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積攢下些許銀錢，繡娘終得自贖其身。

　　孰料所托非人，竟嫁與一嗜賭成性、暴虐無道的狂徒。

　　末了，死于難產，落得個母子俱殞的凄慘下場。

　　常樂本欲吞噬此魂，然察其雖目拙于識人，卻薄有才情，通曉文墨。

　　相較貨郎，其文才之資，實更為契合。

　　故此，繡娘之魂，亦被常樂暫且留存。

　　然最后一個少年魂體，竟是舊識蘇旺，正是李念安身邊那個叫石頭的小廝。

　　常樂當初，便是通過蘇旺，才得以接近柳清雅。

　　先前常樂只顧著搜尋讀書人的魂魄，一時竟忘了蘇旺剛死不久。

　　這蘇旺對于換魂來說，簡直是最合適的人選。

　　其一，他原本就識字，人也聰慧，若非他父親早亡耽誤，憑這份資質，說不定早就考取了童生功名；

　　其二，他本就是李念安的貼身小廝，在李家時就常伴左右，到時候頂著這副李念安身子模仿起李念安來，豈不是駕輕就熟？

　　既見蘇旺此等合用魂體，貨郎與繡娘之魂，在常樂眼中頓成棄履。

　　他眸光漠然，妖氣微涌，再無半分猶疑，心念微動，一股濃稠黑霧便自石隙探出，如數道陰毒觸手，猛然扎入那兩道魂體之內。

　　黑霧急旋鼓蕩，只一瞬，便將二魂囫圇扯入石像深處，頃刻煉作兩縷妖元。

　　陰風颯颯。蘇旺的魂體漂浮在那尊石像前，透著新喪未久的迷茫與脆弱。

　　他認得這尊石像。

　　可方才那恐怖景象徹底顛覆了他的認知——濃稠如墨汁的黑霧自石像縫隙中探出，如數條貪婪的毒蛇，猛然扎入貨郎與繡娘的魂影之中，只一旋一卷，便將其徹底扯入石像深處，再無半點聲息。

　　未知的恐懼攫住了他。他想逃，魂體卻被無形的陰冷力量死死釘在原地。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非金非石、帶著奇異震蕩的轟鳴聲，仿佛直接從石像內部震蕩而出，響徹在蘇旺魂體感知之中：

　　“蘇旺。”

　　蘇旺魂體猛地劇震！

　　這石像………這石像竟會說話？！

　　駭然與難以置信瞬間淹沒了他。

　　他死死“盯”著那黑霧繚繞的石像，魂體因恐懼而劇烈波動。

　　“汝之死，吾已知。”

　　那非人的聲音轟鳴著，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繼續道：

　　“念在汝曾助吾一程，今賜汝重生之機?！?p>　　“重………重生？”

　　蘇旺魂體劇烈顫抖，巨大的驚喜與更深的恐懼交織，道：

　　“仙………仙尊？您………您真能救小的？！

　　若能再世為人，小的………小的愿為仙長效犬馬之勞，肝腦涂地！萬死不辭！”

　　“機緣自然不假。”

　　黑霧微微翻涌，石像內的聲音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道：

　　“不過非覓新軀，乃是借李念安之軀殼，替其而活。”

　　聞言，蘇旺如同被九幽寒冰凍結，魂體驟然僵住，狂喜頃刻化為齏粉。

　　“什………什么？！”

　　他失聲驚叫，道：

　　“公………公子的身子？！

　　這………這如何使得！

　　折煞小人了！

　　公子待小的恩重如山！

　　小的雖賤命一條，也知忠義二字！

　　此等背主忘恩之事，小的………小的萬死不敢！

　　求仙尊收回成命！”

　　他下意識地想做出磕頭的動作，魂體卻只是劇烈地起伏掙扎，抗拒之意清晰無比。

　　“愚忠！

　　可笑！”

　　黑霧中似有冷光一閃，聲音依舊平穩，卻帶上了一絲令人心悸的寒意，道：

　　“此非汝愿，亦非吾私念。

　　乃汝家主母柳清雅所求！”

　　此言一出，蘇旺魂體猛地一滯。

　　只聽黑霧又道：

　　“她憂親子愚鈍，難承侯府之重。

　　所求者，唯令其子聰慧明達，承繼家業。

　　吾之法，換魂易魄，以汝之靈慧，代彼之愚魯。

　　此乃成主母之美，解其憂心。

　　汝敢抗命？”

　　“夫人………夫人的意思？”

　　蘇旺魂體波動，意念混亂痛苦，道：

　　“可是公子………公子他………小的怎能………”

　　忠義枷鎖與夫人權威將他撕裂。

　　“蘇旺。”

　　黑霧的聲音忽而低沉，帶著一種循循善誘的虛假溫和，

　　“吾知汝忠義。此法實屬無奈。

　　可與汝約：汝暫代李念安之身，助其穩承繼位，博取功名。

　　待事成基穩，吾自有手段，將汝二人魂魄安然換回。

　　屆時，必為汝擇上佳廬舍，堂堂正正復生，并許一世富貴榮華，以酬汝功。

　　此乃兩全之策，解主母憂，全汝忠義，亦全汝重生之愿。

　　汝………思之。”

　　石像深處，常樂冰冷的意識無聲盤旋。

　　這許諾自然是鏡花水月。

　　其一，人性本貪。

　　一旦蘇旺嘗過侯府世子尊榮權柄、錦衣玉食、呼奴喚婢的滋味，豈肯再做回卑微小廝？

　　其二，縱使蘇旺到時良心未泯，常樂也早已將李念安魂體捏在手心，更握有蘇旺親眷性命為質。

　　換魂功成之日，便是蘇旺永墮甕中之時。

　　沉默在陰冷的亂葬崗上彌漫。

　　蘇旺的魂體劇烈地明滅著，對重生的渴望、對夫人命令的服從、對背叛公子的恐懼、以及那渺茫的“換回”希望，在他意識中瘋狂撕扯。

　　最終，對生的強烈欲念以及對主母權威的本能畏懼，壓倒了對背叛公子的愧疚。

　　他魂體微弱地收縮了一下，發出艱澀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

　　“………若………若真能換回，不負公子………小的………小的愿聽仙長安排?！?p>　　石像縫隙的黑霧無聲地涌動了一下，似是在笑。

　　陰風嗚咽，卷起幾片枯葉，打著旋兒掠過這片死寂之地，仿佛預示著一段身不由己的命運，就此被黑暗的絲線牢牢縛住，再無掙脫之機。

　　尋得蘇旺此等合用魂體，常樂心中戾氣稍斂，隱有快意。

　　他不再耽擱，妖識卷起蘇旺魂體，裹挾于森然黑霧之中，徑直朝李府方向遁去。

　　此刻天光未破，李府上下猶自沉酣未醒。

　　常樂自不便此刻驚動柳清雅、李念安等人行那換魂之術。

　　他只得催動妖力，將那蘇旺魂體層層纏繞包裹，懸于身側，靜待天色放明，再與李念安行那桃李代僵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