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東寶行事向來穩健,雖然沒將手下帶到天香店遺址,但卻令雪箭等人在道路盡頭守候。
這是一個好習慣。
刺客們見到大批刑捕,沒有戀戰,迅速消失在街頭巷尾,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趙東寶連噴三口鮮血,受傷極重,剛才是硬撐著的,此時再也撐不下去。
他推開準備送他去醫館的雪箭,吐出口中殘血,急促道:“封鎖豆腐店!”
秋實路是消失的春曉路,但春曉路地下埋藏的秘密不會消失。
甲丁還在地下。
縱然方才情形萬分危急,但趙東寶一直暗中關注,確定對方并沒有地行一族。
豆腐作坊內,磨坊水缸平靜的水面蕩起細微的波紋,地面突然出現漩渦,一個黑乎乎的人頭自漩渦中冒出。
甲丁在泥土的托負上,緩緩升上地面。
“找到沒有?”
王零喉嚨發干,目光盯向他的雙手。
空空然也。
失望之際,甲丁伸手在腰間一抽:“大人,幸不辱命!”
那是一個涂了防水材料的褐青色竹書筒。
王零和趙東寶懸在半空的心,安然落地。
他們仿佛看到未曾謀面的喬安娜,一個善良貞烈的女孩。
王零小心翼翼接過書筒。
突然,他一本正經地道:“老趙,東西到手了,你是先去醫館,還是先看看里面裝的什么東西?”
趙東寶咳了口血:“大人,如果讓我現在去醫館,雖然不會血流盡而死,但一定會憋死。”
心情好了,說話也變得幽默了。
豆腐作坊的血腥味也變淡了,但天空的云卻更低沉。
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豆腐作坊又破又爛的小門,不知什么時候,站了一個人。
這個人長得很普通,普通到你會以為他是一只蟲子。
如果不仔細看,絕對不會看到的小蟲子。
正因如此,所以沒人看到他。
但他絕不是蟲子,只是他不想讓你看到,你就看不到。
而當王零準備打開書筒時,他覺得應該讓人看到了。
萬千光芒集于一身,四周萬物都黯然失色,只剩他一人。
一個光彩奪目的男子。
身著布衣,年紀四十左右。
明明普通的臉龐,卻帶著無窮魅力,讓你看一眼就無法移目。
趙東寶是最優秀的刑捕,見過最血腥的場面,此時竟然雙股戰栗。
他尚且如此,其他刑捕更無須多言。
奇怪的是,王零屁事沒有。
那人也覺得奇怪,因為這幫人在他眼里,有如蟲子,他用一根小指頭都能摁死,但這個黑睛束發小子,居然毫不畏懼。
“給我?!?p> 他緩緩伸出手,神情自然從容,仿佛是書筒的主人。
王零奇怪地盯著他:“憑啥?”
趙東寶吐出一大口血,其他刑捕東倒西歪,驚恐無比。
男子皺眉,向前踏出一步。
趙東寶和刑捕們壓力陡減,舒了口長氣。
無風,王零長發向后飄飛。
他依然無動于衷,反手將書筒藏到背后,警惕地道:“你是什么人?”
男子不語。
“膽敢威脅本官,吃了豹子膽么?”王零突然官威綻放,大喝:“給我拿下!”
一眾刑捕哪個敢于上前?
王零環顧四周,很不滿道:“老趙,你這幫手下不聽話??!”
趙東寶狂噴鮮血,暈了過去。
男子嘴角微翹,似笑似譏,然后手指做了個抓握的動作。
書筒出現在他的手中。
王零將背在后面的手轉到眼底,竟已成空。
他驚異疑惑:“這家伙是變戲法的?”
男子打開書筒,抽出一疊略微發黃的紙箋。
他的閱讀速度極快,一目百行,只十息左右,便將紙箋重新卷好放回書筒內。
“拿去?!?p> 書筒在空中劃出一條斜弧。
王零伸手接住。
一道陰柔氣息自書筒傳到他手,隨即如冷水投入沸油之中,轟然炸開。
王零全身炸裂,強大的勁氣將衣袍鼓起,脹破,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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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麗今日上街,看到告示欄上貼著哥哥的通緝令,急忙回家,閉門不出,憂心似焚。
二十萬兩銀票已交給潘多,為何通緝令還未取消?
潘多是刑捕,絕不會騙自己。
一番自我安慰,黑麗定下神,倒了一杯茶。
茶未飲盡,門響了,潘多沮喪著臉走進來。
“潘大人,事情怎么樣了?”
“唉!”潘多長嘆:“刑捕房已經搞定了,但武辦那邊一直不肯松口。”
“還要多少錢?”黑麗僅剩十萬,有些底氣不足。
潘多搖頭:“不是錢的事,唉,不說也罷?!?p> “究竟何事,大人請講?!?p> “我與你說,武辦是析都頭負責,此人不愛錢財,但好女色,若要他松口,怕是要委屈姑娘了。”
黑麗沉默。
她雖是低賤的黑蛇一族,但品性向來清高,斷不會做那些骯臟齷齪之事。
想了想,她道:“我跟對門的王大人相識,如果求他,有用嗎?”
潘多臉色微變,緩緩道:“此事絕不可讓王巡查知曉,因為你哥的案子目前掌握在武辦和刑捕所手里,只需要隱瞞篡改一些東西,便能安然無恙。
“若王巡查知道,這事就捅到區府、城主府去了,還有誰能救你哥?”
黑麗不知官府辦事流程,被他唬得再不敢提王大人。
“黑姑娘,為了你哥的性命,犧牲一點色.相,又有何妨?”
潘多邊勸邊察言觀色,見黑麗有所動搖,語氣更加柔和:“其實我也很同情你,但析都頭那關得自己去過,不過我可以支個招,你想不想聽?”
黑麗大眼泛光:“大人請講。”
“到時你跟析都頭喝酒,想辦法在酒里放點東西,把他灌醉,之后發生什么事情,還不是你一人說了算?!?p> 黑麗喜形于色,盈盈拜道:“大人恩德,小女子感激不盡。”
“別謝,我可什么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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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靈醫館。
一如既往,病人稀少,靜謐得讓人有些窒息。
王零全身裹著白紗布,像具木乃伊。
同室病友趙東寶,面如錫紙,但已能下床行動。
他倒了杯水,喂王零喝了幾口,又將老婆帶來的點心,一點一點掰碎了喂進去。
王零臉部的紗布動了動,嘴唇蠕動,聲音細若蚊鳴。
趙東寶猜到他說什么,回道:“大人是想知道書筒里的內容,對嗎?”
王零喉嚨滾動。
“書筒里正是小商販龍浩的拓本,記錄了析超的罪行?!?p> 趙東寶說話也累,停了下,繼續道:“喬安娜真是奇女子,忍辱負重,居然找到析超藏匿非法財物的地方。
“龍浩亦是癡情種,在意中人死后,為了報仇雪恨,多次潛伏偵察,掌握了析超更多的罪行,否則析超也不會發現他?!?p> “呼”的一聲,王零終于發出聲響,眼睛神光煥發。
趙東寶喝了口氣,慢慢咽下去,繼續道:“此事上報城主府,得到批復,今日行動,估計這會兒析超已經到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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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紅酒樓,人紅酒綠。
一名蒙面女孩在伙計帶領下,來到指定的豪華包間。
包間位于樓層最深處,安靜雅致。
輕推入門,只見一酒肉男子坐于其中,正是半步區武辦都頭析超。
還有一只貓咪,乖巧蹲在桌邊。
伙計將門掩上,從外面輕輕扣住。
析超已自飲數杯,神情亢奮,盯著她道:“把面紗摘了。”
紗巾撩起,露出一張清麗不俗的臉蛋。
黑麗竭力擠出笑容,但臉部肌肉僵硬,十分勉強。
不過,漂亮女孩就算哭也是一種美。
小羊羔到手了。
析超春心蕩漾,招手喚道:“過來,坐我腿上。”
黑麗強忍心中不適,緩緩移步,左手悄悄伸進兜里,將那包花高價從黑市購買的迷魂藥捏住。
“使用方法,用指甲縫刮一點,尋機彈入酒中,即可!”
她在心里默念賣家教的使用方法,帶著勉強笑容靠近。
析超迫不及待,一把抓住柔嫩小手,將美人攬入懷中。
“哈哈哈!”
析超縱聲大笑。
雖然他只是剛入流的九品小官,但在半步區卻是權勢滔天的大人物,享過常人難以相像的福。
金錢,美女,應有盡有。
并且,有花公子做后臺,他可以肆無忌憚的享用一切。
笑聲中,黑麗用身體擋住析超視線,左手返祖,迅速拉長,蛇一樣伸到酒杯上方,輕輕彈了彈。
“大人,我敬您一杯!”
黑麗滿臉嬌憨。
析超一飲而盡。
黑麗笑容消失,靜靜等候。
賣家說過,只要三息,就能讓人昏睡。
“一,二,三!”
析超眼睛果然閉上,呼吸也驟然沉重。
黑麗厭惡起身,使勁拍打與這條臭蜥蜴接觸過的衣衫。
突然,析超嘴角微翹,雙目圓瞪,喝道:“大膽妖女,居然敢毒害本官,該當何罪?”
平地驚雷。
黑麗驚恐萬分,慌忙擺手:“不不,我沒有下毒?!?p> 析超猛地起身,單手掣住她雙臂,另一只手伸進兜中,搜出一包藥粉。
“人贓俱獲,還敢抵賴!”
“這不是毒藥,是迷魂藥,不害人性命。”
析超冷哼,將少許藥粉拌在魚頭上,扔到貓咪面前。
黑麗突然開始害怕起來,但她明明買的是迷魂藥,為何會怕?
貓咪用兩只前爪抱住肥碩魚頭,歡快啃食,還發出嗚嗚的喜悅之聲。
歡愉總是短暫。
貓咪啃了三口,突然怪叫,嘴鼻流出黑血,倒在地上。
黑麗全身癱軟。
析超酒意會無,滿臉正氣:“黑麗,通緝犯黑勇之妹,為其兄脫罪,用毒藥謀害本官!”
“知罪否?”
黑麗哭泣:“不是的,我只想救我哥,沒有想害大人,一定是藥販子弄錯了。”
“人贓俱獲,無須狡辯,你救不了你哥,還自身難保?!?p> 黑麗終于低下倔強的頭顱:“大人饒命!”
“想要活命,先畫押?!?p> 一切都是事先準備好的,析超拿出筆錄,黑麗不識字,但毫不猶豫按下指拇印。
析超盯著她梨花帶淚的臉蛋,笑容邪惡。
從現在開始,這個女孩已完全落入魔掌,生死由他,盡可為所欲為。
突然,窗外刮起一陣風,樹葉嗚嗚做響,似乎有人在風中低訴。
黑麗麻木的眼珠輕輕轉動,聽到有人在耳邊輕呤:
“黑勇已死,兇手就是析超,殺了他,為你哥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