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乍暖還寒時，嫡長子李昭明伸手攀著青瓦礫上的梢兒，冷津津的。李昭明自幼被父親寄予厚望，整日端坐在書房不說，每逢年過節見長輩父母更是寥寥數次。待稍大些，身子熬的差了，祖母便不許他整日苦讀，教他同庶子和唐小侯爺一同習武，雖不能學得武功高強，也只討個身體健壯。如此來往，李昭明本寡淡的性子也逐漸開朗。

　　昨日上完書，唐小侯爺邀他到玉茗堂小坐，點了碟青豆，一碟豆芽，一碟豆瓣，兩盞玉蘭茶，聊不多時，唐小侯爺從書匣里取了三支品次不一的筆。

　　“父親出公差路上給我捎的，家里獨我一人，我想著自己用不了這么多，正好你家有三個妹妹，你一并拿回去給她們分了……最好的那支……還要勞煩昭明兄一定要給四妹妹李昭懿?！闭f到，唐小侯爺唐柏舟不自然的紅潤從臉頰紅到耳根，只顫著手端起茶盞吃茶掩羞。

　　“你小子，心里頭的算盤打的好啊哈哈哈哈！”李昭明輕拍他肩，“那我就替三位妹妹謝過小侯爺了?！鄙宰蹋似鹕硇卸Y告別。

　　今日的天不大爽快，細雨密密斜織，淅淅瀝瀝，滴答、滴答，順屋上青瓦落水滴，窗外青竹沾水露，更添翠意。收回目光，闔眸假寐，靜靜聆聽落雨聲。常言倚欄聽雨，先下無欄可靠，不妨臨窗而聞。

　　“大哥哥！大哥哥…”李昭明聞聲，心下想著定是自家昭懿妹妹，笑吟吟地開了門。李昭明屋內不燃香，卻熏著暖氣，夾著油墨書卷的氣味。屋內陳設整齊干凈，沒有什么男子愛玩的器物，清一色的書本子，要說府里誰都書架最多，獨李昭明是也。

　　“一路上受凍了，快進來吃盞茶?！避蜍咭姸Y，又一面替她解去披風，取了個湯婆子給她。李昭懿自尋了座，兀自銜了顆蜜餞入嘴。

　　“大哥哥不忙著溫書嘛？怎的把我叫來了？”

　　李昭明笑著從案上取來昨日唐柏舟托付他的三支筆，依次布好在她面前。

　　“唐小侯爺托我送給你們三個女孩子的，只這三支筆品次不同，妹妹自己做打算，哥哥不好做決斷?！?p>　　一支筆通身漆著黑漆，烏黑油亮，上用金汁描了“棄囂”二字；一支筆由竹身雕刻而成，許是火候不佳，上頭翠綠下擺枯黃，出彩的是用銅絲擰了一環，上面嵌著一顆冰種翡翠；一支筆通身紅棕，筆毛潔白，襯得筆身極好看，近筆端處用刀細細雕了鏤空，又用金汁描內。

　　“三姐姐李昭華雖是庶女，但她也是長女，這只棄囂理應給她。五妹妹李昭安比我年幼，這只做了鏤空的自然要給她。那我就要這只竹筆就好！”

　　李昭明見狀，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昂妹妹茫隳苋绱硕拢瑸樾趾苁歉吲d，早點回去吧。雨也停了，趕早回去，免得路上又著了風。”

　　茯苓將三支筆好生裝好，主仆二人謝過之后便回了自家屋內。

　　“欸，小姐，急個什么勁兒，用過午膳再去送給五小姐也不遲?。　避蜍邍Z叨道。梅香剛從廚房端著菜出來，既是擺飯又是布菜。

　　“你叨她又有何用呢？又拗不過她，且由著她去就是了?！泵废阋槐谙粗ú?，一壁笑道。

　　“慶蘭，昭安妹妹在嗎？”

　　“在呢，正在榻上繡著玩呢。”慶蘭替她打開布簾，將李昭懿引入屋內。

　　李昭安抬手瞧見，忙慌慌收拾起來，兩手拂去衣塵見禮。“姐姐萬福。”

　　“這么見外做什么，你瞧我給你帶什么好東西來了？”李昭懿將筆置于身后，藏不住的欣喜在眉眼間跳動。

　　“姐姐給我的哪樣不是好東西？昭安哪里猜的出來呢？好姐姐就饒了我吧?！?p>　　“是支頂好看的筆，昭明哥哥給的，叫你好生收著，認真讀書?！崩钫衍矊⒐P遞上，又怕她扭捏不肯收下，只得打著大哥哥的名號。昭安瞧著她戲法似的變出來個東西，定睛一看原是個稀罕物件。目光多落在那東西上幾眼。須臾才緩緩伸出手來接過?！罢埶慕憬闾嫖抑x過長兄?！?p>　　“小姐，用膳了！”茯苓一刻都不消停，在回廊那喊道。

　　李昭懿沒了法兒，草草聊了幾句便攜著茯苓回了屋內。“我求你別丟人了！”

　　“你要是能乖乖的，我倒也懶得叫喚，抓緊吃，不還有一個要送去那和風苑嗎？”

　　李昭懿聽言，胃口便消了大半。埋頭喪氣，執著箸撥弄著碗里的飯。“我瞧那崔小娘和李昭華就煩的緊，還得自己親自去送……”

　　雖嘴上不情不愿，但禮數到底少不了。既答應了大哥哥要去送，那也免不了要走這一遭。

　　李昭懿用了午膳后，細細盥洗了遍，描眉梳妝，一身蔥綠衣裳襯得人嬌滴滴，簪一只金絲松石點翠釵，手戴種水極好的白玉鐲。攜了茯苓、梅香二人到上和風苑近處，只見滿園青翠縈目，正是“池魚戲葉仍含凍，谷鳥啼花乍報春”。頑笑作一團，臨走前不忘折幾枝珠蘭。

　　“娘子，四小姐來了?！贝抻⑷缧∧锏逆咀幽涸戚p聲在崔小娘耳畔言道。

　　“她來做什么？”崔小娘懶起了身，正是無端春色招人惱，才起梳頭又欲眠。“去備些點心茶水，別說我們這廂苛待了她?！?p>　　李昭懿攜著茯苓、梅香二人一同入內見禮。“崔小娘萬福?！?p>　　崔小娘生的媚態嬌姿，說起話來猶如黃鸝吟唱。笑吟吟地將李昭懿引入座?！罢衍苍醯慕袢障肫饋砦疫@兒了？昭華還在里屋念書，你且稍等，我這就去把她叫出來。”

　　李昭懿待認入內，不禁掩帕捂鼻，周遭燃的香甚是熏人，眸子里盡是無奈，正欲端起茶盞壓一壓，不巧李昭華從內閣出來。

　　“妹妹今日怎生得空來瞧我？姐姐在里屋念書未曾聽到妹妹到來，怠慢了些，還望妹妹不要怪罪才是。”

　　李昭懿心下想著草草了事，越發一刻也不想呆在這兒了。臉上堆起笑來，示意梅香把筆奉上?！霸膊淮笙雭?，若不是昭懿有命在身。大哥哥說這是唐小侯爺父親出公差捎回來的，他自己用不了這么多，便賞了我們三姐妹一人一支，五妹妹那已經送過了。單剩這一支，想著姐姐是長女，留了支品次好的，特來送給姐姐?！?p>　　李昭華惡狠狠的瞪了一眼，一時之間又不好發作，手里暗暗攥緊了帕子，崔小娘一語不發，只輕拍她手，李昭華又回想起長廊那回事，笑道。“妹妹有心了，即使小侯爺送的，妹妹怎么不給自己多留一支，別枉費小侯爺一片好意啊！”

　　“這等好東西，昭懿一人獨吞倒顯得我這嫡女不會做人，苛待了姐姐妹妹則個，是不敢。再者，小侯爺說送三姐妹一人一支，我一人占盡好處，來日又不知從那個腌臜貨嘴里傳出去，可有損妹妹我的名譽，是不想。姐姐不必推脫，這支是最好的，我既有心來，姐姐不會無心收吧？”李昭懿端起茶盞細細吃茶，眸底笑意難藏，瞧她氣不打一出來的模樣，甚是歡愉。

　　“既然姐姐如此刻苦念書，妹妹就不多叨擾，但愿明日上書，先生提問可不要只字片語都答不出才好。昭懿先行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