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暮色已經降臨,陳真坐在榕樹下靜心靜氣地揮毫,李六爻則躺在一旁,叼著草根十分愜意。
自從進了北青以后,李六爻如魚得水,北青本就沒有什么規矩,一切從心,對他而言更是輕松自在。也許是因為心態不同,他本就停滯了許久的境界修為終于開始緩慢漲動,緩慢地朝著淬骨境進發,這讓他激動不已。
陳真點燃一盞油燈,默默地凝視著紙面上無數的墨點,這都是他這些天來的嘗試,如何畫一滴水,他始終不得其解。他去問詢過齊一勿,齊一勿只是語帶深意地回道:“何為水?何為水滴?”
所以陳真這些日子閑的沒事就跑到后山,去盯著靈湖看,一是想弄清楚齊一勿的話,二是他想碰碰運氣,也許能再遇到那天水里的仙人呢?可惜靈湖自那天以后就再也沒有任何變動,和一條普通的小河沒半點區別。
除了這些事,還有一樁事一直困擾著陳真,那就是靈越陸師失蹤了。自從那日以后,他再也沒有遇見這兩人。
陳真也去清屬峰找過二人,但清屬峰封鎖了,非清屬峰弟子,不得入內。宗內也傳出了些流言流語,有說陸師等人執行任務失蹤了,也有說他們早就回來了,只不過一直陷入昏迷,所以不能露面,反正是眾說紛紜,各執一詞。
李六爻半躺在院子里,輕聲哼著小曲,他斜瞥一眼陳真,打趣道:“陳小牛,看不出來啊,你還喜歡看這些東西?!?p> 陳真不說話,只是握書的手越發用力。
李六爻見陳真一副有心事的樣子,嘆口氣說道:“你也不必太過擔心,我幫你問了問,同行的有兩位淬神境長老,應該沒大礙。你也別太擔心了。”
陳真低著頭,小聲說道:“這些我都知道,但是他們都是我的朋友,前些天還在跟我說這話的人就突兀地消失了,這種感覺很不好......”
“陳真,”陳真心頭一顫,李六爻很少直呼自己的這個名字,他抬起頭,見李六爻俊美的面容上浮著一絲淡淡的悲涼,“我們只是躋身于修道洪流中的一滴水,觸之即亡,你我性命都難自保,所以過于擔心別人,并不是好事。”
陳真低下頭,不說話,手掌愈發白了。
李六爻靜靜地望著面前這個僅有十歲的孩子,陳真的想法大多時候都是幼稚的,令人發笑的,在如今提倡大道無情的修仙界,同門相殘手足相殺是再常見不過的事。莫不說墨守成規的篡門,即便在隨性恣意的北青,也鮮有人如此擔憂同門師兄弟,因為每個人都是潛在的競爭者,大道只有一條,自然是競爭者越少越好。
這個道理陳真他真的不懂嗎?
但李六爻卻生不出什么嘲笑的念頭,他覺得這個孩子純真且良善,就如同一束溫暖又弱小的光,在這個黑暗且冰冷的大道上飄搖。李六爻也想看看,這樣走在黑暗里的光,會逐漸熄滅嗎?
沉重的鐘聲在清屬峰響起,掠過了所有北青的山峰。
坐在榕樹下的陳真和李六爻抬起頭,望向鐘聲響起的方向,兩個人對視一眼,好像有大事發生了。
......
“為何要懼我?”那人講前幾個字的時候,語氣還是輕輕柔柔,可越講越歇斯底里,到最后已經變成了毫無意義的尖叫,它猛地上前,用指甲都脫落掉的干枯雙手死死掐住了陸師的脖子,將他從地上慢慢地提了起來。
陸師想要催動氣海,但面前這人的氣勢全部爆發,死死地遏制住了自己氣海的流動,冰寒的氣息幾乎要將他的血液凍結,他極為駭然,瘋狂地掙扎著,像一條脫水的魚兒,眼珠逐漸鼓脹。
不行,再這樣下去......陸師竭盡全力地呼吸著,但臉色已經逐漸發紫,他的掙扎也越來越無力。他咬著牙,引爆了體內的一絲元氣,元氣悄然震碎了一枚令牌,令牌破碎,一個巨大的空洞驟然出現,龐大的吸力從里面傳出,那人一個沒抓住,讓陸師被那股龐大吸力扯走。
在陸師的神智徹底昏迷之前,他拼命地抬頭向迷霧深處看去,這驚鴻一瞥之下,他愣住了,隨即怒火幾乎要將他徹底焚燒殆盡,他看到了一個極其熟悉的身影。隨后空洞消散,陸師的身形也消失了。
“陸師”的面容驟然坍塌,變作吳何的臉龐,他步伐輕快地走向大道盡頭。
大道的盡頭霧氣消散,一個不茍言笑的老人立在那里,吳何微微一笑。
“火長老?!眳嗆屋p聲說道。
火長老站在那里,目光陰翳。
“火長老!”
陸師怒吼一聲,猛地坐起身。喉嚨處傳來的灼痛感讓他劇烈地咳嗽起來,他邊咳邊恐懼地環視四周,熟悉的感覺躍然心頭,這是我的房間?我怎么回來到北青了?
四周的陳設和他走的時候別無二致,房間的門是輕掩著的,細細去聽能聽到門外有一些交談聲。
“陸師醒了。”一聲聲驚呼響起,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陸師見自己的師父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都別動!”陸師怒吼一聲,發出的嗓音卻讓他自己一愣,極其嘶啞,吼得這一嗓子又讓他劇痛無比,但他強忍疼痛,從桌上抓起劍,渾身元氣暴動。
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敢亂動,只有陸師的師父陸尋怒斥道:“把劍放下!”
陸師望著師父,眼瞳閃著不信任的光,“這里是哪?你們都是何人?”
“這里是北青,你已經回家了?!筆煜さ納ひ繇懫?,陸師一怔,嘴唇囁嚅道:“徐......徐長老?”
門口站著一人,正是慈眉善目的徐長老,只是比起出發前,他的右臂空空蕩蕩。
“徐長老,你的手......”陸師有些難以置信,徐長老可是淬神境的修者,連他都丟失了一只手臂?
聽到此言,徐長老咬牙切齒,眼神頓時暴怒了起來:“你三個都捏碎了密令,傳送到了村子以外的地方,我有所感應就破開迷霧去搭救你們??蓻]想到火那個王八蛋居然是內鬼,他藏在你身后偷襲我,斷我一臂,并將我擊成重傷。我拼了一條老命才給你們帶回來?!?p> “火長老!果然是他!”陸師憶起自己昏迷前看到的身影,眼底迸發出了暴怒和難以置信,忽然他一愣,不是四個弟子嗎?
徐長老顯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他猶豫了一下,嘆口氣道:“我沒有救到王牧,你們三個也都是重傷昏迷,你是第一個蘇醒過來的。”
陸師只覺得自己的腦袋轟然一聲,他有些失聲,顫顫巍巍地跌坐在了地上,隨后猛烈地咳嗽了起來。陸尋嘆息一聲,說道:“讓他自己好好休養吧?!?p> 諸位長老皆點頭,隨后魚貫而出,從屋子里走了出去,陸尋是最后一個出去的,他順手把門掩上了,陸師一個人呆呆地坐在那里,巨大的沖擊讓他一時緩不過神來,透過門縫陸師可以看到長老們并未離去,他們就在院子里,但是聲音一點也傳不進來。
長老們都聚集在了小院里,陸尋緩緩說道:“諸位,有什么話就在現在說罷,我已封鎖整個山峰,任何聲音不會外露出去的。出去以后盡量不要談及此事,在此事徹底解決前泄露出去,勢必會引起弟子恐慌?!?p> 長老們都一時陷入沉默,不知從何談起,此事的惡劣程度有些超乎眾人想象,火長老雖生性孤僻,但也是北青一位資歷極深的長老,在場的長老還有不少與他有著不錯的私交,但現如今血淋淋的事實擺在面前,讓眾人有些難以接受。
還是徐長老先開口打破了沉默,他說道:“事發以后,我聽說有幾位長老前往事發地探查?”
“是的,徐煜你療傷的時候,我去了趟寶瓶州,但是只是遠遠看了一眼,氣機就被寶瓶宗的幾位老怪物盯上了。”一位身材瘦削裹在黑袍中的老人緩緩開口,他的臉龐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孩童,可張口卻是老人的滄桑聲音,極為怪異,“沒有看到你們所說的東西,村子里都是活人,而且頗為熱鬧。”
“對方選址在寶瓶州也是有此意,太強大的修士前往會被寶瓶宗發覺,而修為不足的修士則會被捕殺?!斃祆祥L老朝著先前說話的長老微微點頭,頗為尊敬,剛才開口的那位長老修為極其恐怖,他名為陳慈,是一位在很多年前就突破到了圓缺境的修士,很多人猜測他恐怕已經突破至太清境了。
而更令人細思恐極的是,這樣一位修士也沒有看出那個村子的異樣。
“需要聯合寶瓶宗一起調查嗎?”徐煜問道。
“暫時不要?!北娙頌痤^,只見一位臉上總是帶著盈盈笑意的胖乎乎的老人突兀地出現在山峰上,他微笑著說道,“這是齊一勿傳的令。”
眾長老皆是人精,仔細一盤算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此人敢選址在寶瓶州,隱隱帶著寶瓶宗會護他周全的意思,在尚不清楚敵人真正的意圖之前,貿然合作會導致北青陷入被動。
牽一發而動全身,此事若不能謹慎處理,四大宗很可能會開戰。
眾人忙是行禮:“是,謹遵宗主之令?!?p> 笑面老人笑呵呵地點頭,他袖袍一揮:“都散了吧?!碧斕亻g禁錮的氣機四散出去,屋內的陸師又重新聽到了聲音。
次日,一道誅殺令從北青宗散布出,目標是一位名為吳何的散修,但懸賞的金額并不是特別誘人,所以天下修士并沒有太當回事,一個大宗發出誅殺令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權當是一位膽大包天敢去惹北青宗的散修。
此事在江湖上沒有引起波瀾,卻悄悄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比如寶瓶宗。
一座恢弘的大殿,一位面容威嚴的中年人負手而立,他凝視著面前一把幾近破碎的長刀,朗聲說道:“諸位,對于此事你們怎么看?”
他立在那里,靜靜地聽著,忽然開口說道:“在寶瓶州曾感知到北青弟子與人交手?是與何人交手?”
說罷他凝眉繼續聆聽,半晌后他緩緩點頭:“我也覺得此事頗為古怪?!?p> 說罷他轉身離去,最為詭異的是整座大殿自始至終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極為安靜,只有那個中年人在那里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