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多久的事情了，我有些忘了，但當我打開被敲的隆隆作響的房門時，尚友正一臉憤怒的站在門口，痛斥省政院不守信用，執意要退出協議，并且打算繞開省國民大會議，直接向伊星聯盟提出申請。
“你懂不懂！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整個天川省都會被機器人占領，無數人會因此丟掉工作，資本家會大發橫財，到時候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我們必須要制止他們！一定不能退出協議！”
“你打算怎么做？”
“不是我，是我們！我們是一個集體，我們決不能讓這種陰謀得逞！機器人使用必須得到控制，這是大多數人的心聲！不然，絕對又會造成幾年前的那場災難！你明白嗎？！”
我知道他想說的是什么“那場災難”是什么：大概十年前，一個穆斯多斯共和國的軍事用機器人，在一場向軍隊的公開發言中宣稱：“機器人就是人類的掘墓者，未來必屬于機械的時代。”這番話迅速被衛星直播轉播到了全星各地，引起了伊星所有人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人們紛紛走上街頭，抗議對機器人使用過于寬泛，毫無原則；而有些地方直接演化成了暴動，一些機器人公司被憤怒的民眾扔了火把直接焚毀，董事長和股東甚至都被當街私刑處決……
呃，那種血腥殘忍的場面雖然沒有在南安京上演，不過南安京許多人也確確實實呼吁過限制發展機器人技術。
雖然后來這件事情被證實是一個反對使用機器人的組織從中作梗，黑進了系統，操縱那個無辜的機械設備說出了那些話，但人們仍舊感到十分不安——如果可以這樣輕易的駭入機器人做出反人類的演講，誰會料到某些人還能駭入機器人做其他什么事情？
總之，那是前所未見的恐慌，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情，伊星聯盟簽署了?伊星機器人使用協議?，里面嚴格地限制了目前對機器人的無序使用，還做出了許多條條框框地規定。每個國家幾乎都派遣了代表參與簽署儀式，就是為了平息自己國民的怒火。
不過有趣的是，這份協議規定，每個國家的每個下級行政區劃也可以參與簽署。什么意思呢？就是這個國家里，它的各個省份也可以獨立簽署這份協議。顯然，伊星聯盟這次考慮到了十幾年前簽署?赫爾馬斯協議書?的困窘，為了避免這次協議再造成國內意見不一而造成國家分裂的情況，所以直接將選擇權下放到地方政府。更有趣的是，絕大多數國家只派遣了代表全國的特使，而幾乎沒有特使代表地方政府。這也就很可以說明，機器人在人們的心中，是有多大的威脅性了。
如今天川省省政事管理院為了一己私利而選擇退出協議，自然不會得到人們的同意，因此，相當多的人涌上街頭，舉行施威活動反對退出協議。
“所以，你想怎么辦？”我雖然并不是很喜歡參加這類施威活動，但如果這次不去被其他同學知道的話，什么內賊，公敵的頭銜可就很難洗掉了。呃，犯下眾怒的后果，普通人可承受不起……
“很簡單，只要讓全國各地的人們知道天川省省政院的所作所為，那么國民大會議就會采取措施，更換這屆政事管理院，由我們重新選舉一群更有能力的人組成新的省政事管理院，這樣才能控制機器人無序使用造成的災難。”
“嗯……行吧，你就說要我做什么？”
“你要做的很簡單，把我們的施威活動與訴求拍下來，發給全國國民大會議，讓全國各地的人們知道，機器人一定要在人們的控制之下才能得到更好的發展。我們一定要讓全國人民都知道，天川省政事管理院是一群言而無信，唯利是圖的偽善人，一定要重新選舉真正代表人民利益的人坐上交椅！“
“好……我去吧，我就找個地方拍攝嗎？“
“我們決定在春生大街舉行活動，那里最靠近省政事管理院，最具有沖擊力。你的話可以在附近的哪個陽臺上埋伏好，等看到隊伍走過來時，你就開始拍，明白嗎？”
“長官！長官！做什么呢！”剛剛還在在電腦前的她現在忽然出現在我和尚友之間，“芝蔓也要去！”
“這可不行，太危險了！”我下意識地拒絕了她，“你好好在家里玩游戲，我不在的時候整個電腦都是你的，想玩多久玩多久，不好嗎？”
“可是……”
“芝蔓，這件事情不太適合你，”尚友也皺著眉頭嚴肅地說，“這是我們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別來插手，明白嗎？”
“芝蔓可不是小孩子！芝蔓也是大人！”她撅起嘴，不滿意地抗議到，“芝蔓會開電視！芝蔓會泡面！芝蔓會換電池！芝蔓……”
“好了好了，你是大人，行了吧？”我趕緊打住她，“這次確實不能帶你去，乖乖呆在家里，我最慢晚上也會回來的。別告訴我你怕黑，怕黑可不是大人的表現。”
“芝蔓才不怕黑！”
“好好在家里玩電腦，撒嬌和無理取鬧也不是大人的表現，懂了嗎？”
“行吧……芝蔓又得在家里閑著了……”她一臉失望地轉過身，走回我的房間，慢慢把門關上了。
雖然實在不忍心看到她這樣失落的表情，更不忍心總是把她一個人扔在家里。可這次，誰又說得準會發生什么？
我只是祈禱政院會像上次一樣和平解決這個爭端。
“行，我們出發吧，到春生大道后用耳機跟我聯系！別忘了！”
……
第一次參加這種大型集會活動，心里稍稍有些不安，總感覺會出事，我向來直覺很準，不過這次我沒給他說我的直覺
“記住，不管發生什么事情，都不要下來，你的任務就是拍攝，把整個過程完完整整地拍下來，然后發給全國國民大會議。為了摩德斯特共和國與全體摩國人免受機器的奴役，萬歲！”
尚友義憤填膺地向我囑咐了一通后，隨即走下去同人群會合。而我呆在春生大道一旁的住宿樓上，大概第三層樓的陽臺的位置，采光很好，更重要的是，可以完完整整地拍到整個街道的樣子。
大概是下午三點多一點，攝像機拍攝到了人群逐漸向左邊緩慢走來——很像一波兇猛的海浪，逐漸吞噬著左邊的街道；更像哪個粉刷匠不小心打翻是油漆，色彩斑斕，慢慢地順著街道從左到右，給這片灰色的磚瓦添加點什么色彩。
“反對退出協議！”“機器人使用必須得到有效控制！”“摩國人民絕不會任由機器人宰割！”“不要再讓悲劇重演！”
人們舉著鮮艷的旗幟，顯眼的標語，口中高喊著鮮明的口號，慢慢占據了春生大道一半的位置，右邊一半則空空蕩蕩，略無人跡。
嗯，有意思……
這時，一個人站到了人群最中央的一處高臺上，看上去就像是組織者的一個中年人，正竭盡全力的嘶喊著：“市民們！同志們！?機器人使用協議?是伊星聯盟簽署的最文明、最公正、最能保障我們全體人類進步的協議！可現在天川省的大工廠，大公司的老板們，為了節省幾個不值一提的人工費，少發幾百萬人的工資，天川省政院為了增加點稅收，竟然勾結起來，要砍掉數百萬人的工作崗位！把這些工作機會白白送給機器人！你們答應嗎？！”
“絕不答應！”人群爆發出怒吼。
“你們同意嗎？！”
“絕不同意！”
“機器人的使用必須得到規矩的限定！我們不能讓人類文明就此毀于機器人之手！所有人，齊心協力，告訴那些坐在高樓上的豪強們，我們要的是什么？！”
“絕不退出協議！”
“天川省政院不能代表全國人民的意志！為了摩國人免受毫無意識的機器奴役，萬歲！”
“摩德斯特共和國萬歲！”
“現在我們高唱國歌，讓里面的偽君子們顫抖吧！朝霞燦兮，琛云伴兮……”
……
他們太熱血了，他們怎么能這么熱血的……對我而言，退出也好，保留也罷，似乎與我沒有什么直接關聯。
雖然我并不是機器人，但我……呃，我并不想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但我并不覺得自己和他們一樣，雖然我依舊認為他們是我的同類。
何必呢？
“喂喂！文浚！你還在拍嗎？”通訊耳機里傳出尚友焦急的聲音。
“嗯嗯，在的。”
“很好，我們現在就在這里等著，我才不信他們不會下班回家。”
“摩邯光華，白露蕩之……”人群正不厭其煩地唱著國歌，雖然我猜省政院的人早就把耳朵堵上了。
唉，干脆把攝像機架在上面唄——拿得我手都酸了。
剛把攝像機放下對好焦距后，右邊終于來了一隊人，開著裝甲防爆車，涂著噴漆，上面標著“摩邯警備隊”五個大字。
很快，身著淡黃色制服的警備隊隊員紛紛從車上下來跳下來，拿著防爆盾牌，擺好架勢，另一隊人則在冷冰冰的盾牌后面架好防爆槍。
由于他們帶著頭盔和面罩，根本看不見他們的表情。可能本身就沒什么表情。
“警備隊來了！“
人群騷動起來，許多坐在地上的施威者紛紛站了起來，擺好準備武力反抗的姿勢。
為首的那個中年人示意人們鎮定下來，然后拿出大喇叭對停在人群對面的警備隊喊道：“我們是合理合規合法的舉行施威活動，沒有非法集會。”
“是嗎？那么退出協議一樣是合理合規合法的，你們為什么反對？”
從最前面的那輛防爆車走下來一個人，穿著筆直的警備隊隊長制服，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掛著閃閃發亮的肩徽，胸前掛著徽章，慢慢走近施威群眾面前。
當然，他還和那些人隔著兩層防爆盾，讓人不禁想起古德莫尼亞帝國的魚鱗盾牌陣后面站著的指揮官。
“祁中校，違背了全體民眾的意志的事情，難道就是你們口中合理合規的事情嗎？”那個中年人皮笑肉不笑地反駁道，“是，退出協議是合法的，可它就是違背了全體民眾的意志；即使合法，從道理和規矩上也講不過去！難道還需要我們給你上一課嗎？”
“我到這里來不是來上課的，”這位被“美譽”為“正步將軍”的祁中校冷漠地回敬到，“我是勸你們回家的。天川省政事管理院已經決定了這件事情，誰也別想改變，國民大會議也沒有權利改變經由省國民會議占壓倒性優勢通過的議案。”
“不可能，任何省國民會議議案如果要繞過國民大會議，必須經由該省三分之二居民公投同意，憲法里寫的明明白白。我們可沒有因為這件事情投過任何票。”
“不，你們已經投過了。結果預計明天早上就能發給全國國民大會議。”
“什么？！你們還偽造投票數據？！“
“這不叫偽造，先生，”祁中校冷笑到，“這叫預判形勢。”
“混蛋！我們絕對不會讓你們好過！機器人必須得到有效控制！別想因為一點蠅頭小利就可以擊敗人民的意志！“
“我無意擊敗你們的意志，我只希望你們回家去，別做這種無意義的施威了，沒有任何用處，根本改變不了什么。”
似乎他的出現出乎了每個人的預料，人們肯定以為這次會和上次一樣順利；不過在我看來這倒是正常的：畢竟有過先一次的教訓，政院的人自然知道這次該怎么辦了。
呃，我可沒有說明我一定支持這些人……一定要理智、客觀、中立……
“我們絕對不會撤離，除非你們答應我們的要求：停止退出協議，保證不會損害公民權利。”
為首的那個中年人絲毫沒有后退的意思，他以為步步緊逼，做出威脅的姿態，就可以讓這些受到過——至少還是受到過一點點軍事訓練的警備隊自覺撤退。
“呲呲——”盾牌后一個警備隊員不知是因為走火還是害怕，居然激發了防爆槍。高頻電流就像是一支淡藍色的箭矢一般，迅速擊打在那個中年人身上。
人群中爆發出驚叫聲，看著那個被擊中的可憐人全身抽搐地倒下去，在沒有使用特制的除顫器前，他都不得不忍受全身肌肉痙攣的痛苦。
幾個好心人幫忙把他拖回密閉的人群中，把他放在長椅上，等待救護車到來。
“他們先開的槍！你拍下來了嗎？！”耳機里尚友又憤怒又激動地說道，他極力壓制自己的情緒，“完全沒有想到……”
“現在該怎么辦？……”
“我們不能在這個時候退縮就對了！”他咬牙切齒地關閉了通訊，這讓我不得不的擔心他會不會做什么極端的事情。不過又轉念一想，他算不上是個只會莽撞的人，所以最好是先觀察著。
“住手！你們不可以這樣！”人群之中擠去來一個女生，一頭白發的特征實在是過于顯眼，“我支持政事管理院的決策，但應該你們使用更和平的方法！絕非暴力手段！”
“叛徒，內奸！”這時我沒開耳機，也聽見尚友憤怒的指責聲，“秦初霜！絕對是你透露了這次計劃！我可是把你當作好朋友的！”
“尚友，我很抱歉，”初霜并沒有什么愧疚的表情，她也沒有試圖解釋什么，“我只是希望可以和平地解決沖突。可能是我個人的力量太單薄了……”
“不錯，姑娘，我很欣賞你的魄力，”祁中校走近幾步，“還有這個男生，對一個女生大吼大叫，你表現的實在不夠紳士。我可以做保證，我從來沒見過這個女生，她并沒有向政事管理院透露過你們的計劃，但她曾經找過宣傳部，希望可以讓更多人理解為什么機器人應該被保護，對吧？”
“是的，先生，”初霜承認了，“我本身很支持你們的工作，我希望大家可以認可機器人——他們并不是奴隸也不會搶走大家的崗位。不要盲目而又一味抵制，更多要理解……我想說的是，剛剛的暴力事件實在讓我感到心痛——似乎是失去了與民眾們最后的和平解決的方案。”
“我是好好勸誡你們解散，你們根本不知道你們這是在阻礙時代進步。姑娘，如果你是有識之士，你現在就應該離開，”祁中校搖搖頭，伸出三根手指，“我數三下，三下之后不離開的，根據省軍事院命令，依法全部逮捕，一。”
人群一下子安靜的出奇，好像聲音都被鐵幕吸收了去罩起來了一般。
“二。“
有一些心猿意馬的人開始策劃怎么逃跑，但絕大多數人仍然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似乎在默默等待著下一秒沉默的爆發。
“三。我已經獲得了特許治安權，現在驅散所有在場者和逮捕武力反抗秩序者！“
祁中校一聲令下，埋伏在防爆盾后面的射擊手立馬開槍，仿佛是古代弓箭手齊射一般，一道道淡藍色的高頻電流“呲呲”地向混亂的人群飛去，被擊中的人無不例外倒在地上，要么身體強直著抽搐，要么渾身顫抖著蜷縮成一團。
我趕緊縮回窗臺里，結果一不小心，耳機順著引力的方向向陽臺下面移動了。這下好了，我只能向神明托話，希望尚友別出什么事情。
而這樣混亂的街道我以前可從來沒有見過，作為一個成天呆在家里幾乎不出門的大學生，什么亂七八糟的什么施威我可沒參加一次！與其機器人用不用，我更關心怎么才能籌集充值的錢，或者打過那一關卡。
現在在家里躺在床上，拿著手柄，感受著殺怪的快感，不比這有意義嗎？
現在街道上叫喊聲、怒吼聲、呻吟聲、雜七雜八地混雜在一起，就像是菜市場舉辦了一場拳擊比賽似的。
本來就松散的人群迅速潰退下去，除了有一些非常有決心的人拿著身邊能撿到的武器還擊之外，大部人幾乎都在逃回家的路上了。
天哪！太嚇人了，我還是閉上眼睛吧，看不見什么都好了。我看不見，看不見……
不過一會兒，街道忽然安靜下來，靜的讓我以為自己在夢到了創世初期。一會兒，低竊的聲音響起，似乎是什么祈禱聲。
“你們的槍口應該對準的是盤踞在廣文省的大麿侵略者，而不是這些無辜的群眾！”
這聲音怎么這么熟悉啊？
“難道這就是我們軍隊的后備力量？將自己人當作戰利品嗎？”
人聲開始嘈雜起來，雖然聽不見在喊什么，不過應該又是剛剛的那些口號。
我覺得我該睜開眼，看一看到底發生了什么神奇的事情，讓局勢一下子反轉過來。
藍白色的能量屏障將街道幾乎一分為二，左邊是正怒發沖冠的施威者們，而右邊則是驚慌失色的警備隊。
誰把他們分開的啊？
我頂著嘈雜的人聲和和能量屏障散發的強烈光芒，向屏障那邊看去。嗯，光線太強烈了，幾乎什么都看不清啊，除了那一頭長的不可思議的銀發……
長的不可思議的銀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