都有一種不安的預(yù)感,仿佛是最后一次夫妻相聚。
?他走后,鶯兒哭了一天。蒼茫暮色,歸鴉掠過窗邊。門鈴響了。開門時,鶯兒霎時懵了。是曉淵。鶯兒停止的眼淚突然又涌出來,淹沒了整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