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間,薛志鵬提出來要逛一圈夜市,孟靖遠也覺得離開京城有些日子,都快把京城的模樣給忘了,于是帶上薛江二人出了府,一起走街串巷,來到了最繁華的東市口。
東市口是夜市的精華區,各式的燈籠營造出繁華祥和的氣氛,每走一步,他們都被臨街的店鋪伙計招呼,有那么幾回,三人還差點被拉進粉樓上去。
他們的目標是將夜樓,里面最出名的是烤羊腿。
三人在伙計的招呼下坐定,點了菜,不時看著四周的桌子。大都是三五人一桌,少有虛位。只有不遠處的一張桌子上,坐著一個看上去很文雅的儒生,面對著幾近未動的兩盤菜,只一杯接一杯喝酒。
三人的菜很快上齊,三條烤羊腿,一份鹵牛肉,一盤豆腐,一碟青菜,一壺酒。
孟靖遠剛端起酒杯,那邊的儒生走過來,雙手施禮說道:“三位仁兄,多有打擾,在下沈一聞,可否討杯酒喝?”
沈一聞也不管三人是否答應,直接拿起酒壺,給自己的杯中填滿。
孟靖遠也不在意,微笑著點頭認可。
沈一聞端起酒杯喝盡,又倒上一杯,砸吧著嘴說:“在下沈一聞,人隨姓名,沈一聞,省一文,能省一文是一文,吃飯喝酒從不花自己的錢,卻也不吃白食,還好,沈某寫過幾年字,前面的酒菜錢,便是寫字換的,要不,就給三位亦獻回丑如何?”
薛志鵬說:“算了算了,酒你喝便是了。”
江長流看了眼孟靖遠,見他心意盎然,便說:“有酒,有詩,還有羊腿,有趣有趣!”
沈一聞變戲法似的拿出紙筆,紙一打開,從他手中飛至墻壁,再緊貼在墻上。他拿起筆,抬筆間筆頭已是濃墨欲滴,一手端杯,一手操筆,筆剛一挨上紙,便游龍驚鳳,橫掃六合,一氣呵成。
孤影偶入眾生間,棄筆罷讀討醉嫌。
人世浮云皆過客,且將一醉偷百年。
還沒等沈一聞停筆,四周已爆發出陣陣贊呼。
沈一聞再轉身作揖,仰頭喝干杯中之酒,一臉不驚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孟靖遠看著酒壺,下巴朝著江長流抬了一下,江長流便把拿起酒壺送到了沈一聞桌上。
沈一聞抱拳笑謝,也不再多說。
回府的途中,孟靖遠問江長流:“你看那沈一聞功力如何?”
江長流說:“若說詩文筆力,應是當世俊杰,至于武力,難說,至少不是碌碌無為之輩。”
孟靖遠點頭。
江長流忽然說:“二公子且停。”
孟靖遠停下,跟著江長流的眼神去看自己的衣襟,衣襟上多出了巴掌大的一塊布,像是補丁一般貼著。
他撕下來,放到近處的一盞燈籠下,見上面寫著:“明日未時,納多寺一會。”下首空白處畫了一把扇子。
“這是從那來的?”
三個人幾乎同時問,但都搖頭,也都想到了沈一聞。
江長流說:“玉扇公子溫易生!”
孟靖遠又看了看那塊布,笑了幾聲后說道:“溫易生,沈一聞,省一文,就是他吧!”
江長流說:“玉扇公子溫易生,世人多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據說,一把玉扇從不離手。此人來歷不清,亦正亦邪,十年前剛一出道,一人一扇,便差點滅了掌燈派。起因是掌燈派的人要把他住的店家的女兒抓去,他在一邊勸說,掌燈派的人卻嫌他多事,對他也動了手。他自然是打退了掌燈派的人,沒想到半夜他們約上更多的人再來。溫易生一怒之下,殺盡了來人,再殺上掌燈派,掌燈派依靠護派大陣才勉強頂住。無聲無息兩年之后,與執穗派掌門在焦山頂大戰一天兩夜,不分勝負。此后,再無消息。”
薛志鵬說:“這不剛才人都見著了嘛,有事說便是了,就算是人多眼雜,那也就約個時間地點的,又說不了幾句,何必弄這么招搖?”
江長流說:“他知道我們的身份,但我們和他并不相識,若是他不表明身份,一開口就約,顯然我們不會理他。他這是先給我們在酒樓露了一手,算是鋪了個底,再這么約,讓我們知道他的身份,如此手法,對鼎鼎大名的玉扇公子,還是顯得有點小了。”
薛志鵬問:“那明天咱去不去?”
孟靖遠干凈利落地說:“去!”
午時剛過,孟靖遠就帶著哼哈二將往城外飛馳而去。
納多寺在城外二十多里處,初建于三百年前。
當時,一個叫慧凡的游方僧人在傍晚時路過此地,見左邊山上布滿云霞,一座金色大佛在云霞中由遠而近,盤坐在山頂。一時金光四射,佛音唱響,草木皆醉,萬獸伏地。此后三十年,慧凡四處化緣,歷經千辛萬苦,終于積攢到一筆銀兩,開始建造納多寺,再過三十年,納多寺才勉力建成。當夜,慧凡坐化。
后兩百多年,納多寺一直香火旺盛,成為京城附近最大的寺院。四十年前,納多寺鬧起了鬼,只要在此借住的書生香客,過不了三日,便蹊蹺而死,沒有傷口,沒有中毒,面無異狀,跟睡著了沒什么兩樣。
寺院和官方聯手,查了好久,一無所獲。寺院也由此香火驟減,漸漸衰敗,又過了二十年,徹底沒了香火,也沒了僧眾。
孟靖遠三人站在幾近倒塌的寺院門口,無情的歲月讓整個寺院蕭索之極。沒有了人的照料,不管是大殿還是偏殿都像是沒有了靈魂,只是再多的敗相依然掩飾不住曾經的雄宏和莊嚴。
溫易生從一段頹敗的短墻后閃出,他一生白衣,左手拿著一把玉扇,打開后貼在胸前。
孟靖遠眼里怎么看他都是昨日的沈一聞,可心里怎么都無法把他和沈一聞合在一起。
溫易生合上玉扇,爽朗地笑著說:“果真如約而至。”
孟靖遠說:“玉扇公子相約,怎敢不來?”
“咱們不必這么假模假式道貌岸然,還是好好說話。”溫易生自嘲般說。
“好,那我便問你,約我到底為了何事?”孟靖遠直來直去問道。
沒想到溫易生更直來直去,對著江長流和薛志鵬說:“你們倆就先四處轉轉,我的話只和該聽的人說。”
孟靖遠跟著說:“那你倆就去轉吧!”
溫易生說:“約你就是和你做個交易。”
“好吧,什么交易?”
“我先說我能拿出來的,嗯,就是一個人,我還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你找到后,很可能會知道你大哥的病因。當然,你大哥死了,不但對你算不上是壞事,還可能是個大好事,所以,你現在就能說不交易。”
溫易生說完了,也不去看孟靖遠,只把手腳都停住,靜等著孟靖遠的回應。
“當然交易,但是我怎么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這個好說,我又不是說要同時交割,你驗證完真假后,再把我需要的給我。”
聽起來似乎是穩賺不賠,但只要腦袋沒壞掉的人都知道,永遠都沒人給你介紹穩賺不賠的生意,除非穩賺不賠是假的。
于是,孟靖遠加重了語氣問:“那你要什么?”
溫易生收回了笑臉說:“我只要皇宮里的一本書——《湮缺》。”
皇宮里有這本書嗎?也許有,也許沒有,孟靖遠不知道。
他說:“你怎么肯定皇宮里有這本書?”
“我說有,就一定有。”
難道是本寶書?
溫易生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再說:“算不上是寶書,卻是本奇書,據說,據說啊,從來就沒有一個人能看明白。”
夠狂,這不明擺著是想當第一人嘛!
孟靖遠說:“好,成交。”
“一言為定。”
“那說吧!那個人是誰?在哪里?”
“京城南下一千三百里,洶水南岸,宋家別院,玲瓏公主。”
是坑?還是恩?或僅僅是利用。
“先行謝過!”
“不謝,交易罷了。”
回到城里,他去問了父親。父皇說,皇宮里沒有什么叫《湮缺》的書。孟靖遠能看看出來,父親沒有任何隱瞞。再去問管事太監,也說沒見過。還有皇家書院的院長,他連聽都沒聽過。
不是不愿意交易,是真沒有可以交易的牌,到時候拿不出,也能心安理得。
可溫易生怎么知道有這么一本書?
也不像是坑,是坑的話,可以挖一個更精致的,比如,要一件皇室的寶物。
讓人一眼就能看到的坑便不是坑。