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心里有人

　　她受到這般騷擾，倒也無法對人說。她在單位試圖發(fā)泄苦惱，剛說出一兩句，眾人抬起頭，都望著她。她一下子醒悟，自己在尋求同情。好在一連幾天，半夜的木屐聲就聽不到了。她暗自欣喜：那么難解決的問題，這不也很輕松嗎。人哪，都受不住一點討好。她竊喜了沒幾天，半夜里又給相同的響動鬧醒。怎么一來一去，沒完沒了。她沮喪地翻個身，嘆氣：這該死的樓上的人！這么一句，她馬上警覺地坐起來：除了那一晚上，她見過樓上的幾個人，再也沒碰上他們一次。而且，從那家的動靜來判斷，好像住的人并不多。難道只有一個老人？不過，接拖鞋的是不是老婆子呢？沒看見臉，只看見一雙枯瘦如柴的手。

　　她留心看是否有那家的人出入，一直沒見到。她在電梯里和對門的鄰居打招呼，試著問：這么多鄰居，還認不全，沒法招呼，很不禮貌似的……那樓上的一家人……鄰居說：他們不住這兒了，有一年多了，自從……原來這樣，是自己上門去質(zhì)問人家，惹人討厭，所以不住了嗎？她有些歉疚：我只是說，半夜三更的，盡可能安靜，別鬧騰。鄰居一下變了臉色：你聽到半夜里有聲音了？唉，人哪，得孝順……她爭取理解似的，說：不是一天兩天的，怎么受得了，要是能忍，我也就忍著，實在……她還沒有說完，電梯開了，對門鄰居就急忙岔開話頭：該做飯了。說著就回家關(guān)了門。剩下她一個人訕訕的，不明白是否又要得罪了一家鄰居。

　　她決心繼續(xù)調(diào)查。去交物業(yè)費的時候，她問起樓上的住戶，物業(yè)的人說：他們家啊，已經(jīng)有一年多沒住了。她大為驚訝：不可能啊，前幾天我還……物業(yè)人員拿出一沓收費單子：他們的水電，都是零，住的話，怎么也得用水電吧。這還真是有說服力的，不過，自己確實是感覺有人，而且，那雙拖鞋不是給留下了嗎？她越想越覺得詭異，渾身的汗毛都立起來：怎么回事？到底樓上有沒有人呢？

　　物業(yè)人員說：從前樓上是住著一個孤老婆子，不過死了快兩年了。先前，她的一兒一女因為爭房產(chǎn)，鬧得不和，結(jié)果，都不來照顧她。她病了好長時間，一直孤零零的，盼著有人來陪陪她，請物業(yè)的人代為傳達這個意思，請鄰居捎信，大人沒有空閑，讓孩子來走一走也好。總之希望跟前有個人。可是，他們比賽誰更狠心似的，兩個兒女都沒有人理她，只是個人說個人的不方便。老人寂寞孤獨，彌留之際，掙扎著爬下來，拖鞋套在手上，在地上嗒，嗒，嗒地爬，鄰居聽見動靜，上來看她，把她扶到床上。過一兩天，她又下來，嗒，嗒，嗒，似乎是招呼人來。時間久了，鄰居也不來了，只有那單調(diào)的嗒嗒嗒。可是，直到死后，她的兒女也不曾來過。

　　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天了，煤氣公司的人怎么敲門，都沒有人應(yīng)門，才知道老人已經(jīng)去世。打開門的時候，發(fā)現(xiàn)老人在地上，保持著爬行的姿勢。還沒殯葬，兩個兒女又打起來，誰也不肯讓步。把老人的尸骨草草火化，都搶著搬進來，各自占據(jù)一間房間，要拖死對方，誰堅持到最后算誰贏。可是，搬過來不多久，他們又都悄悄搬走，不知道為什么，兩個兒女沒有人來住，房子反倒沒人要了似的。

　　盧瑟嘆息著回來。進門的時候，有些傷感。自己和樓上那老婆子的區(qū)別在哪兒呢。

　　盧瑟自從上次借光一個男人，免了遲到的尷尬，心里有些感激之意。回想那個人，不記得見過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盧瑟從來不主動結(jié)交男人，在男女關(guān)系上其實很拘謹。雖然她現(xiàn)在離婚了，本性并沒有改變多少。要說改變，也就是決心再也不會跟誰結(jié)婚了。不想過真實的油鹽醬醋的油膩膩的日子了。她原來的男人對她算是很好，畢竟一陣子好堅持，一輩子就難以支撐，于是就離婚了。反正她也不是多么舍不得他。當然，她一直忘不了一個男人，只不過，人家早就結(jié)婚了，她也斷了念想。只是在不如意的時候，會想起他。這種想，既不是相思，也不是懷念，只是想，如果跟自己合意的人，日子會有不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