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回將卓晚漁之事原原本本地講了,只隱去了后面查出尚有多人失蹤一段,然后道:“駱兄,你說這件事蹊蹺不蹊蹺?若任由那小子鬧下去,對吹雪谷的聲譽有沒有影響?故此我趕緊將他攔住了。”
“楚兄真是巧舌如簧,只怕連蘇秦和張儀見了你都要自嘆弗如呢?!瘪樐舷湫σ宦暤?,“既然楚兄口口聲聲為我吹雪谷的聲譽著想,為何卻不去其他地方查找失蹤之人,替吹雪谷洗脫嫌疑呢?反而潛入我吹雪谷的醫館之中,這不是懷疑我們是什么?”
“駱兄此言差矣。”楚回道,“證實是證,證偽也是證,怎么能說來醫館查探便是懷疑吹雪谷呢?就好比謝兄懷疑我偷了東西,我雖然沒偷,卻也是愿意讓他搜身查驗的,這叫自證清白?!?p> 謝揚在旁聽他說了這么久,真是要費盡全身力氣才忍住不翻白眼兒,這家伙,也太能扯了。
駱南溪都快被他氣笑了:“那楚兄現下意欲何為?難不成還想讓駱某幫著你查探自家醫館,以‘自證清白’?”
“不,我是想請駱兄你自行查探此事,無論結果如何,都不用告訴我們?!背赝蝗粩苛松裆粗樐舷蛔忠蛔值氐?,“我只希望你自己心中有數,因為我相,信,你?!?p> 駱南溪大感意外:“你……你為什么偏偏便想讓我知道?我知道與否重要嗎?再說我本就是吹雪谷的弟子,說不定早便知道了呢?”
“你早知晚知不要緊,要緊的是知。”楚回道,“這一點的確很重要,因為公道自在人心,也只在人心,多一個人歸心,便也多了一份公道?!?p> 駱南溪愣住了,謝揚也愣住了。
“喂,依你看,駱南溪對此事是真不知情還是假不知情?”離開醫館的路上,謝揚忍不住問楚回。
“我看是真不知?!背氐?,“駱南溪此人性格沉穩,卻失之于過實,不善作偽。我暗中留意了,今日他一應神情均極為自然,不像是揣著明白裝糊涂的樣子?!?p> “那你真的以為,只靠你三言兩語這么一挑撥,駱南溪便會回去徹查此事?”謝揚又道,“并且就算他查了,也查出結果了,對我們又有什么用?此事若與吹雪谷無關,我們便只是證了個偽,找人還需另尋他法,若與吹雪谷有關,他也不會告訴我們呀!駱南溪是實不是傻,絕不會因為聽你講了幾句大道理,便背叛師門的?!?p> “無需他告訴我們。”楚回微微一笑,道,“方才我不是說了嗎?駱南溪此人失之于過實,不善作偽,若他真查出些什么,神色中必是藏不住的,屆時我們只需看他臉色,便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了。”
“你這個人,可真是……”謝揚想了又想,終于擠出兩個詞兒,“老謀深算,老奸巨猾!”
“哈哈哈哈?!背剡€是一如既往地厚臉皮,“知遙謬贊了,我卻有些愧不敢當?!?p> 謝揚白他一眼,突然道:“那你方才游說駱南溪的那番話,是出自真心,還是只為了爭取他的幫助?”
“當然是為了爭取他的幫助?!背毓雌鹱旖?,不屑地一笑,“什么公道自在人心?我見過這世間的爭名逐利,陰謀算計,卻還從未見過什么公道人心。除了駱南溪那樣的迂闊之人,這等鬼話還有誰信?”
“我信?!敝x揚面色一正,道,“這世間固然有爭名逐利,陰謀算計,但又何嘗沒有公道正義?而人心,便是公道正義的基石,只要人心中還有正義,世間自然便會有公道?!?p> “好好好,你說有便有,這……”
楚回一語未竟,忽見前方有兩條人影飛掠而過,輕盈飄忽,迅捷無倫,映著朦朧月色,幾乎像是兩條幻影。
這信陽城中真是藏龍臥虎,好生熱鬧啊,在街上隨便走走都能遇上頂尖兒高手。楚回心中暗暗詫異,連忙示意謝揚也看。
謝揚依言看去,先是吃了一驚,但看著看著,忽然又覺得來人有點兒眼熟,再仔細一瞧,這不是姜郁和喬念嗎?謝揚松了一口氣,拉著楚回便迎了上去,凌空一個飛躍,如同兩片從屋頂上飄落的樹葉,輕輕落在那兩人跟前,觸地無聲,塵埃不起。
憑空落下兩個大活人,姜郁和喬念俱都嚇了一跳,等到看清來人,頓時又驚化作喜。
“原來是楚兄和謝兄。”喬念低呼一聲,“你們不是去江夏了嗎,怎的會出現在這里?”
“喬兄噤聲,咱們換個地方說話?!背貕旱土寺曇舻?,“大家跟我走?!?p> 楚回避開大道,一路只撿小巷子穿行,引著眾人回到了客棧。四人走進房間,你看看我,你看看你,別后重逢,均感欣喜。
楚回道:“姜兄,喬兄,我和知遙是循著一樁失蹤案來到信陽的,你們二位呢?又是為何到此?”
姜郁和喬念對望一眼,異口同聲地道:“這么巧,我們也是?!?p> “你們也是?”這下輪到楚回和謝揚對望了,“你們也遇上失蹤案了?”
“何止!”喬念道,“我們原是出來追查青蓮會上那些僵尸的,誰知追到半路才發現,沿途不僅有僵尸出沒,還發生了多起百姓失蹤事件,二者軌跡完全相符,你們說,詭異不詭異?”
“的確詭異?!敝x揚聽得直皺眉,“即便是僵尸吃人,也不能吃得如此干凈,可是僵尸又沒有神志,也不可能會綁人啊?!?p> “還有一個解釋。”楚回道,“便是僵尸出沒和百姓失蹤之間沒有直接因果,但背后可能有同一個主謀?!?p> 謝揚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說,百姓失蹤不是僵尸造成的,但縱出僵尸和擄掠百姓的是同一個人?”
“是不是同一個人尚難定論,但背后有人卻是無疑的?!苯舻?,“我和思歸循著兩條線索向北追蹤,不料追到半路,線索突然被人截斷了,有人每次都趕在我們前面一步將僵尸收拾了,還救出了失蹤百姓,我們這次能追到信陽已屬僥幸,是以絲毫不敢耽擱,連夜便趕來了。”
楚回嘆了一口氣:“都是緣分啊,我們也是調查失蹤案來的,卻不知其中還牽扯到僵尸?!?p> 楚回言簡意賅地將別來諸事講了一遍,眾人都沉默了。
過了良久,喬念方才嘆道:“看來爹爹沒有說錯,妖邪禍世,大亂將至啊?!?p> 姜郁道:“好了,思歸,說那些喪氣話做什么?有妖邪禍世,自然便有英雄救世。就拿眼前來說,那人雖然處處先我們一步,看似占盡了先機,但不也因此而露出了馬腳嗎?如今咱們兩處線索并作一處,也算是大有進展了,依我說,咱們便該趕緊動手,說不得正合該我們四位英雄去收了這魑魅魍魎呢!”
楚回笑道:“姜兄快人快語,深得我心,但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三位,眼下我有一個想法,這便說出來大家商議商議如何?”
姜郁大喜:“楚兄足智多謀,定有良策,還請快快講來?!?p> 四人計議已定,各自安歇,到次日一早,楚回又將卓晚漁遣了出去打探消息。這一探便是足足一天,直到時至將暮,卓晚漁方才匆匆忙忙趕了回來,滿頭大汗地一頭撞進楚回房里:“楚兄楚兄,不出你所料,那駱南溪今日果然窩在醫館查閱了一天的醫案。后來我聽說他要連夜趕回吹雪谷,便按照你的吩咐回來報信了。從城中前往吹雪谷的路線我也打探清楚了,全在這張紙上?!闭f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放在桌上。
姜郁搶先拿到手里展了開來,原來是一張簡易至極的地圖,雖然簡易,方位遠近卻倒也清清楚楚。
楚回甚是滿意:“卓兄辦事果然利落,我四人這便前去吹雪谷探探,還請卓兄幫忙看著九旋,莫讓她出門惹事?!?p> “楚兄放心,九旋姑娘就交給在下代為照料?!弊客頋O十分激動,“還望四位此去馬到功成,一舉查探出失蹤百姓的下落。”
四人安排已畢,再不遲疑,當即出門直奔吹雪谷而去。
四人依照著地圖的指引,一路向北潛出城外,一口氣跑了五六十里,果然來到一個山谷之外。這山谷占地頗廣,四周有群山環繞,谷中遍植杏花,此時天色已晚,月光下映,花白似雪,枝干掩映間隱約露出些院落樓閣,景致十分秀美,便是大名鼎鼎的吹雪谷了。
卓晚漁給的圖上只有大致方位,對吹雪谷內的格局布置卻未標注,謝揚正想問要如何去找駱南溪,便見楚回從懷中掏出了一截線香一樣的東西。
“這是什么?”謝揚看得疑惑。
“能幫咱們找到駱南溪的好東西?!背厣裆衩孛氐匾恍?,彎腰將線香放到地上,下一刻,謝揚便看到那線香忽然動了起來,朝著一個方向一扭一扭地挺進。原來這哪里是線香,根本便是一只蟲子。謝揚背后頓時升起一股惡寒,忍不住退了兩步。
楚回看了他一眼,笑問道:“知遙怕蟲子?”
謝揚矢口否認:“蟲子有什么好怕的,我怎么會怕蟲子?我只是猝不及防看到,覺得有些惡心而已?!?p> 姜郁卻不覺得惡心,一伸手便想去拿那蟲子:“早聽說有一種名為尋香引的異蟲,產自北地,能根據人的氣息找到其所處方位,想來便是這個吧?沒想到楚兄走南闖北,廣聞博見,身邊竟有這等好東西?!?p> “哎,姜兄過譽了,其實這東西也沒那么珍貴,不過是中原地方罕有,方才物以稀為貴而已。”楚回道,“我倒未曾去過北地,這東西也是朋友送的。我聽那朋友說,北人多有將這東西放在小孩兒身上以防走失的,便可知不是什么寶貝了?!?p> “你說這東西是靠著人的氣息尋找其蹤跡的?那這只怎么知道駱南溪的氣息為何?難不成它聞……”謝揚一語未了,忽然醒悟過來,“昨日咱們在醫館與駱南溪說話……你便悄悄讓它聞過了?”
楚回笑而不語。
“你,你真是……”謝揚簡直不知道說什么好,這個楚回,滿肚子心眼兒多得簡直可怕。
姜郁幫他接了下來:“真是深謀遠慮,小弟佩服。”
喬念也向楚回豎起了大拇指:“楚兄行一步見百步,遠見卓識,實在非我等能及?!?p> “都是些旁門左道,鬼蜮伎倆,三位兄弟出身名門,自然不屑為之,哪里便當得起這等稱譽,可不是要折煞小弟了!”楚回笑嘻嘻地搖頭謙讓,眼睛卻只盯著謝揚,只氣得謝揚翻了個白眼,轉過身不想理他。
幾人談笑之間,那尋香引已經爬出一段,楚回看準了方向,便將尋香引撿起又揣回懷中,然后身子一矮,率先潛入了吹雪谷。其余三人也緊隨其后魚貫而入,向著尋香引指引的方向而去。
幾人每走上一段距離,便將尋香引放出來重新指引方向,如此幾次之后,終于來到一所院落外。楚回又將尋香引放了出來,卻見它直直地只想向院里鉆,便料知駱南溪此刻正在其中。楚回收好尋香引,回手向三人打了個手勢,眾人會意,立刻各展身法,輕飄飄地翻過圍墻,借著樹木的掩護,無聲無息滑落在院中。
此處院落甚是狹小,只得一進一排三間屋子,倒正好省了眾人四下里尋找的功夫。幾人在樹后藏好身形,屏息凝神四下查探,正想分辨駱南溪到底在哪間屋內,忽聞左面一間屋子里隱隱傳出了低低的說話聲。眾人細細聽了一陣,發現說話的有兩個人,雖然刻意將聲氣壓得很低,語氣卻甚為急促,似乎是在爭論著什么。四人心中一凜,趕緊徹底斂了聲息,側耳細聽。
先是一個氣急敗壞的男聲:“醫士均是門下弟子,哪一個是無能之輩?醫館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不過半年竟有逾百人逃診,師兄你還說不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