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們的意見是,兜兜轉轉這個事情來到塔達洛頭上了?前腳剛說是機械教會,后腳又是正統宗教了?”
“我們都聽到了塔達洛這個地名,不會錯的,那里很可能會有議員遇害案的線索。”
“唉,行吧行吧。我會派人調查。不過,是否應該向塔達洛方面發送外交照會?比如,通知伊芙琳?”
“并無不可。不過我們的調查目前仍然浮于表面,為了······本黨的聲譽,以及······您懂的,站長先生,選票,政黨不能沒有選區和選票。調查應該進行到什么程度,還請站長先生自行把握。”
托恩·魏特曼又遇上麻煩了。專家組給他的意見是,派人去塔達洛調查。發送正式外交照會沒有什么問題,畢竟還有個常駐太空站的代表伊芙琳。但是,難不成又要找瓦西里·科莫?自己可是警告過他不要再弄那些危險的副業了。而且,聽說摩羅尼亞那里有些保王分子正蠢蠢欲動,他需要和最高議會共同商討此事。
他想起來地面上還有個斷了線索無所事事的偵探,哈羅德·克魯茲。同時,他也向伊芙琳發出了照會,詢問協助調查的可能性。伊芙琳把這個消息通知了大主教。
結果大主教不假思索地同意了。他還建議,如果要派人調查,需要一個了解當地情況的人做向導。于是艾爾西就這樣成為了幸運兒,和哈羅德·克魯茲組隊出發。為了瞞住瓦西里·科莫,托恩·魏特曼特意編造了一個“姐妹相約度假”的理由。希望他能理解,我不希望他和商隊再卷入進來。商隊出了叛徒,那邊的事情已經夠難處理了。
主教區的最高領袖是大主教薩沃納。大主教區并不像正規的國家,分成這個政府那個部門之類的管理分支。以大主教為核心,各個行星的主教組成第一廳——樞機廳,類似于共和國的議會,擁有立法、解釋教義、推選大主教與各地樞機的職能。當然,在這里,所謂的法律更多指的是引經據典,用教義作為“法律”的判據。在共和國人看來,這樣的制度是不可能穩定運轉的;然而,虔誠的各地主教們在漫天沙塵中帶領人們建立起了一座又一座防沙高墻,在墻內建起了城市。每座城市的中心永遠是教堂的輝光尖頂。對那些需要前往沙漠中工作的人來說,尖頂還可以充當燈塔的作用。一般的夜晚,教堂的尖頂都會打開探照燈,幫助滯留在沙漠中的人找到回家的方向。
除了第一廳,主教區還設置了行政廳——第二廳,財政廳——第三廳,督查廳——第四廳,以及一個光看名字都不知道有什么用的第五廳——技術廳。
宗教與科學一向是不共戴天。所以技術廳的作用是什么?
艾爾西說,她也不知道。
名義上艾爾西·霍爾特隆德歸屬于第四廳管轄,所以在塔達洛還保存著她的神職檔案。至于里面給她頒發的是什么稱號,什么職位,艾爾西絕口不提。
根據薩沃納主教提供的信息,第四廳不久前辦理了一起“妖言惑眾散發邪教印刷品”的案子,性質和共和國提到的機械教會很像。于是調查就從第四廳的這份案卷開始。
理論上,二人的旅行計劃應該像這樣展開。斯維爾迪的盤查還是那么嚴格,不過那些人倒沒有刁難二人。但進入塔達洛大主教區的國境內時,在一陣劇烈的顛簸之后,飛船的發動機和曲率引擎突然宕機了。飛船的自檢系統很快急急忙忙地上線,但也只能維持發動機的低功率運行,一時半會離不開這個星系了。
哈羅德調取了航線記錄,發現飛船的自動導航系統不知何時出了差錯,把飛船開進了邊境星系的小行星帶,結果連續撞上了四顆小行星。好在小行星被撞向星系外部,對內圈的住人行星沒有威脅。
之前哈羅德自己的商用飛船就壞過,現在他已經完全忘記了怎么修。沒辦法,只好在附近找顆星球停泊一陣,等著維修。
這片邊境星系人口擁擠,不僅有三顆住人行星,還附帶一顆住人的衛星。那顆衛星是附近有名的度假星球,想必不會少飛船維修服務。
阿格雷索-III(AGRESSO,當地人的方言里又叫做阿雷佐ARREZZO)并不大,但從太空看去已經住滿了人,整個地表都被燈光覆蓋。
在接駁船的引導下,飛船慢悠悠地進入大氣層,躲開軌道上環繞的······大量人造衛星,在海邊的一座太空港著陸了。
這里的天空是藍紫色的,十分奇妙。艾爾西之前時常在假期里來這里玩。
哈羅德聽不懂當地人的方言。這弄得他很暴躁。最后艾爾西出面一通比劃,才讓那個修理工明白哈羅德的意思。
修理工帶著他的修理機器進了干船塢。這段時間里兩人可以四處逛逛。
干船塢外是一座巨型噴泉,裝飾典雅。噴泉的邊沿上掛著許多鮮艷的花束。左側是海濱公園,通向熱鬧擁擠的海灘;右側是大酒店,不過兩人倒是沒有居住的需要。
“艾爾西小姐,你經常來這里嗎?”
“不算經常,來過幾次。上次來已經是八年前的事了,那時噴泉還沒有這么大。這里生機勃勃的海岸,總讓我想起我那個永遠被風沙籠罩的家鄉塔達洛。”
“我原來聽過一些好友的描述:塔達洛名為圣城,其生存環境并不美好,絕大多數土地被沙漠和草原覆蓋,僅有少量的淡水湖分布。靠近兩極的區域,氣候才稍微適宜一些。現在還是這樣嗎?”
“略微有改善吧,但行星所處的位置無法改變,大家已經盡力了。沒關系,越是狂暴的風沙,越是能磨練出最堅定的信仰。”
“圣城真的處處是教堂嗎?”
“這有些夸張了。塔達洛靠近赤道的定居點分布雜亂無章,也許間隔幾千千米才能見到一座住人的城市。但每座城市都至少有一座大教堂,教堂的形制又類似,都會建起輝光尖頂。夜晚起沙塵暴的時候,那些還沒有返回城市的人,可以根據教堂裝載的探照燈打到尖頂上六芒星反射出的光,判斷回家的方向。”
“還會有人在沙漠里逗留?”
“這種人通常是尋寶者。據說塔達洛曾經是古文明的核心星球,留下了不少價值連城的寶貝。傳言當然玄乎,但根據考證大多數流傳的所謂文物其實都來自舊共和國時期,共和國時代以前的文物十不存一。不過教廷沒有明確禁止尋寶。”
“尋寶?有意思。我多年以前做過行商,到處跑買賣。那個時候我就聽說有些同行喜歡拿舊共和國時期的東西充當所謂文物高價兜售,總有一些沒見過世面的大學教授買單。”
“你做過行商?那你原來是瓦西里·科莫的同事嘍?”
“瓦西里·科莫······”哈羅德·克魯茲沉默了一下,“那家伙很久以前是我的上司。商隊初創的時候就有我們兩人的參與。不過后來發生了點事,我就退出了商隊,做起了偵探。”
哈羅德的語氣變得有些陰沉。估計是這兩人之間發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艾爾西沒有多問,換了個話題:“塔達洛人大多數在沙漠里長大,只有旅行才會見到海。雖然塔達洛的生活條件相比其他行星的確困難不少,但虔誠的信徒還是會自發地向這里聚集祈禱。”
這時艾爾西接到了一通電話。她把信號同步到自己的耳機接收端。
“喂,哪位?老爹?啊哈哈,是你呀老爹!是的,我回來一趟!現在還沒到,我和一位同事現在在阿格雷索-III修飛船。路上遇到點麻煩,發動機宕機了。還在修呢。現在在海濱公園呢。記得嗎?我小時候你帶我來住過的那座酒店,溫迪米爾?哈哈哈,這里又修繕了一次,風景可迷人了!你一定會喜歡的!好,你在家嗎?我到了再聯系你!再見老爹!”
艾爾西興奮地掛斷。
哈羅德正饒有興致地觀賞海灘,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美麗的小姐,請容許我為您作一幅畫,以完美地表現您靚麗的身姿。”
原來是一位畫家。此刻他正好坐在二人身后。他的畫板已然打開,上鋪一張畫紙。他的畫筆正在調色盤里蘸取顏料。
艾爾西有些困惑地轉過身,盯著那畫家。
畫家連連擺手,表示自己并無惡意。事實上他的畫作只差最后幾筆,只見他信手揮了幾筆,就高喊大功告成。兩人湊到畫板前面,被畫家的技藝深深震撼到了。艾爾西進入公園明明沒有多長的時間,那畫家卻能精準捕捉她幾乎所有的特征,作出了完美的畫作。畫中艾爾西輕撫著自己的頭發,眺望遠方。這張畫可以說是栩栩如生。
眼看艾爾西已經驚呆了,畫家笑盈盈地取下畫紙,遞給艾爾西。
“美麗的小姐,這幅畫由我贈送給您,作為您來此游玩的禮物。”
“我太喜歡了!謝謝你!”
“過獎了,哈哈哈。那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藝術家聯盟阿格雷索分部的一位普通畫家,可以用藝名棕櫚稱呼我。”畫家看上去年紀不大,額頭上綁著紅綠相間的頭巾,而頭巾又被劉海遮住了一半。他皮膚略顯棕色,看上去是經常在海邊溜達曬太陽的。說實話,在哈羅德的印象里,一個畫家的裝束不該如此隨意的。棕櫚全身只穿了背心和短褲,腳上踏著一雙拖鞋,完全不像是······正宗的學院派畫家。
也許是自己對藝術的偏見導致的吧。
棕櫚聽二人說明了滯留在此的原因,提出想與二人同行。阿格雷索-III到塔達洛的超空間航道有些距離,他們的路上還有許多時間需要花費。棕櫚說,自己上一次上太空還是十年前,參加藝術家聯盟定期組織的會議,討論分享大家對新穎藝術風格的探索成果。藝術家聯盟每五年召開一次成員大會,不過有些性格孤僻的家伙只會向聯盟發送一封郵件告知自己又創作了哪些大作。棕櫚倒不是性格孤僻不好相處,只是懶得長途通勤到帝國境內,還要支付高額的船票錢。他正好需要回塔達洛辦事,順便還想看看星空,尋找自己的創作靈感,便希望省了這趟船票,搭個順風船。
艾爾西還陶醉在那幅畫中,想象著自己未來當上大明星,整條街貼滿她的肖像之類的事情。哈羅德看這家伙不算可疑,便答應了。
三人回到了噴泉前。噴泉朝向公園的一面設置了一座紀念碑,上寫“紀念阿格雷索-III星的偉大先行者,塔達洛仁慈的第八樞機,播撒信仰種子的苦修者,拉里·拉文納先生,他熱愛和平、熱愛探索的精神永垂不朽。”
拉里·拉文納是舊共和國后期的塔達洛樞機,在塔達洛宣布宗教活動合法化以后,他肩負著傳教的使命,踏足了阿格雷索-III,這片因水晶瘟疫而沉寂的大地。他為貧苦的礦工們帶來了信仰與希望,以及先進的醫療技術,用基因技術徹底逆轉了水晶瘟疫千年來不可治愈的局面。這些被舊共和國拋棄的人們,在這位仁慈悲憫的樞機身上看到了未來。拉里·拉文納之后退居幕后,主持建設了該行星大多數區域的地標建筑。可惜這位樞機自己卻在一次進入礦洞探視的時候染上了水晶瘟疫,而且始終無法治療自己的病癥,最終抱憾逝世,遺體被送入太空。
哈羅德·克魯茲倒是在紀念碑前駐足許久,沒察覺到身邊還多了一個人。
“棕櫚?你怎么和這兩個人待在一起?”
“他們是我認識的新朋友,哈哈。”
哈羅德抬頭,面前站著一個面無表情的女人。那女人和棕櫚一樣提著一個重重的畫包,背后背著畫板,似乎也是個藝術家。
“主教大人召集我們前去開會,你現在怎么還在閑逛?”
“這不是來靈感了嘛,隨手畫一畫罷了。”
“唉,我們趕時間啊。”
“認識一下,這位也是藝術家聯盟的一位畫家,荒星小姐。”
“你們藝術家聯盟起的名字都好奇怪······”艾爾西忍不住吐槽。
“其實這些藝名一般都是隨便起的,并沒有什么特定的含義。當然,有些奇怪的家伙會拿自己的本名當藝名,也有些家伙會起一些······不堪入耳的藝名,玷污藝術家聯盟的純潔性。”
荒星冷哼了一聲,補充道:“比這兩個名字奇怪的可是多了去了。”
在棕櫚的極力推薦下,荒星也被迫跟著一起等飛船修好。畢竟免費的順風船誰不想坐呢?但哈羅德的戒備等級一下子提高了不少。他注意到荒星的腰上別著······似乎是攻擊性武器。他很懷疑這個冷淡的女人,便向艾爾西訴說了自己的擔憂。
“來者不善是嗎······但是畢竟藝術家聯盟聲名在外,入會要求也很嚴格,就算是瘋子也是藝術瘋子,而不是危害社會的瘋子。”
艾爾西轉向荒星,質問她:“你身上有沒有攜帶攻擊性武器?”
“武器?”荒星滿不在乎,“這個箱子就可以當武器。”
“我是說,你的腰上,那把看起來像激光槍一樣的東西,是什么?”
“自保專用防身激光槍,怎么了嗎?”
“我們懷疑你不是藝術家聯盟的人。哪有搞藝術的人身上帶武器的?”
棕櫚連忙解釋:“荒星小姐就是那種典型的孤僻型畫家,總有種受到威脅的感覺,因此會保有一些隨身防御手段。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但我可以保證,荒星小姐不會做什么危害你們的事。”
“好吧,姑且相信你。”
哈羅德感到很奇怪。荒星先不提,這個棕櫚就很奇怪。為什么艾爾西和棕櫚似乎能互通想法,總能理解對方,并且天然地傾向于信任對方?哈羅德很確定,自己并未對棕櫚產生毫無來由的信任感。
怎么回事?
這時修理工聯系了他們,宣布飛船已經修好。四人準備啟程,前往塔達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