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右相府。
顧遙處理完公務準備回房歇息,推開臥房門的時候,豁然看見屏風上映著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影。
顧遙頓了一下,神色如常地關上了房門,壓低聲音道:“你來做什么。”
一個穿著黑色斗篷的人從屏風后走出,黑綾遮面,看不清臉。
“我家主子派我來看望看望您。不知顧相國近來身子可好?”聲音雖刻意偽裝得柔媚了些,但依舊能分辨出是個男子的聲音。
“有勞費心。”顧遙在桌邊坐了下來,開始沏茶,“可要隨老夫一起用一杯粗茶?”
“多謝顧相國,不必了。”黑衣人從斗篷中取出一方銀盒放在桌上,“我這次來,是替主子將這個盒子帶給您。”
銀盒上鏨刻的拒霜花在窗外透進的月光下映出別樣流光。
顧遙看向黑衣人,神色淡淡:“這是?”
“顧相國不必這么警覺。”黑衣人的眼睛微微瞇起,“主子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當初顧相國為主子所做的一切主子都銘記于心。這乃是送給顧小姐的大婚賀禮,禮物輕薄,萬望莫嫌。”
“天機閣消息果然靈通。”顧遙看著黑衣人的眼睛,半晌,胡須下的嘴角略帶諷刺地揚起,沉笑道,“替我謝過你主子。”
次日午后。
顧遙素日里事務繁忙,午后才得閑。顧湘飯后歇息了一會兒,才命人備了馬車。
顧湘走到馬車前,看見了車旁立著的陸九,不覺有些好奇:“今日怎生是你來趕車?”
陸九見顧湘問話,下意識地就想低頭。可是一想到昨日顧湘對自己說的話,又忙極力保持鎮定,一時之間臉上的表情可謂矛盾之極:“是、是李管事吩咐的。”
“瞧著這樣兒倒是比昨日好上許多。”顧湘對陸九的表現很是滿意,也知道陸九這樣大多是因為臉上的疤痕,便沒有對方才陸九窘迫的樣子再說什么。
到了右相府,小廝見是顧湘來了,畢恭畢敬道:“大人已經在書房了,我帶您過去。”
右相府的格局不如鎮國公府那般大,穿過一條回廊便到了書房。推開門時,顧遙正坐在桌邊,聚精會神地調著茶膏。
茶桌上依次擺著茶爐、茶碾等茶具,爐上一陶壺,壺嘴正冒著熱氣。
顧遙待調好茶膏才抬頭:“今日你來得巧,我這新得了建州北苑的小鳳團,你且嘗嘗。”
顧湘自幼便知叔父無甚愛好,唯愛茶爾。每回到府中拜訪,總能見到些極難見到的好茶。而在眾多的茶里,叔父對建州的茶更為推崇。
“小鳳團?”顧湘了然,“那確實是千金難得的寶貝,看來今日我是有口福了。”
顧遙擺擺手,道:“這還算不上千金難得。等哪天得了龍園勝雪再喚你來,那才真真是上品。”
龍園勝雪只取蒸熟水芽中保留極少的一縷芽芯,貯清泉以漬方成,十年都難得見一餅,已非“金貴”二字所能及。
顧湘淺笑道:“叔父說話可得算話,別到時舍不得。”
顧遙爽朗一笑,遣退了侍從。
顧湘踱至茶桌旁,坐在了下首,靜候顧遙點茶。
“今兒用的是清晨采的花間雪,比起泉水別有一番滋味,你且仔細嘗嘗。”顧遙將冒著熱氣的陶壺拎起,沸騰的雪水從壺嘴徐徐而出,繞著盞沿注入其中。他身上還穿著朝服,朝服上展翅欲飛的白鶴隨著動作而忽明忽暗。
“今日皇上上朝了。”顧遙將陶壺放回爐上,伸手拿茶筅的時候冷不丁說道。
顧湘身形一頓:“哦?”
“雖說立后一事今日并未提及,但已有了決斷。昨日收到你父親的信了吧?”指繞腕轉,茶湯在茶筅的擊拂中乍起,顧遙雙目緊盯著盞中風云,語氣依舊波瀾不驚,“等過幾天宣布了這個事情,圣旨應該就會到府上了。”
“叔父,這是為何……”顧湘雖在來之前心中就已有準備,可親耳聽到叔父提起,心頭卻不免一緊。
書房內很是沉靜,只有茶湯伴著茶筅與茶盞相碰的聲音。
許久之后,才聽見顧遙的聲音緩緩響起。
“此事乃是我、你父親及姑母三人深思熟慮的結果。”
隨著擊拂次數的增多,茶湯也漸漸顯出潔白的茶沫來。顧遙目不轉睛地看著盞中茶沫,繼續道:“湘兒,你素來心氣高,也不屑于嫁入皇室。只是這回,可不能任性。”
說到“任性”二字時,顧遙停了手,用細簽在盞內勾勒數筆后,將茶盞放到顧湘面前。
顧湘接過茶盞,垂眸看著盞中茶沫勾勒出的拒霜花。盈盈一朵,盛開在雪白的茶沫上,煞是好看。只不過這會兒她并無心欣賞這幅佳作。
顧湘冰涼的指尖摩挲著被茶湯暖透了的茶盞,但溫熱卻始終不過在指尖罷了,連手心都暖不得。她斂下眼眸,沉默良久,才復開口:“姑母的病,為何之前瞞著我和阿兄?”
言及于此,顧遙的眉頭深深皺起:“此前我們僅僅以為她只是身子骨弱了些,未曾想她竟已病得如此嚴重。太醫說,最多只能撐到明年暮夏。”
現在已然十一月,等到暮夏,也不過半年多的時間。
顧湘一口飲盡了杯中茶。
“看來姑母是真心待這個皇帝。”她輕聲說著,眼睛直直地盯著空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