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門后有人

　　但是，一連幾天，她總是在半夜聽到那幾聲嗒嗒嗒，她就感到不能理解：什么人，難道半夜也不睡？以她的脾氣，真想馬上就去問問他們，就這么沒頭腦？可是，到底是強忍著。樓上的動靜一直是那么有規律，每到臨睡前，她就有點打怵：千萬別鬧騰了，讓人睡個安穩覺吧。然而，越是害怕被吵，那聲音越是準時，以至于每到那個時間，她會從睡夢中一下子醒來，腦子里想：又要來了。果然，那聲音接著就不緊不慢地響起來。像是有人惡作劇，穿著木屐，走一步，停頓片刻，再走一步，再停頓片刻。在停頓的間隙，她似乎可以感受到，噪音里帶著一種特別的笑意。她忽地坐起來，煩躁不堪。那聲音又響了，她不顧一切地把拖鞋扔出去。然而，泡沫的拖鞋碰到墻，聲音很輕微，似乎是無力的反抗。她覺得無奈，然而，一個聲音卻好像呼應這只拖鞋似的，又響了一下。她幾乎要憤怒了，拾起另一只拖鞋狠狠丟下去。然而，她的拖鞋沒有落地，上面又回應了兩下。她簡直瘋了：該死的，我跟你玩呢！連著把自己的拖鞋當做炮彈一般發射出去。還不解氣，三下兩下穿上點衣物，咚咚就去找樓上的理論。

　　她當當敲門，她的手還沒有收回，門卻一下子打開，使她沒提防，吃了一驚。敲門的時候，她是湊在門口的，視線是自然垂下的。她本來以為要等一會兒呢，或者不見得真的會開門。她半閉著眼等的時候，門卻開了，她的臉有那么一會兒，就完全靜靜地暴露在半開的門里人的視線中。她意識到的時候，朝里面看著，說：大半夜的，你家在干什么？照樣是沒有回答，可是，門縫里顯露的是一張蒼老的臉，就是她見過的那個老女人。那臉干枯多皺，沒有表情，甚至連熱氣都沒有，在黑黑的夜里，勉強看得見眼洞。仿佛沉默也有一股壓力，她怒氣沖沖的勁頭，一下子變得膽怯，好像自己在無理取鬧。她勉強說：白天你在家里隨便怎樣的動靜，大晚上的，哪有人不睡覺啊……這時，門后忽然無聲地一笑，是那種極力忍著終于又沒忍住的笑聲。她就不知道說什么了。她感覺自己瑣碎小氣又失態，只好匆匆走開。然而，這樣草草了事，越發感到窩囊，出丑。

　　她狂怒過頭，也自我勸解：鄰里之間，還是留點余地吧。她極力淡忘心中的不快，日子也就那么過。想起她買房子的時候，以為得到了理想的樂土，甚至要在此安居養老，如今，房子這么貴，再換房子，她可沒有財力。自己的家，自己當然有權享受安寧。想想，還得把這個事解決了。不過，還是盡量和平點兒。換個方式吧。她在商場逛的時候，看見那些輕軟的拖鞋，一下子想起，她垂著眼的時候，看見那門縫漏出的一只鞋，似乎是那種廉價的運動鞋，踩倒后跟，隨意趿拉著。那張蒼老的臉，和一雙粗糙劣質的運動鞋。于是，她就買下一雙新拖鞋。

　　一個清閑的日子，她又爬了一層樓，去敲門。半天沒有反應，她正要轉身走開時，門又和上次一樣，忽然閃開半尺寬的縫隙。還沒有看見人，她忙把拖鞋遞過去：我給你買了一雙鞋，你試試合適不。門縫里忽然伸出一雙手，一把接過鞋，隨即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