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里，母親只偶爾打個盹，凌喬也坐在被窩里，后半夜困得迷迷糊糊靠墻上睡了過去，母親一動，她趕緊坐起來，柔聲道:“媽，你想喝水嗎？”
母親搖搖頭，她最近總愛念叨她們小時候的事，夜深人靜的時候娘倆回憶以前的點點滴滴，總覺得那時候貧窮而美好。
凌喬極力撐起沉重的眼皮，幾夜沒睡了，她困得有點恍惚。
母親已經(jīng)很虛弱了，她已經(jīng)不尿血了，也沒有什么小便了。
凌林也趕了回來。
“我想去洗個澡，去池子里泡泡，身上癢得厲害。”母親弱弱地說。
凌喬知道，這是身體里的毒素已經(jīng)開始侵蝕皮膚了。
“行，下午帶你去洗澡，可是你身體行嗎？我怕你撐不住。”
“我行，最后一澡了，洗得干干凈凈的......”
下午，凌喬讓老公推著自行車把母親送到澡堂門口。
她和凌林兩人先脫好衣服，然后架著母親慢慢地進去浴池里，她已經(jīng)好多年沒下過浴池了，平時她嫌不干凈，總是洗淋浴。
她扶母親坐下，開始的給她洗頭，凌林仔細地給母親擦背。
洗完澡，回到家母親疲憊的小睡了一會兒，把姊妹三人叫到床前，她拿出幾個存折，打看來看了一眼，各自遞到她們手里。
凌喬疑惑地打開了存折，上赫然是自己的名字，三姊妹互相看了，發(fā)現(xiàn)都是自己的名字，母親不知道啥時候用她們的名字存的錢。
“媽，你這是......”
母親擺了擺手，她緩緩開口:“這是這幾年你們姊妹仨給我的錢，媽一分沒用，都用你們自己的名字替你們存下了。”
“媽，你這是何苦呢？我們給你錢不是要你替我們存的，是想讓你生活得更好點，你應(yīng)該該吃吃，該喝喝，誰讓你都攢下了？”
凌喬怪嗔又心疼地說。
母親再次緩緩擺了擺手。
“媽知道你們的孝心，媽有你們?nèi)齻€好孩子知足了，只是，媽不能太自私。”
她喘了口氣:“你爸沒日沒夜的在外面干活，你們姐倆在外面這些年，肯定也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雖然你們不說，可你們是媽身上掉下來的的肉啊，媽不糊涂，哪能不明白！”
“媽～～”
母親再次舉手打斷了凌林。
“媽時日不多了，讓媽把話說完。”她再次用力地吸了口氣。
“你們以后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這些錢你們用的著，不要都給我這個快死的人浪費了。”
凌喬忍住眼眶里的濕氣，凌林和凌驕已經(jīng)開始落淚了。
母親抬頭依次看了看姊妹三個，又疲憊地靠在床頭。
“媽走了以后，你們?nèi)艘獔F結(jié)，血濃于水，打斷骨頭連著筋吶！以后誰有困難，都要伸出援手。喬兒啊～晨曦是個好苗子，你要用心培養(yǎng)，他姥爺疼的就是他，他以后出息了，也能給咱家光宗耀祖！”
凌喬含淚使勁地點頭。
“林兒和驕兒還沒成家，長姐如母，以后這個家就交給你了，你要多費心！你要有私心，這個家就散了！”
“媽，不會的，你放心吧，都聽你的。”凌喬握住母親冰涼的手。
“你爸年紀也不算大，以后他要再重找，你們也就別攔著了，畢竟你們也不能跟他一輩子，他也要有個知冷知熱的人，老來伴！只是我沒這個命，和他相守一輩子了，喬兒啊～以后你要替她們多把把關(guān)......”
“知道了，媽，你別考慮那么多了，傷神。”凌喬覺得捂不熱母親的手。
母親摸索著，從枕頭下面拿出來一個紅色的小首飾袋，從里面倒出來兩枚金戒指和一副金耳環(huán)。
“這是媽全部的家當了，你們別嫌少，留個念想吧。”
“媽，我不要，都給她們兩個吧。”凌喬道。
“媽，我也不要，都給驕兒吧！”凌林也接著說。
“我又不喜歡戴首飾，給我干嘛？”凌驕也不要。
母親使勁瞪了她們一起，喘息著。
“好，好，媽你別著急，我要，我留個念想，以后想你了就看看。”凌喬噙著淚，挑了個最小的金戒指。
母親微笑著點了點頭。
凌林也掂了掂，拿了一對較輕的耳環(huán)。
“媽，這都給她們吧，我平時也不喜歡戴這些東西......”凌驕看著剩下的最大的戒指說。
一抬頭看到母親的責備的目光，連忙把后半句咽了下去，收起了金戒指。
母親眼角流下來淚水，對她們揮揮手:
“你們出去吧，媽累了，媽想睡會。”
三天后，母親走了！
母親明明知道她這個病，用錢就可以活命，卻為了她們生活得更好，放棄了生的希望！
誰的生命不是只有一次啊！
凌喬越想越覺得對不起母親！
她哭得聲嘶力竭，她是真的恨自己，明明可以用錢解決的事，可偏偏自己沒能力，眼睜睜地看著母親受盡病痛折磨而死。
沒有媽的家還是個完整的家嗎？！
晨曦緊緊地抱住哭暈了幾次的媽媽，用他軟軟的小手一邊替媽媽擦眼淚，一邊哭著說:“媽媽不哭了，姥姥對我說了，讓晨曦保護媽媽，不要讓媽媽太傷心了。”
“真的嗎？姥姥對你說的嗎？”凌喬流著淚捧起了晨曦的小臉。
“嗯，姥姥說了，人都有一死，或早或晚而已，如果她的死能換來全家的平安順遂，她死得就值得！她讓我記住這幾句話，等媽媽哭的時候告訴你，你要聽她的話！”
凌喬摟緊了兒子，仰天大哭起來:
“娘啊～～你在天上還在為我們著想啊～～”
“媽媽，媽媽，你別哭了，你沒有媽媽了，可你還有我，我有媽媽，我們還有家！”
“媽媽，姥爺說，姥姥現(xiàn)在沒有病了，她在天上看著我們呢！看！那顆最亮的星星就是她！”
凌喬順著兒子的手望去，有顆最亮的星，正在一閃一閃的，溫柔地注視著他們，猶如母親溫柔的眼神。
是啊！母親說得對啊！
她忘了自己也是母親！
她也要撐起這個家！
沒有母親的日子分外難熬！
辦完母親的喪事后，凌喬帶著晨曦暫時搬去和父親同住，畢竟最難過的人也許還是父親。
她怕面對空蕩蕩的屋子時，父親會觸景生情，有個孩子吵鬧，多少會分散點他的注意力。
半年后，國家制定了醫(yī)保制度，如果母親能堅持到現(xiàn)在，大病醫(yī)保可以報銷百分之九十的治療費用，凌喬好悔呀，恨自己為什么堅持讓母親去透析。
可這世上哪來的后悔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